
夜深沉·第三部分(張恨水經(jīng)典長篇)
最新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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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帶醉說前緣落花有主 含羞揮別淚覆水難收
- 第5章 頓悔醉中非席前借箸 漸成眉上恨榻畔拈針
- 第4章 忙煞熱衷人挑燈作伴 竊聽放闌語冒雨遷居
- 第3章 妙語解愁顏紅繩暗引 傷心到艷跡破鏡難回
- 第2章 遍市訪佳人佯狂走馬 移家奉老母繾綣分羹
第1章 揉碎花囊曲終人已渺 拋殘繡線香冷榻空存
當(dāng)月容把這出戲唱完了的時候,二和就向王傻子說,要到后臺去??墒墙又莩龅倪@個壓軸子,是王傻子聞名已久,向來不曾見過的《天女散花》,便笑道:“古裝花旦戲,我是最愛瞧的,咱們看過兩場,再到后臺去,那也不會遲。月容剛下場,卸裝洗臉,總還有一會子,哪里能夠說走就走?!倍拖胨脑捯矊Γ懿蝗菀椎膸竭@里來聽一回戲,讓他多過一點兒戲癮罷,也就只好忍耐著,陪他把戲聽下去。約摸聽過了四五場戲,二和見王傻子直瞪了兩眼,向臺上看去,將兩手胳臂微微碰了他兩下,他也不曾理會,依然睜著兩只大眼,呆呆的向臺上看那古裝的女角。二和又想著,到后臺去,不一定要同王大傻子同行,自己先偷偷兒的到后臺去,給月容留一個信,叫她等一會兒,然后自己再出來陪王傻子聽?wèi)?,這就兩面全顧到了。
主意想妥,也不用告訴王傻子,拿了兩個小紙口袋,就繞道后臺來,這已是快到散戲的時候,后臺的人,十停走了七八停,空氣和緩得多,雖還有十來個男女,在這里扮戲或作事,但門禁可松懈了。二和徑直的走了進(jìn)來,看到了橫桌子邊,一個五十上下的中年漢子,籠了兩只袖子,坐在那里,便向前哈哈腰道:“辛苦,辛苦?!蹦侨艘蛩蜌猓簿蜕炱鹕碜觼?,彎了兩彎頭。二和笑道:“月容呢?她沒事了吧?”那人道:“你不是來接她的嗎?她早就走啦?!倍偷溃骸八皇莿傁聢鰡帷薄蹦侨说溃骸拔疫€能冤你嗎?她一下場,卸了裝就走了。我也是很納悶,干嗎她今日走得那樣快?!边@時旁邊站立有個老頭子,口里銜住了一枝長旱煙袋,斜了身子向人伏著,噴出一口煙來,淡淡地笑道:“楊老板沒回家去,準(zhǔn)是吃點心去了。”二和道:“這時候哪里去吃點心?”老人道:“我又能冤你嗎?這幾天,那個姓宋的,老是等楊老板下場了,就邀她到咖啡店里吃點心去。剛才我見那姓宋的還同幾個朋友,全站在后臺門口望著,楊老板一到后臺,就向他們打招呼,就是馬上就走?!倍褪謺r拿了兩個紙包垂將下來,竟是聽著發(fā)了呆,只睜了眼望人,不會說話,也不走開。
那老頭子知道二和沾一點親戚,料著他也不能干涉月容的行動,便道:“第三排上,靠東邊那個座位上,總是姓宋的那班朋友在那兒。他們捧楊老板捧得很厲害,就是五爺也知道,你沒聽見說嗎?”二和聽了這話,心里就像滾油澆過一般,脊梁上向外陣陣的冒著熱汗。那個坐在橫桌子邊的人,見他只發(fā)愣,就將手指輕輕敲了桌沿微笑道:“這沒有什么,唱戲的人,誰沒有人捧?不捧還紅得起來嗎?有人捧,就得出去應(yīng)酬應(yīng)酬。不過月容年紀(jì)輕,你們是親戚,可以旁邊勸勸她,遇事謹(jǐn)慎一點就得了?!?
二和被人家這樣勸了幾句,才醒悟過來。向后臺四周看了一看,并沒見月容的蹤影,搭訕著望了自己手上的紙口袋道:“這位姑娘說話有點兒靠不住。說明了,她下一場,我就把東西送到后臺來的,不想她一句話也不給我留下,就這樣的走了?!笨诶镎f著,就跟了這話音向外走。估量著后臺的人,全看不到自己了,這就一口氣跑到前臺,走廊子下去??茨峭跎底?,還是瞪了眼睛,向臺上望著,于是碰了他一下,輕輕地喝道:“喂,別聽?wèi)蛄耍吡?!”王傻子回轉(zhuǎn)頭來問道:“誰走了?”二和道:“別聽?wèi)蛄?,你同我出去,我再告訴你。”王傻子站起身來,還只向他發(fā)愣,問道:“怎么一回事?”二和道:“你什么也不用問,跟著我出去就是了?!蓖跎底觾墒譅繝恳陆螅毫祟^還只管向戲臺上望著,二和一頓腳,扯了他的衣服,就向外跑。
一直走到戲館子門口,王傻子道:“怎么一回事?我不大明白?!倍桶涯_重重一頓道:“我們成了那句俗語,癡漢等丫頭了。我們在這里伺候人家,人家可溜起走了?!蓖跎底拥溃骸笆裁矗吭氯菟锲鹱吡??我們在這兒聽?wèi)颍恢绬??”二和道:“憑你說,她瞧見我們沒有?”王傻子道:“我們叫好,她只管向我們看著,怎么會不知道?”二和道:“你瞧,她已經(jīng)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了,也知道我們是在這里替她捧場,為什么一聲不言語就走了?這不分明是知道我們要到后臺去,老早的躲開我們嗎?”王傻子道:“月容是個好孩子,照說不應(yīng)該這樣子?!倍偷溃骸澳撬懔耍?dāng)了角兒了,她有她的行動自由,我管得著嗎?走罷,回去睡覺了?!彼f了這話,無精打采的,就在前面引路,王傻子后面跟著,嘴里唆著道:“這件事,直到現(xiàn)在,還讓我有點兒莫名其妙。我們到楊五爺家瞧瞧去?!闭f到這里,二和突然停住了腳,向路邊停的一輛人力車子望著。
在那車踏板上籠著袖子坐了一個車夫,正翻了兩眼,向四處張望著,二和道:“老王,你們老板呢?”老王道:“我正在這兒等著呢?”二和道:“不是同姓宋的一塊兒上咖啡館子去了嗎?”老王道:“是嗎?也許我沒有留神?!倍偷溃骸澳阒浪麄冊谑裁吹胤胶瓤Х葐??”王傻子道:“他當(dāng)然知道。要是去喝咖啡,絕不止這一次,他準(zhǔn)拉月容去過。”老王紅了臉道:“我要知道,我還在戲館子門口等著嗎?”二和站著沉吟了一會子,因道:“我們老站在這里,也不是辦法。要喝咖啡,他們絕不能走遠(yuǎn),我們就在附近各家咖啡館子里瞧瞧去?!崩贤跽玖似饋恚瑑墒忠粩r道:“我說丁二哥,你別亂撞罷。一個當(dāng)角兒的,在外面總有一點應(yīng)酬,一點兒不應(yīng)酬,她就能夠叫人家成天的捧嗎?你若是這時候撞到咖啡館里去,她是不睬呢,還是見著你說走呢?見你就走,得罪了那些捧角的,明天在臺底下叫起倒好來,她可受不了。她要是不睬你,你惱她,她下不了臺。你不惱她,她也難為情。所以我仔細(xì)替你想,你還是不去為妙?!倍瓦B點了幾下頭道:“這樣子說,你還是知道在什么地方?!崩贤醯溃骸澳阏嫦氩婚_,楊老板若是不瞞著我的話,還不坐了車子去嗎?她讓我在大街上等著,那就是不讓我知道?!蓖跎底悠^想了一想道:“二哥,他這話也很有道理,我們回去罷。明天見了楊五爺,多多托重他幾旬,就說以后月容散了戲,就讓老王拉了回去?!倍偷溃骸凹偃缢裉焱砩喜换厝ツ??”老王笑道:“回去總是會回去的。不過說到回去的遲早,我可不能說,也許馬上就走,也許到一兩點鐘才走?!蓖跎底拥溃骸澳阍趺粗浪欢〞厝ツ兀俊崩贤醯溃骸斑@還用得著說嗎?人家雖然唱戲,究竟是一個黃花幼女,一個作黃花幼女的人,可以隨便的在外面過夜嗎?平常她有應(yīng)酬,我也在一點鐘以后送她回去過的?!蓖跎底舆@就望了二和道:“咱們還在這里等著嗎?”二和站在街中心,可也沒有了主意。
就在這個時候,戲館子里面出來一大群人,街兩邊歇下的人力車夫,免不了拖著車前來兜攬生意,那總是一陣混亂。丁王二人站在人浪前面被人一沖,也就沖開了,等到看戲出來的人散盡,頗需要很長的時間,兩人再找到老王停車子的所在去,已經(jīng)看不到他了。二和道:“這小子也躲起來了?!蓖跎底犹_道:“這小子?xùn)|拉西扯,胡說一陣,準(zhǔn)是知道月容在什么地方,要不然,他為什么在這個時候跑了?”二和又呆呆的站了一會,并不言語,突然的把手上盛著白蘭花的小紙袋,用力向地上一砸,然后把兩只腳亂踹亂踏一頓。王傻子心里,也是氣沖腦門子,看了他這樣子,并不攔阻。二和把那小口袋踏了,手里還提著一只大口袋呢,兩腳一跳,向人家屋頂上直拋了去。拋過之后,看到王傻子手上還有一個紙包,搶奪過來,也向屋頂上拋著??墒撬@紙包里,是一雙線襪子,輕飄飄的東西,如何拋得起來?所以不到兩丈高,就落在街上。王傻子搶過去,由地上拾起來,笑罵道:“你抽風(fēng)啦,這全是大龍洋買來的東西,我還留著穿呢?!彼f著,自向身上揣了去。
這時戲館子門口,還有不曾散盡的人,都望了哈哈大笑,二和是氣極了的人,卻不管那些,指著戲館子大門罵道:“我再也不要進(jìn)這個大門了!分明是害人坑,倒要說是藝術(shù)!聽?wèi)虻娜耍l把女戲子當(dāng)藝術(shù)?”王傻子拖了他一只手胳臂道:“怎么啦,二哥,你是比我還傻?!倍筒焕硭?,指手畫腳,連唱戲聽?wèi)虻?,一塊夾雜著亂罵,王傻子勸他不住,只好拖了他跑。在路上,王傻子比長比短,說了好些個話,二和卻是~聲兒不言語。到了家門口,二和才道:“王大哥,這件事你只擱在心里,別嚷出來,別人聽到還罷了,田大嫂子聽著,她那一張嘴,可真厲害,誰也對付不了。”王傻子道:“我就不告訴她,她也放過不了你。這一程子,不是月容沒到你家去嗎,她見著我就說:‘你們捧的角兒可紅了,你們可也成了傷風(fēng)的鼻涕甩啦?!倍偷溃骸斑@種話,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把今天的事告訴了她,她更要說個酣?!蓖跎底拥溃骸昂美?,我不提就是啦?!闭f著話,二人已走進(jìn)了大院子,因為他們這大雜院子,住的人家多,到一點以后,才能關(guān)上街門的。
二和已到了院子里,不敢作聲,推開自己跨院門進(jìn)去,悄悄的把院子門關(guān)了,自進(jìn)房去睡覺。丁老太在床上醒了,問見著月容說些什么?二和道:“夜深了,明天再談罷。”他這樣地說了,丁老太自知這事不妥,也就不再問。二和也是怕母親見笑,在對面炕上躺下,盡管是睡不著,可也不敢翻身,免得驚動了母親。清醒白醒的,睜眼看到天亮,這就一跳起床,胡亂找了一些涼水,在外面屋子洗臉。丁老太道:“二和,天亮了嗎?剛才我聽到肉店里送肉的拐子車,在墻外響著過去。”二和道:“天亮了,我出去找人談一趟送殯的買賣,也許有一會子回來。爐子我沒工夫攏著,你起來了,到王大嫂那里去討一點熱水得了?!彼袅宋葑雍投±咸f話,人就向院子里走,丁老太可大聲嚷著道:“孩子,你可別同什么人淘氣?!倍偷溃骸昂煤脙旱?,我同誰淘氣呢?”話只說到這里,他已是很快地走出了大門外,毫不猶豫的,徑直就向楊五爺家走來。
這時,太陽還不曾出山,半空里陰沉沉的,遠(yuǎn)遠(yuǎn)的看去,幾十步之外,煙氣彌漫的,還是宿霧未收。二和卻不管天氣如何,盡量的就向前面跑了去,心里可也在那里想著:這樣的早,到五爺家里去敲門,楊五爺定要嚇一大跳。然而他所揣想的卻是與事實剛剛相反,他走到楊五爺家門口,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楊五爺背了兩手,在大門外胡同里來往的踱著步子,口里銜了旱煙袋,微低了頭,正是一種想心事的樣子。二和沖到他面前,他才昂起頭來看到。二和笑道:“五爺,你今天真早呀。”楊五爺?shù)卮鸬溃骸拔以鐔?,你還比我更早呢!怎么沒有趕車子出來?”二和道:“我有點事,要來同五爺商量一下?!睏钗鍫斚蛩樕贤溃骸笆裁?,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嗎?”二和被他這句話問著,倒呆了一呆,反向楊五爺臉上看了去。楊五爺?shù)溃骸霸氯葸@孩子,聰明是聰明的,只是初走進(jìn)繁華世界,看到什么也要動心,這就不好辦了。”二和道:“我想還得五爺多多指教,和她生氣是沒用的。她現(xiàn)在起來了嗎?”楊五爺將旱煙袋吸了兩口,有氣無煙的噴出了兩下,笑道:“二哥,你聽了我的話,也許會更生氣,這孩子昨晚沒有回來?!?
二和呀了一聲,直跳起來。楊五爺?shù)溃骸白蛲砩衔液虻絻牲c鐘,沒有聽著打門,就爬起來在巡閣子里,向園子里去打電話,鬧了半天,也沒有打通。我急得了不得。坐了車子,就親自到戲館子里去追問著,館子里前臺幾個人一點摸不著頭腦,我又只好空了手回來。”二和道:“她的包車夫呢?”楊五爺?shù)溃骸斑@車夫就住在這胡同口上,我一早起來,就是到他家去問的,他說,他在戲館子門口,也等到兩點鐘的。夜深了,巡邏的警察直轟他,我只好拉回來了。車夫這么說著,對他有什么辦法?”二和道:“他瞎說的!我們有一點鐘的時候,才離開戲館子的,那時就早沒有看到他了?!睏钗鍫?shù)溃骸岸缱蛲砩弦驳綉蝠^子里去的嗎?”二和一肚子怨恨,無從發(fā)泄,放開了嗓子,就在大門外指手畫腳的說著。
楊五爺扯了他的衣袖,就向家里引了去,只在這時,楊五奶奶在屋子里大聲應(yīng)道:“你這是怎么啦?人跑了,要到外面找去,你在家里嚷得出什么來?一大早的,吵得人七死八活?!睏钗鍫斝Φ溃骸澳阋膊宦犅犝f話的聲音是誰?”二和這就走到窗戶下,向屋子里叫道:“五奶奶,對不起,我老早地就來吵你來了?!蔽迥棠痰溃骸罢l給去的信,我猜你今天會來的,想不到你有這樣的早。我不是同你們一樣嗎,一宿沒睡。你知道這孩子到哪里去了?”二和皺了雙眉,只在窗戶下發(fā)愣。楊五爺?shù)溃骸拔葑永镒T,她走了我們還得過日子,不能跟了她全一走了事,發(fā)愣干什么?!倍吐牭揭粋€“走”字,心里就卜卜跳了幾下,嘆著氣走進(jìn)屋子來。
五奶奶扣著衣紐扣,走了出來,對二和臉上看看,皺眉道:“丁二和,真是一個實心眼子的人,我瞧你兩只眼睛全都紅了,一夜都沒閉眼吧?”二和也不坐著,在屋子里轉(zhuǎn)著走,兩手在前面抱著,又背過身后去,背過身后還不舒適,又回到胸前來。答道:“我的脾氣不好,心里老擱不住一點事。你想,這么年輕輕的姑娘,整宿不回家,這要是上了壞人的當(dāng),不定將來會鬧個什么壞結(jié)果。知道是這么著,還不如以前不救她,讓她跟人在大街上賣了一輩子唱?!睏钗鍫?shù)溃骸坝幸粋€姓宋的小子捧她,我是知道一點。可是唱戲的沒人捧,那還紅得起來嗎?再說她是個初出茅廬的角兒,有人捧,就是難得的事,好在來去有車子送接,這孩子又向來規(guī)矩,我倒沒提防什么,不料她真有這大膽,成宿不回來。二哥你放心,人交給我了,她回來了,我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蔽迥棠痰溃骸拔覀兾鍫斒窒鲁鰜淼耐降?,也不能讓人家說笑話?!倍偷溃骸八貋砟?,我也可以勸勸她,就怕她不回來了?!蔽迥棠痰溃骸安荒馨?,不是我夸嘴,我一雙眼睛看人也是厲害的,我和她天天在一塊,瞧不出她有逃走的意思呀。前天下午,還巴巴地買了十字布,要給我做挑花枕頭衣昵?!倍偷溃骸拔业剿葑永锶デ魄瞥刹怀桑俊蔽迥棠痰溃骸澳阋痪湓捥嵝蚜宋?,我也瞧瞧去?!闭f著話,她便向東廂房走了去。那房門是朝外虛掩著的,推開門二和跟了進(jìn)去,里面有一張小桌子,兩個方凳,一張小鐵床,鐵床頭上,一只破的書架子。以楊五爺這樣的舊家庭,對一個新收的徒弟,這樣款待,已經(jīng)是很優(yōu)異的了。床上雪白的被單上,疊著一條藍(lán)綢被,在墻上掛了一只草扎的花球,直垂到疊被上來,果然有一塊十字布,將挑花架子繃著,放在白布枕頭上。那上面繡著紅的海棠花,還有兩片綠葉子昵。這桌上,放著雪花膏香水瓶子粉盒兒,還有個雕漆的小梳妝匣子,全擺得齊齊兒的。也不知道是花露水香,是別的化妝品香,猛可的走到床邊,就有一陣細(xì)微和香氣,只是向鼻子里送了來。五奶奶道:“你瞧,床單子,鋪得一絲皺紋也沒有,床上灑得噴噴香的,床底下一雙平底鞋,也齊齊的擺著,這像是逃走的人嗎?”二和看看,也覺什么都陳設(shè)得整齊,不是那一去不回頭的樣子。書架子下層放了個二尺多大的白皮小箱子,將蓋一掀,就掀開了,里面除了月容的幾件衣服而外,還有幾卷白線。五奶奶道:“丁二哥,她還說和你打一件毛線衣呢。”二和道:“是的,她昨天到我家去,還帶了一片毛線衣去。”五奶奶道:“照這種種情形看起來,她哪里會逃走?二哥,你可以放心了?!倍桶汛采戏胖奶艋ㄕ眍^布,拿到手上看看,又送到鼻子邊聞聞,靠了鐵床站著,只是發(fā)愣。
楊五爺在屋子外叫道:“你們打算作偵探嗎?老檢查什么!”二和走出屋來,向他笑道:“五爺,我看她不是逃走,昨晚上沒回來,恐怕是迷了道,說不定巡警帶到區(qū)里去,過了夜,今天一早就會送回來的?!闭f著,抬頭看了看天色,那金黃色的太陽,早曬滿了西廂房的屋脊,又沉吟著道:“假如是迷了道的話,這時候也該回來了?!蔽迥棠陶驹谒砗?,倒不住微笑,這就拖了他一只袖子,向北屋子里拉,笑道:“先別亂,到屋子里去洗把臉,喝口茶,定一定心,她回來了,先別和她生氣,她自己知道這一關(guān)過不了,一定會說出來的?!倍捅敬f什么,見五奶奶臉上卻帶了一些笑容,自己也就想過來了,是呀,自己和這位姑娘有什么牽連?老把她放在心上,那也是一個話柄子。當(dāng)時也就只好隨了五爺夫婦,到屋子里去坐坐著。
五爺家用的女仆趙媽,是個老傭人,很懂規(guī)矩,始而是沒有插言,現(xiàn)在大家進(jìn)屋子里了,她端了一盆洗臉?biāo)?,放桌上,向二和道:“丁掌柜,你洗臉罷。大姑娘馬上就回來的,她昨天上館子的時候,還叫我今天上午撐面給她吃呢?!倍拖蛩乐鴦隈{,走過來,彎腰撈起臉盆里的手巾,向臉上涂抹著,問道:“她是這么說來著嗎?”趙媽道:“她總說師傅師娘好,又說丁掌柜好,哪里會……她不是回來了!”趙媽站在屋子中間,向院子外面指著。二和聽說月容回來了,滿臉是水,手里拿了濕淋淋的毛巾,就向院子外面迎了去,他真不能忍了??墒沁@是接好消息呢,還是接壞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