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帝后太清冷

紅色的轎子，紅色的嫁衣。那樣喜慶的顏色，卻在夜幕之下悄然叫囂著凄冷。

夜有些涼，風(fēng)燃國安靜地仿佛早已入睡。吉時沒有，聘禮沒有，連賓客也沒有，幾乎不會有人知道這是一場婚禮。更少會有人知道在這幾近三更的時間，風(fēng)燃帝君風(fēng)綾墨的準(zhǔn)皇后，正登向皇宮偏僻處幾乎廢棄的迎宵殿，去完成連新郎都沒有的婚典儀式。

喜帕之下，千澈突然覺得腳下的階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娘娘，到了?！鄙磉叺逆九鲋p聲提醒道。那柔柔的聲音給千澈帶來一絲安慰，她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有些不自然地絞動著，緩緩邁入迎宵殿。

“喲，這就是我們的皇后嗎？哎呀真是的，皇上太忙，都怪楓玉妹妹留他，讓他連你的婚禮都不能現(xiàn)身。娘娘，真抱歉呢。”清脆的聲音在她邁入殿時便已響起。千澈聽那聲音，也不過十五、六歲光景，卻已這般有心傷人，不留余地。

罷了……千澈心里有些自嘲，早就該料到這種情景不是么？

“給麗妃娘娘請安?！迸赃叺逆九o那女子福了一福，然后似乎轉(zhuǎn)了一個方向：“宋先生萬福?！?

聽來殿里也就這幾個人了吧……也好，總好過在大庭廣眾下被風(fēng)綾墨羞辱。算起來他還真是仁慈呢。

婢女請完安繼續(xù)扶著她往前走，然后在某個地方停下腳步，征求那人的意見：“宋先生？”

“這場婚禮由我主持，一切從簡吧?；屎竽锬?，可以么？”

這話明顯是在試探她啊……可是她又能說什么呢？她淡淡開口：“一切隨宋先生安排就好。”

宋子敬一怔。眼前的女子聲音溫婉清冷，進(jìn)來后聽到麗妃的諷刺也沒什么反應(yīng)，難道她真的如查到的資料中所說不貞不潔，刁蠻跋扈么？他心念一轉(zhuǎn)，面上卻什么也沒表露出來。

空曠的大殿，宋子敬宣布婚典的開始。

一拜，天地可有公允在？二拜，高堂未知空拜誰？三拜，夫君無情是良人？三拜完畢，千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每個女子心藏希冀的一生一次的盛典，在她身上也不過是笑話一場。

“恭喜恭喜，從此皇后娘娘便是姐姐了。”聽著儀式完畢，麗妃去拉她的手，然后十分無禮地掀去了喜帕。

突然的光亮令她有些不適應(yīng)。而在那喜帕之下，又是怎樣一幅絕色？因為皇上的不待見，她沒有任何妝容，然而就算是這素色，卻也清麗逼人。她像是不沾染塵世的女子，只讓人看一眼便覺得美得驚心動魄。

宋子敬移開目光：“屬下告退。待會云兒會帶娘娘去寢宮?！?

千澈微微頷首：“先生請?！?

“皇后娘娘真漂亮！”麗妃卻不走，甜甜地笑，贊道。

千澈對眼前妝容精致的女子扯出一個微笑，并沒有接話。

麗妃看著那抹笑，恨恨地想，就算你有資本又怎樣，只要不讓皇上看到你，你就什么都得不到。她心下有了計較，便道：“不打擾姐姐休息，云兒，送姐姐去寢宮吧?！?

“娘娘，這是您休息的地方，下婢是您的侍婢云兒?！痹苾狐c亮房內(nèi)的油燈，邊說著去看千澈的臉色。然而千澈卻沒什么表情。她眼前的說是“寢宮”實在夸張了些，怎么算也只是一間普通甚至有點破的屋子而已。

“嗯，別那么拘束，我是什么處境你也看到了，不用自稱下婢，叫我千澈就好?！彼龑υ苾狠p輕一笑。

“那下……我叫你千澈姐姐好了?！钡玫角С旱狞c頭應(yīng)允，云兒心里浮現(xiàn)了些許雀躍。這主子好生讓人感到親近呢……云兒暗道。只是卻不知道到底做錯了什么，居然受此折辱。

偏宮清冷，夜色漸濃。

帝棲宮。

眉目俊朗，棱角分明的男子帶著幾分思索問道：“她沒有大喊大叫？沒有明顯地表示出不滿？”

宋子敬聳聳肩：“連隱藏的不滿都沒有表示?！?

“那倒是奇了?！蹦凶右恍Γ骸叭绻愕馁Y料沒錯的話，那朕的皇后還真是有點本事。”

宋子敬不置可否：“對她感興趣了？”

“被祁王玩不要的女人，朕怎么會感興趣？”風(fēng)綾墨瞇了瞇眼，眸中的冷光一閃而過：“千韻國想要和鳳月國和親，朕就偏偏不讓他們?nèi)缭?。而且，朕給那女人的封號夠高了，也算對得起他們，朕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么話說?！?

風(fēng)綾墨的話里有肅殺之氣，宋子敬聽后微微皺了皺眉：“她和祁王有情在先，卻被她父皇送去和親，中途又被我們介入嫁到風(fēng)燃。綾墨，我們算不算有些欺??？”

“那又如何？我只不過借她宣泄下世仇的憤怒罷了。雖然現(xiàn)在是太平盛世，但各國私底下暗潮洶涌，千韻和鳳月若和親成功，多少會對我們有些不利?！?

宋子敬眉蹙頭得更緊：“可盡管只見過一面，我卻總覺得查到的東西可能有夸大或紕漏之處?！?

風(fēng)綾墨笑了笑：“千韻是小國，可她畢竟是宮里長大的女子，不懂心計怎么可能？而且，勾三搭四總需要點本事不是么？子敬，別連你也被騙了?！?

“嗯?！彼巫泳磽Q了話題：“要不是你這么晚召我過來，我還真以為你留在玉妃那兒了。”

“逢場作戲而已，怎么會真的在她那兒過夜?！憋L(fēng)綾墨指了指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再說，最近事多，這些還沒批完呢。”

風(fēng)綾墨話音剛落，兩人同時察覺到了細(xì)碎的腳步聲，頃刻，敲門聲傳來：“是皇上嗎？”

“麗妃？”兩人聽出來人的聲音，都有些不解。

“進(jìn)來吧?！?

女子進(jìn)屋，捂著臉頰委委屈屈地向二人行禮。

與宋子敬對視一眼，風(fēng)綾墨問道：“怎么了？”

“皇上……本來臣妾不該這么晚打擾您的?？墒恰墒恰丙愬怀陕?，秀麗的臉上充滿了自責(zé)：“宋先生走后，臣妾本想著皇后姐姐在異國人生地不熟的，打算和她聊聊天，誰知皇后姐姐不知怎么了就把火撒在臣妾身上。臣妾委屈，有些承受不住，打算去和幾個姐姐問問臣妾錯在哪兒，經(jīng)過帝棲宮時發(fā)現(xiàn)燈沒熄，就來看看是不是皇上……叨擾了皇上，請皇上不要責(zé)怪……”

風(fēng)綾墨勾起了唇角。這更有意思了。他假意安慰了麗妃一番，然后道：“皇后初來皇宮便飛揚跋扈，有錯在先。明兒你帶上朕的口諭，把她換到你能出口氣的地方住住就算了，其它的別再計較了。”

麗妃大喜。她本來也沒想到皇上會在帝棲宮，說是去找其他幾個妃子是真的，不過當(dāng)然不是去問她錯在哪兒而是去商量對策。發(fā)現(xiàn)他不在玉妃那兒，她不惜先打傷了自己的臉騙取同情，正好演了這出戲。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朕改天再去看你?！?

麗妃見好就收，聽他下了逐客令，便識時務(wù)地離開：“臣妾告退?！?

宋子敬等她走遠(yuǎn)了才開口：“綾墨，這事……”

“管她是不是真的。”風(fēng)綾墨懶懶地?fù)]手，又指著面前的奏折道：“子敬，閑得無聊跟朕商討下這份奏書提到的問題。”

……

新婚之夜，帝君正挑燈商討著奏折。而隔他很遠(yuǎn)的地方，千澈卻并沒有睡著。她的思緒有些亂，這些天顛沛流離與前路未知的不安總使她無法安然入睡，她再淡定也畢竟只是個剛離開熟知地的女子。

她是千韻皇室收養(yǎng)的孩子，身世零落，無跡可尋。因為沒有正宗皇室的血脈，她幼時在皇宮受盡欺凌。后來父皇把她安排在了偏僻處，很少去看她。她孤身一人，與書為伴，以琴為友，閑時下棋跳舞潑墨作畫，一待就是十年。

直到前幾天父皇問她愿不愿意代替她姐姐嫁到鳳月國。那天鳳月國使者來訪，許多政事與父皇達(dá)成共識的結(jié)果就是和親。而千韻只有兩個年齡符合的公主，姐姐和她。她的姐姐，正牌的千澈，被父皇縱容到了極致，允許她隨著自己的性子嫁給祁王。而她的任務(wù)就是頂著千澈的名號去和親。她答應(yīng)了。父皇雖說沒給她帶來多少溫暖，可也算是待她不薄。嫁誰都一樣，她沒有理由拒絕。

說沒有期待那是不可能的。她畢竟是女子，女子誰沒有對未來的向往？可異變突生，她被風(fēng)燃國的高手劫走，風(fēng)綾墨來了個先斬后奏，理由是仰慕她多時，想把她封為皇后。她知道這是托詞卻又不明緣由，事情太過奇怪，她被劫走時就隱隱預(yù)知到了接下來的不順。

風(fēng)燃國勢大，鳳月和千韻都沒有提出異議。這場親事就這么硬生生地被改寫。后來她了解到三個國家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心下大概了然，從那時起她便已對未來不再抱有期望。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羨慕她的姐姐，可以自由任性地生活，就算聲名狼藉也有父王愿意寵她，也有祁王愿意娶她。

夜色深盡，黎明將臨，她仍然久久不能入眠。一朝入宮，誰知道還有什么等著她……罷了，罷了，不爭不妒，不恨不悲，無非就是賤命一條，大不了不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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