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連喘氣兒都不敢太過大聲。
馬車駛出張府老遠,臨鳶才微閉著鳳目問我,語調(diào)微諷:“孩兒?夫人好手段?!?p> 我撇了撇嘴,“夫君謬贊?!?p> 他抬起半根眉毛看了我一眼,“夫人真是好心腸,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保別人?!?p> 我為他的話愣了會兒,總覺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就像是一個下棋的人,而我只是一枚任他擺弄的棋子。
我正想回他一句,卻又見他重新闔眼養(yǎng)神。
我不禁為自己日后的處境嘆了口氣。
奇怪的是,我回到臨府,臨鳶不僅沒有晾著我,反而將府里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宣布我是臨府主母的身份,還將我的住處搬到南苑,他的寢臥。
夜里我在臨鳶寬大舒適的床榻上,暗暗揣測了下臨鳶的用意,這個人該不會是因為顧忌夏景璃,才這么做的吧?
臨鳶原來有潔癖,嘻嘻……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琢磨著,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夢里,蘇先生一襲寬袍緩衣,清俊秀美,薄唇微啟,是在吟《蒹葭》,而我在一旁癡癡地看著,捧著臉笑得無比歡暢……
“起來?!?p> 誰不知哪里忽然迸出一個聲音,清冷地落在我的耳畔,也不知又是哪里來的涼水,一下澆醒了我的天靈。
我抹了把水漬,氣沖沖地睜眼,準備同哪個不識相的家伙大干一架,可我剛準備好的氣勢,卻在對方那閑適的態(tài)度里一落千丈。計算好得失,姑娘我決定不同他一般見識。
眼轱轆子一轉,心生一計。
“啊…啊…阿嚏!”
我一個噴嚏直直對準了臨鳶整潔的衣衫,看到他衣服上幾個“水點兒”,我暗爽了一番,偷偷瞥了瞥他的臉,眉頭微蹙,分明嫌惡。
他果然是有潔癖的。
我假意慌忙替他擦拭,將方才抹在手上的水漬,又趁機悉數(shù)抹在了他手感極好的袍子上。
末了,暗自竊喜:手感真是好?。?p> 在我意料之中的是,臨鳶月明清輝一張臉面果然是暗沉了許多,但還有一件我料想不到的事。
他忽然揪住我的衣領,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我的身軀從床面帶離,一副極具壓迫的神情打量著我,眼神里流落的寒光,像是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般,使得我有一種兇多吉少的感覺。
他拽人的手法得當,任憑我如何掙扎都是徒勞。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眼前這個動作只能證明,我看人的眼光不準。
我估摸了下子,他的武功應當在我之上,好漢不吃眼前虧,在心里打好草稿,我這樣同他商量:“臨鳶公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臨鳶公子一看就是風度翩翩、氣度不凡,是頂天立地的君子,既是君子,便不要同我一介小女子動手??珊??”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從前不知道,你話竟然這么多?!?p> 呃,他沒放手。
我遲疑道:“話多好啊,公子要是不嫌棄,不妨留著我的小命同你解悶兒?”
我看他好似考量了會兒,忽然我脖頸處的手沒有預兆的一松,我一腚子重重撻在地上,我仿佛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拜臨鳶所賜,今日,我的屁股第二次遭殃。
我自認為模樣生得不差,可惜這個臨鳶完全不理解憐香惜玉這四個字,硬是忽略了還在地下爬不起來的我,落座在床塌,蹺了個二郎腿,略微上挑的丹鳳眼微微瞇起,聲音清雅中微帶涼意:“說罷,你打算如何替我解悶兒?”
我為他的問句一愣,不過是句戲言,這家伙還揪著不放了。
我正在冰涼的地上思忖著下策,他卻忽然躬下身來,一張棱廓分明的俊美臉龐,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在了我的眼前,我甚至還能感到鋪面而來的男子氣息,“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嗯?”
我被他盯得心虛,摸索著從地上退出兩步,笑得一臉尷尬:“怎么會?”一拍大腿,慷慨道,“說罷,你喜歡聽什么?是宮廷秘聞還是北方戰(zhàn)事,是風花雪月還是十八般兵器,只要你愿意聽,我保準能說個三天三夜,絕不重樣!”
我拍著胸脯向他保證,在話多這件事上,我還是頂有自信的。
我正得意間,對方卻潑了我一碗冷水,“我不喜歡話多的,所以你最好少說話,不然……”
我小心翼翼接過他的話,“不然怎樣?”
他狹長的眼瞇成一道縫兒,“不然本公子手上只怕會多添一道血污。”
我望了他雪白修長的手指一會兒,恍然回神,他這是在威脅我。
想到我妙矢沒死在太子手上,反而有可能葬身臨府,頓時一動也不敢動。
他瞟我一眼,對我恭順的樣子好像頗為滿意,淡淡道:“怕了?”也不等我回應,又聽他道,“怕我是應該的,這世上還沒幾個人不應該怕我?!?p> 他的話我只消化了一半,但這一半也足以叫我在此后的一個月里都安安分分。
我是個俊杰,很識時務。
所以,此后一月,臨鳶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叫我斟茶,我不敢遞水,叫我吃飯,我不敢睡覺。總之,十分憋屈地過了一月,連狗洞,都不敢爬。
直到一日,臨鳶來了興致,恩準我講故事,說怕我臟了他的眼,還讓我隔著屏風講。我想了會兒,一口氣講了十個鬼故事給他聽。
結果,我沒料到,屏風后聽故事的人,不單單只有臨鳶,還有墩墩娃兒。也是,臨鳶怎么會突然聽我講故事呢?
當墩墩娃兒哭著從屏風后面跑出時,我傻了眼。而最后臨鳶遞給我的一個眼神,叫我惴惴不安了許久。
聽說從那以后,墩墩娃兒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一個人睡覺,所以臨鳶到西苑陪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我才有機會睡床,而不是睡冰冷的地鋪。我想,這大抵就是傳說中的因禍得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