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魁山家堂屋,一柱香時間過去……
“讓幾位見笑了,本家丑不外揚(yáng),孰料……謝謝幾位,若沒有大家?guī)兔ξ叶駸o主,不知如何是好!”年輕男子頻頻作揖,連聲感激道。
“不用客氣,不過就是兩顆定心安神的藥丸罷了,換作是誰都會出手幫忙……只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諸葛長風(fēng)問道。
“哎——”男子長嘆一聲,又道“此話從何說起呢?我名方信,是小天的表哥,有幸讀了幾年書,在鎮(zhèn)里私塾做了個教書先生,本是北方人士,因家鄉(xiāng)遭受大旱,只能前來投靠姑母。在這災(zāi)荒之年,姑父姑母家守在這村中,難得青山綠水環(huán)繞,溫飽自是無憂,加上自家有個養(yǎng)馬場也頗為有名,日子過得倒還是富足。表弟小天生性好強(qiáng),自小喜歡擺弄新鮮事物,過了成人禮后便不聽勸告奔走四方,這一走便是兩年,兩年間幾乎沒有書信寄往家中,二老心急如焚,便命我告了長假四處打探,終是一無所獲。就在半個月前,表弟突然回到家中,原本,是一件喜出望外之事,卻不曾想,回來的小天竟已成婚,二老很是不滿,便引起了這場爭端……”。
“早過了成人禮,成家立業(yè)無可厚非,本不是件好事嗎?為何他父母還會因此不滿呢?”谷雨不解道。
“幾位有所不知,這媳婦兒是南夷人,自古中原和南夷勢不兩立,想必諸位也略有耳聞。南夷,古時也稱九黎,認(rèn)蚩尤為祖,相傳,數(shù)千年前,因南夷祖先蚩尤貪功冒進(jìn),想一家獨大,便屢次滋事,后來不知何故,才導(dǎo)致這天下連年大旱。若不是天河年年定時放水,怕是活不到我們這一輩,就算命硬活到了這一輩,那又如何?年年災(zāi)荒,百姓食不果腹,更有甚者,竟發(fā)生人吃人的慘像,何其悲哀,多少人為此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客死異鄉(xiāng)?這世世代代累計的苦,讓中原人如何不痛恨他們?”話提遠(yuǎn)古之痛,不免激起文人的嫉惡如仇,每每談到激動時,他眼眶一紅,恨不得殉節(jié)報國。
聞見此話,諸葛長風(fēng)不禁黯然情傷,他底下眉目,憶起同家人顛沛流離的景象,不免感同身受,突然鼻中一酸,大為不舒。
“也、也許不是——可能是、是個誤會……又、又或許、他們錯了……”谷雨憋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句整話來。
“這世代受難之罪都拜南夷人所賜,若不是他們,我怎會淪落寄人籬下……?。 币娕討B(tài)度如此中立,方信狠狠白了谷雨一眼,斜過臉時,便看見他激動的面頰棱出幾條道,不自然抽動著。
谷雨嚇得緊咬著唇,趕緊閉了嘴,不再言論任何。
“……我真是憋不住了,別人小夫妻好好過他們的日子礙著你什么事了,別人倆的日子愛怎么過就怎么過,又不是你們和她過,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們不祝福也就罷了,還潑什么冷水,是她媳婦的祖先造的孽關(guān)她什么事,中原人不也有好人有壞人嗎?你憑什么篤定她媳婦就是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季海川坐在一旁冷眼旁觀已經(jīng)很久,終是看不慣方信的態(tài)度,“嗖——”的一下,站起身來,叉著手大搖大擺走到方信面前,毫不客氣的回道。
諸葛長風(fēng)望著眼前的季海川,不由驚得微微半開著嘴。
此話在于方信而言,簡直大逆不道,莫名胸中氣逆而上,惹得鼻息燙在人中,那瞪得滾圓的眼睛,像似遇見了叛徒。
“別盯著我看,就是這個理,人分三六九等,怎滴,到了南夷人那,就只有一個“狠毒”的標(biāo)簽唄?”季海川索性停在方信面前,一個勁的說教道。
聞見季海川這一席話,谷雨莫名胸中一股暖流,今日的他,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拋開他貪財好色,貪生怕死,斤斤計較不說,單說他今日中肯之言,想來心性也沒那么壞。
想著,谷雨不由心里一喜,偷偷笑出聲來。
“……兄臺既然能說出這番話,想必不曾受災(zāi),不想你能感同身受,起碼,請保持君子的風(fēng)度,尊重別人的一方言論!”方信哪里肯罷休,奈何斗嘴皮終究遜人一籌,只能扔下重言。
這時里屋突然傳來痛苦的呻吟聲,轉(zhuǎn)移了堂屋劍拔弩張的氣氛。方信心中一緊,來不及細(xì)想,拔腿便朝里屋奔去。數(shù)人面面相覷,心中亦是緊張,便一前一后,跟著方信進(jìn)到內(nèi)屋。
一進(jìn)門,便望見王魁山蹲坐在門邊,兩眼無神,呆呆的望著地面。
“姑母勿動,我給您倒杯水來”方信趕緊攙扶著婦人坐立起來,既而趕緊取下床旁棉被,將它疊成方形后靠在她身后。
待安置好婦人,方信便將床頭事先倒好的溫水遞到婦人手中。
“小天呢?”婦人弱聲問道。
方信拾起婦人額間碎發(fā),柔聲道“在他屋里躺著的,幸遇這幾位恩人賜予藥丸,表弟已無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婦人這才安下心來,輕輕抿了兩口溫水入嘴中。
“管他做什么,都這樣了還管他做什么,你就當(dāng)沒生過他不就行了”蹲坐在門邊的王魁山雖然沒有之前那般激動,但是看得出,只是暫時被壓下去而已,若再被刺激,誰也保不準(zhǔn)他的暴怒會不會死灰復(fù)燃。
“……說得那般容易,且不說他是我十月懷胎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即使是貓貓狗狗,養(yǎng)了二十來年也是有感情的,你怎能這樣絕情……”婦人本身抱恙在身,王魁山如此一激,本就沒有恢復(fù)的氣息,此番更是喘的厲害。
“姑母不要動怒,事情總歸是要解決,待表弟醒來我再好好勸說于他”方信拍著婦人起伏得厲害的廓背,一個勁的安慰道。
“小天、小天……王小天在嗎?”一句女聲傳來,眾人循聲,目光投向房門,話音剛落,一位身段高挑的年輕女子走了進(jìn)來.
“請問,王小天在嗎?“女子只手搓著齊肩碎發(fā),揚(yáng)著嘴角,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她眉目熱情,猶如烈日驕陽般活力四放。
眾人目光一致,神色驚愕,女子猶如從天而降,讓人滿頭霧水。許是讀出眾人眼中的不知所謂,女子漸漸羞紅了臉,她收斂起方才的隨意,微微緊了身子,降了音調(diào),輕聲說道“我來好一會了,大堂沒人,聞見里屋有聲就進(jìn)來了”女子雖是收了方才的張揚(yáng),但眼中因為這一份羞澀,顯得更加嬌媚。
“姑娘,你認(rèn)識我家小天?”婦人弱弱問道。
婦人這一問,女子又興奮起來,臉上的得意蓋過了方才的羞澀“我就說嘛,盡管小天只描述了一次,還是讓我給找到了!”女子雙手交叉,疊在胸口,按捺不住內(nèi)心歡喜。
“姑娘,你到底是誰???!”婦人虛弱的聲音有些激動起來。
女子轉(zhuǎn)過眸來,仔細(xì)端詳著婦人,漸漸,眼中的羞澀又濃了起來,她膝下半蹲,半是羞澀半是端莊的欠了身“兒媳見過婆婆!”。
女子這一聲“婆婆“,嚇得婦人身體一晃,杯子掉在床上,浸濕了一大塊。
蹲坐在門邊的王魁山,“唰“的直起身來,顫巍巍的舉著手中的煙桿棒子指向女子“你、你、你是——”
“我是小天的妻子,我們成親都一年了,他沒告訴您嗎?“拾得老人的驚訝,女子微微有些失望。
“你們叫我白芷好了!”女子雖已成親,但舉止之間依舊透露出少女般的天真,她似乎還沒有注意到旁人的不悅,繼續(xù)問道“小天呢,怎么沒見到他人?”。
女子問完,也不看向旁人,自顧喊出聲來“小天,我是白芷,你在哪呢?我來找你了……“
“叫什么叫,這里不歡迎你,你趕緊滾出去!”王魁山義正言辭的對著眼前的女子,再沒有好臉色。
女子這才定心看向老者,他撐大的鼻孔,發(fā)出沉沉的鼻音,再看他濃濃的眉毛,幾乎氣得豎了起來,他腹中明顯還有怒火活動,很可能再一刺激,就要爆發(fā)出來。
女子微微有些生氣了,她微紅著臉,鄭重回道“為什么要滾,我是小天的妻子!”女子眼神堅定,沒有被他的怒火唬住。
“你這狐貍精,使了什么媚術(shù)勾引我的兒子,我們不喜歡你,也不歡迎你,請你立刻滾出去永遠(yuǎn)別回來!”王魁山恨得壓根直癢,盡管怒火難抑,還是被理智壓了下來,至少,要保持一點男人的風(fēng)度,不和小女人一般見識。
女子愣了一下,嘴邊不禁露出一絲冷笑“原來你們以為我對他用了媚術(shù),我可以很負(fù)責(zé)的告訴你們,沒有——我對他從未施過任何蠱術(shù),他傾心于我,我也仰慕于他,我和小天成親,也是照了中原規(guī)矩,我們結(jié)為連理合乎情理,為何非趕我走?”。
“沒有為什么!怪就怪你是個南夷人,我們中原人生性不喜歡你們,光憑這一點,我們也容不得你”王魁山道。
“……”
“我是南夷人不假,可我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中原人,盡管來到中原,發(fā)現(xiàn)你們對我們嫉惡如仇,我也沒有因此而介懷。小天性子開明,對于我的身份一點都不嫌棄,料想他該是出生在一個開明的家庭,今日見到,真是大失所望!”王魁山出語相傷,話里話外滿滿是漢夷之別,女子心中除了難過,更有一股莫名之火。
“既然你已經(jīng)看清楚了,那就趕緊滾,免得杵在這大家都不順心”王魁山舉著煙桿,像趕牛一般一個勁將白芷往外掀,女子性子執(zhí)拗,繃緊了身體,任由他推著。
白芷哪有老者那般力氣,僵持不過幾回,便被王魁山重推倒下。
“不?——我是小天的妻子,她沒讓我走我絕不離開!”女子倒在地上,眼中倔強(qiáng)的神色漸漸淡了下去,雙眸漸亮,一雙淚珠滾下來,于是,傷心之色盡顯眼底。
“……你就趕緊離開吧,你們的親事我們不會認(rèn)的!”婦人躺在床上,以手掩面,痛心疾首的斥著。
女子回望了一眼床上的婦人,再看了看滿面殺氣的老者,突然心里委屈到了極點,喉中一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