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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西樓

十九(一)

憶西樓 淇之瀾 2015 2020-04-16 21:01:00

  屋中寂靜良久。結了長長燈花的紅燭發(fā)出嗶剝雜聲,窗格上樹影一陣浮動。燭光搖曳一陣,終于又定下來,將光暈投到屋內(nèi)三人臉上。秦宛月緊緊抿住薄唇,長睫垂下遮住雙眸,一臉隱忍。蕭圣宣重重地嘆口氣,沒再說話,徑自起身拉開緊閉著的門扇,剎那間風卷入室,燭火噗地滅了,只見廊上月光似雪,暗紅的梅花紛飛似舞,霧氣氤氳。

  蕭圣宣消失在梅樹間。蕭明熙看一眼秦宛月,輕聲道:“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罷?!闭f著將她攙起來,慢慢走回西跨院。西院遍植綠萼梅,開滿白花,飄落時紛紛揚揚飛雪相仿。蕭明熙在這迷迷蒙蒙的花枝中將秦宛月送到門口,借月色凝神端詳著她自始至終從未有過血色的臉頰,蹙眉道:

  “這幾天你就住在這兒,什么也別想,好好捋捋心思。等回了王府,可不能再這么失神下去了?!?p>  “阿姐……你再陪我一會兒,左右我已錯過盹頭,現(xiàn)在也睡不著?!?p>  她仰著憔悴的面龐,兩眼直直地望向重重白梅后那輪蛾眉彎月。蕭明熙自能深深體會她的喪母之痛,便同她并肩沿著院中小徑,屋前屋后靜靜地轉著,四面安靜得似能聽見花瓣掉落的聲音。不知不覺中,月色黯淡,曉星漸退。黎明前夕霧氣繚繞,空氣最為潮濕,雖說現(xiàn)已入春,晝夜交替時還是冷的。天上一片模模糊糊的灰藍色,這也是一天當中最為沉寂的時辰,連蟲鳴都一絲沒有,寂靜如墓園,空中一切都凝滯不動,因此更增添了寒意。

  兩人身上沾滿落花停在門前。秦宛月只穿了家常的羅衫,此時的手死人般冰涼。蕭明熙緊緊握著她,似乎想努力讓自己的熱氣傳過去。

  “寒竹……你見到了吧?”

  “嗯?!鼻赝鹪麻L吐一口氣,抬眸道:“她倒是蠻機靈的,阿姐去年安排入府,年節(jié)時就進了我的西院。等四月底王妃壽辰,照例開恩往外放人時,我就把她調到身邊來。”

  蕭明熙頷首,“寒竹的祖母是父親的乳母。她生母產(chǎn)后血潰而亡,生父如今跟著父親常在西域,你盡可放心,有什么消息,由她傳送就好?!彼酝R豢蹋t疑道:“那個紅衣……趁壽辰機會,把她放出去吧?!?p>  “紅衣……”秦宛月喃喃道,“紅衣無非性子欠妥,別的都好,況且……一直在我身邊,還是堪用的?!?p>  “她不是個省事的。”蕭明熙眸色一沉,“我只見她幾面便斷定她心思伶俐,善于轉圜,是個精明人。去年七月間,若非我事后問了個仔細,咱們就都被她蒙過去了。月兒,你信阿姐一句話,似她這般敏慧之人,你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轄制住,就干脆別沾惹。”見秦宛月沉默,便又道:“我知道你與她情份不同,但你敢說,你對紅衣完全信賴么?又或者,你確定她對你忠心無二么?”

  “阿姐,即便我不能確定,又能如何?我的事,她幾乎全都知道了。”

  蕭明熙驚異不已:“——全?!”她神色凝重起來,目光投向緊閉的屋門,眸色似有不善。秦宛月反握住她,輕聲道:

  “阿姐,你放心,紅衣……我心里還是有把握的。這件事你就不必為我擔心了,我自有成算,你信我就好。”

  蕭明熙看她一眼,微頷下首,只道:“不管發(fā)生什么讓寒竹隨時告訴我。你自己萬事當心?!彼f完,一聲長嘆,輕按上秦宛月肩頭,溫和下來道:“好了,快去睡一會兒罷。”

  秦宛月在蕭家別莊住了幾天,每日不過坐在花下閑閑看書。因深受秦桓毒害母親這一消息的打擊,縱使她在別莊已經(jīng)把心態(tài)調整到最佳,待回府給王妃請安時還是被王妃留意到了。行過禮,王妃招她上前憂心地問道:“宛兒,出什么事了,臉色怎么這般不好?”

  “沒什么,母妃……”秦宛月生生壓下心底那股突如其來的酸楚,溫柔地笑道,“只是坐了一路車有些累了。母妃可要再抄經(jīng)書么?菩薩生日時母妃許下的愿,怕是還沒結罷?剛好兒臣回來了,就讓兒臣抄好了?!?p>  王妃慈愛地笑著,命佛珠將經(jīng)書取一卷給小郡主做樣子。之前秦宛月也時常向王妃要求抄經(jīng)以表孝心,但這次她主動攬下抄寫三十本經(jīng)書的初衷,是為了母親。

  都說被害死的人,死后冤魂常游蕩在陰陽兩界黃泉河畔,為心中的怨念耽留不肯離去,這樣的魂靈叫孤魂野鬼,死后不入陰司勾銷生簿便不能投胎轉世,除非在世親人為之積攢功德——自從得知母親遭秦桓毒手,秦宛月每晚都夢見母親兩眼空洞披頭散發(fā)地站在窗外,唇角滴血茫然地看著她,直到自己驚呼一聲直坐起來,身上寢衣早被冷汗浸透。

  秦宛月夜里不得好眠,五更醒后略一梳洗即開始抄寫,除去《度亡經(jīng)》又暗自抄錄《觀音經(jīng)》、《法華經(jīng)》,準備悄悄散出去,為母親積陰德。如此一番折騰,到四月末時已瘦脫了形,兩顆烏黑的瞳仁在蒼白凹陷的臉頰上顯得格外大,相比往日的翩翩儀容,簡直天上地下之別。兩個身邊丫環(huán)急得也跟著憔悴了不少,紅衣更是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shù)每天變著花樣下廚,只盼她能多吃一口飯,少寫幾個字,秦宛月只是我行我素,最后鬧到王妃面前,她也不過默默地看著驚急交加的王妃,眸中盡是凄婉,看得王妃滿腹責備說不出口,只能不住嘆氣。

  “……佛說是普門品時,眾中八萬四千眾生,皆發(fā)無等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p>  秦宛月喃喃念著,擱下狼毫小筆,疲倦地揉著眉心。幾近不眠不歇埋頭抄錄半個月,總算趕在母親冥壽前抄完了。她起身緩步踱到廊上,乍一看到滿院日斑微覺暈眩,不禁扶額定神,再抬眸,看見一名婦人走入院中。

  正月間紅衣受罰、秦宛月嚴懲司云之事無人不知,趙夫人更借機大肆整頓府內(nèi)種種陰風濁氣,大多舊人均被牽連,或賣或逐,待一切塵埃落定,剩余的丫環(huán)仆婦們再沒一個敢小瞧西院半分。今日來的這名婦人當日也曾袖手旁觀過紅衣被司云譏嘲,當下一見秦宛月便急步上前恭恭敬敬叫聲“小郡主”,秦宛月無意拿喬,將人讓至屋中,命紅衣斟茶。

  “多謝郡主!”媳婦忙不迭地接過,又悄聲對紅衣說句“有勞姑娘”,遂回道:“過幾天便是娘娘壽辰,府中舊例郡主也是知道的,奴婢今日奉娘娘的命來……”她翻著手中卷宗,“小郡主院中該當放出去四名,凝云姑娘、紅衣姑娘,還有妍兒和榴華?!?p>  “紅衣年紀尚輕,不如放秋葦出去罷?!鼻赝鹪碌暤?,一揚下巴,“秋葦明年就十八了,也該放出去嫁人了?!?p>  媳婦連聲應下,奉上卷宗,請她再選兩個近身侍奉的。秦宛月的指尖從一排人名上滑過,最后在“寒竹”和“青柳”名字上點了點。

  “郡主……”媳婦為難地笑著,“青柳姑娘年紀太小難免做事不周到,且隔一級升做近身侍奉,怕是有些不合規(guī)矩吧?”

  “紅衣當初不就是隔級升調的么?年紀小不礙事,看她還算伶俐,仔細調教著便是了。”秦宛月眸中含笑,語氣卻不容置疑,“就是這兩個了。有勞你大暑熱天跑過來,紅衣——取幾吊錢來,讓這位奶奶買些梅湯去去暑氣?!眿D人領了賞,滿口道謝地回去了。

  次日,原先屋里兩個大丫環(huán)收拾好東西領了賞錢謝恩出府,寒竹便帶著青柳,將衣物被褥搬入了西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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