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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跟著烏茜進(jìn)了廂房門,看到原本的“梅竹蘭菊”屏風(fēng)已經(jīng)換成了“麒麟送子”,進(jìn)到里間,果然又看到林夫人閉著眼睛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隱隱的還有淚痕。
“夫人,南大夫來了!”
烏茜稟報了一聲,林夫人微微睜開了眼瞼,看了南星一眼,低低地說了聲
“好!”
南星放下藥箱,執(zhí)起林夫人放在被子里面的手腕,三指輕輕地搭在了脈搏上。
半晌,輕輕地放下,說:
“夫人脈象無大礙,略微動了胎氣,臥床休息就好,安胎藥再服用三天,不過以后情緒不能波動太大了,這樣母子都會受損。”
“嗯,多謝南大夫,我知道了!”
“烏茜,你去看著給我熬藥,我和南大夫說說話?!?p> 林夫人睜開眼睛,對烏茜吩咐了一句,烏茜施了一禮,就退了出去。
“南大夫,你坐,我心里不痛快,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和你說說話?!?p> 南星看到旁邊有一張小杌子,輕輕地端過來,坐在了林夫人的床榻旁,說了一聲:
“您說!”
林夫人閉了閉眼睛,仿佛難以起口,過了半晌,才輕輕地開口:
“南星姑娘,我和夫君成親十五載,我沒有給他生個一兒半女,他都不納妾,是不是覺得這樣的男人世間少有呀?”
“確實(shí)少見!”
南星點(diǎn)點(diǎn)頭,實(shí)話實(shí)說。床上的林夫人一聽,嘴角苦笑。
“是呀,確實(shí)世間少有。我也像你一樣,覺得我遇到了這世間最好的男人,我的命可真好,我為了報答他,我不惜十幾年來,天天吃苦藥,做夢都想為他生個孩子,這樣我的愧疚才少一些,我們這個幸福的家也才完整?!?p> “兒女隨緣,相愛的兩個人無需愧疚?!?p> “是呀,可女人就是心軟,這么好的人,你怎么不愧疚呢!所以我自責(zé)了這么多年,我加倍對他好,可誰知道,誰知道……”
林夫人哽咽地說不下去,一行行眼淚想不斷線的珠子一樣流了下來,很快就濕了真?zhèn)€臉龐。
“夫人,你別情緒激動,要緊肚子里的孩子?!?p> 林夫人拿起帕子,輕輕地拭去臉上的淚水,長嘆了一口氣,才又慢慢地開口,不帶一絲情緒。
“女兒家自小養(yǎng)在深閨,心思單純,太容易相信人了,以至于我這十幾年來,都分辨不清,我的枕邊人到底是人還是鬼?”
南星皺皺眉頭,難道林夫人的那些孩子都是林知府下手打掉的嘛,這是為什么呀?
“這……應(yīng)不會吧?”
南星說得有些心虛,她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上次她離開時,看到的林知府的背影,那并不是好不容易有了孩子高興的樣子。
“是呀,人人都不相信,可就是他呀,我親耳聽見的,他說要盡快下手了,不然孩子再大就沒辦法了。我當(dāng)時氣極了,就跑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可你知道他說什么嗎?”
“他說什么?”
林夫人苦笑一聲。
“他說有高僧曾經(jīng)給他算過卦,說他命非常好,富貴滔天,將來是要入閣拜相的,但唯一的不圓滿的就是不惑之前不能有子嗣,男女都不可以,所以就為了這個荒誕的命脈,看不見的前程,他狠著心,一次一次的下毒手,殺死了他的孩子呀,四個孩子呀,嗚嗚……”
林夫人說完,傷心地哭了起來。
南星也停傻了,腦子像被雷劈了一樣,一片空白,心中不停地冒出兩個字“我操”!
這人是不是失心瘋了?真是為了自己那虛無縹緲的前程不擇手段呀,連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還是四個孩子呀,而且事后還無事人一般,溫和儒雅地和失去孩子的傷心妻子上演鶼鰈情深,心計(jì)沉府如此之深,真是太太太恐怖了,這種人就算入閣拜相,那對于景辛來說,也是天大的災(zāi)難呀!
“夫人……”
南星不擅長寬慰人,而且又是這么震撼的事,要是自己早都離了那男人,哪里還需要什么寬慰。
“夫人,您打算怎么辦?”
南星的話一落,林夫人淚如泉涌,悲傷欲絕。
“南星姑娘,我能怎么辦?我能怎么辦呀?他給我,給所有的人編造了一個夫妻恩愛,對我不離不棄的幻影,如果這個孩子沒有了,他仍然能對我不離不棄,一如既往,讓別人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夫君,我即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說出去誰信?他早早的就算計(jì)好了這一切,我如何逃得脫呀?”
林夫人嘴角溢出最絕望的苦笑,南星心里也不由得唏噓,十五年的恩愛幻影,所有人都當(dāng)了真,可不知那設(shè)局之人在十五年的夫妻情緣中,真真假假可分得清。
“過幾天,胎坐穩(wěn)了,我會去我陪嫁的一處莊子住,以后我和孩子都住在那里,他,以后不管是飛黃騰達(dá),還是偃蹇困窮,都與我,與這個孩子無關(guān)了!”
這里沒有離婚,只有休妻和和離,休妻的話,相信林知府是不會同意的,畢竟這十五年都沒有休妻,現(xiàn)在更是不可能。而和離,難度更大,和離需要娘家出面,這十五年來,林知府并無錯處,連納妾都無,更何況如今林夫人懷著身孕呢!
“這樣也好,不管怎樣,都要為自己好好地活!”
南星握著林夫人的手,這個一輩子在閨閣中未經(jīng)過風(fēng)雨的女子呀,誰知道年過三十了,卻給了她致命的打擊,能有現(xiàn)下的心境,也不失為一位堅(jiān)韌的女子。
“多謝南大夫,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我們不同,你很有主見,知道自己想要是什么,你敢在男人堆里討生活,雖然小小年紀(jì),但你聰慧、靈活,更有一手好醫(yī)術(shù),將來肯定活得恣意,我真的很羨慕你!”
林夫人拉著南星的手,羨慕而又心酸地說道。
“各人有各人的苦楚,我只是讓自己活得舒心而已!”
“謝謝你,南大夫!”
“不必客氣,夫人您好好保重,我告辭了!”
至此一別,南星和林夫人再也沒有見過面,只是不久后,已經(jīng)在京城的南星就聽到,有人告發(fā)林知府在益州府任職期間,大肆貪墨,草菅人命,還和南漓的人有勾結(jié),圣上大怒,直接派人押解進(jìn)了京城,問罪后直接斬首了。而林夫人則未被牽連,好像生了一個女兒,母女兩人在莊子上生活,生命中真的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那個男人。還聽說林夫人女兒落地之時,剛好是林知府抓捕歸案之時,林知府還氣急敗壞地一路叫囂,都是林夫人害了自己,都是生的那個“賠錢貨”害了自己,讓自己斷送了前程,這種結(jié)局,不知道說是那高僧算的準(zhǔn)還是不準(zhǔn)了?這些都是后話,不得而知了。
現(xiàn)下,從林夫人那里離開后,在走向“杏林春”的路上,南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久久無法抽離出來。
欲望、執(zhí)念一旦深入心底,就如同藤蔓一樣生根發(fā)芽,越長越大,總有一天,會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纏繞包裹,變成惡魔一般,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最初的自己。
飛黃騰達(dá)、入閣拜相是林知府的執(zhí)念,所以他聽信所謂的命數(shù),殺死了自己一個又一個的孩子。而現(xiàn)下自己則是顧千里的欲望,他要得到自己,要讓自己屈服于他,是不是自己的一直拒絕也會讓他變成惡魔?
晚間,蒼術(shù)又出現(xiàn)在小院,給南星送了晚膳。
“蒼術(shù),你讓你家公子明天過來一趟,我有話對他說!”
正在喝茶的蒼術(shù)一聽,一位南星終于想通了,連忙欣喜地點(diǎn)頭。
“好,好,我現(xiàn)在就回去稟告公子!”
南星一頭黑線,大概蒼術(shù)是最看好自己跟他家公子的了,那個冷冰冰的白術(shù)就不一樣,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沒有結(jié)局,所以從來都不多說。
“那你現(xiàn)在回去,就讓他今晚過來吧,我在這里等她!”
“好,好,我馬上去!”
話音未落,人影一閃,南星眼前一花,已經(jīng)看不見蒼術(shù)的身影了。
半個時辰后,顧千里穿著一身牙色長袍,腰間系著玉佩,玉冠束發(fā),手上還拿著一把白玉骨扇,風(fēng)度翩翩地站在了小院的門口。
南星一打開門,看了一眼,就有些怔住了,這是專門打扮而來的呀!
“你……你……”
顧千里見南星的眸子里沒有驚喜,只有吃驚和滑稽,俊臉沉了沉,說:
“怎么?是被爺玉樹臨風(fēng)的樣子迷住了?”
南星在心里翻翻白眼,心想我是想說你騷包!
“進(jìn)來吧,我有事和你說?!?p> 顧千里把玩著骨扇,慢慢挪到了芙蓉樹下,坐了下來,看著南星,點(diǎn)頭說:
“怎么?想通了?”
南星本想和他頂嘴的,可轉(zhuǎn)眼一想,這不是今晚的目的,還是先干正事要緊,隨即就在顧千里的對面坐了下來。
“說吧!”
南星在心里把想說的話組織了一下,才沉靜地開口:
“顧千里,我拒絕過你很多次,是我真的在拒絕,并不是和你玩欲擒故縱或者別的把戲,是我真的不要做你后院的那些女人,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