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失禮勇者受禮那天，你不在中央王城吧？”身背長劍的爽朗青年邊走邊說?！耙了箍柡婉R失禮在城頭向民眾致意的時候，感慨說以后沒人給她打雜了。你知道馬失禮怎么說的？他居然問：‘為什么每次洗衣服你都有那么多墊子要洗，你這個巨賢者究竟墊了多少？’”
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哦?！鼻嗄晟砼裕S爽高馬尾的女子隨口敷衍道。
青年細(xì)密的棕色短發(fā)在微風(fēng)中晃動著，笑容如陽光般溫暖，一身皮甲擦得油光锃亮，腰畔配著一柄三尺長劍。
而走在他身邊的女性，則神情淡然，烏黑的長發(fā)扎成一束垂在腦后。身上只穿著最低限度的合金輕甲，反倒是雙手上那副看上去略顯厚重的白金拳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五席力量席，劍神——克勞?桑德拉貢。
五席技巧席，東方女武神——陸子野。
兩人身后，是跟隨他們脫離大軍輕裝趕路的五席部隊。兩人分別率軍從新東部防線北側(cè)的諾伊城和賽肯德城出發(fā)，在萊斯特湖附近合流后便一同行軍。
此刻眾人皆是一片沉悶，唯獨走在最前頭的克勞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陸子野聊天。
“結(jié)果啊，馬失禮被當(dāng)著全城百姓的面，讓伊斯卡爾吊起來打，差點在成為勇者第二天被活活打死。而且你不知道，到后面下面的百民眾都在給伊斯卡爾歡呼叫好呢哈哈哈……”克勞笑得捂著肚子不停拍著大腿?！熬褪且驗檫@個，伊斯卡爾才把他的勇者名定為‘馬失禮’?！?p> “是哦?！标懽右耙廊徊煌床话W。
克勞見陸子野興致缺缺，頓時收起笑容，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他抬頭挺胸，步伐變得穩(wěn)健，手臂的擺動幅度也更小了。身后的士兵們一眼就能看明白，這是在學(xué)女武神陸子野走路的姿勢呢。
陸子野斜睨他一眼，沒說什么?？藙趨s忽然湊近到她身旁，端著那張英俊的臉，視線向下瞥著，小聲問：“你墊了多少？”
回應(yīng)克勞騷擾的是肉眼難以看清的一拳。克勞卻只是微微后仰，覆著白金拳套的直拳從他的鼻尖擦過。一陣拳風(fēng)劃過眾人臉龐，讓所有人不禁背后一涼。
“哈哈哈哈……你是要殺了我??？”克勞又一次笑彎了腰?！巴嫘Γ嫘?！子野你太認(rèn)真了！”
面容姣好的女武神眉毛擰成了一個“八”字，氣息也變得凝重起來，似乎已經(jīng)在爆發(fā)的邊緣。
身后的隊伍里有人忍不住笑了一聲，陸子野往身后一瞪，所有人頓時背后一涼。右側(cè)的兩列陸子野帶來的隊伍趕緊挺胸抬頭步伐堅定，軍容軍紀(jì)嚴(yán)肅齊整。仔細(xì)一看，這支隊伍中甚至不乏裝備花哨的冒險者的身影。
“你別嚇?biāo)麄儼??！笨藙趪@道?！熬褪且驗檫@樣，你帶出來的隊伍才一點笑容都沒有?！?p> 陸子野輕哼一聲，說：“戰(zhàn)場上有什么可笑的？”
“死了就笑不出來了，所以活著才要多笑一笑?！笨藙陔p手抄著腦后，望著天空，想起了那個教會他們這一點的人。
陸子野也一樣，但她沒有理會。
翻過前方的山丘，遠(yuǎn)遠(yuǎn)已經(jīng)能看到山谷中狼煙升起的愛恩謝爾德。
站在山丘頂上，克勞和陸子野不約而同望向山谷西側(cè)的兩道山口。萊斯特湖到這里的路上滿是難行的山地，騎兵部隊不得不繞一個大圈，此時果然還沒到達(dá)。
“原地休息十分鐘，準(zhǔn)備向愛恩謝爾德進發(fā)！”克勞舉起手喊道。戰(zhàn)士們當(dāng)即原地坐下，喝水吃干糧，檢查身上的裝備。
陸子野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冥想。克勞則雙手叉腰迎著風(fēng)站在那里，俯瞰著整座山谷。忽然，他的目光跨過嶙峋的山石，落到半山腰的銀針?biāo)闪种?。他眨了眨眼睛，輕輕推了推陸子野。
被打斷冥想的陸子野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順著克勞的手指望向銀針?biāo)闪郑家话櫋?p> 身后的戰(zhàn)士們也注意到了，在那片林中，土地正在微微蠕動。有什么灰色的東西從土中爬了出來，睜開眼睛，如鬼火般泛起兩點紅光。眼尖的戰(zhàn)士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小型惡鬼。
惡鬼休息時會把自己埋進土里。而這些惡鬼，顯然已經(jīng)在這里等他們很久了。
不斷有小型惡鬼從土壤中爬起來，放眼望去，銀針?biāo)闪值年幱爸芯故且黄屓诵募碌募t色。
“看來休息不成了。”克勞身后，陸子野的副官調(diào)侃道。
克勞回頭咧嘴一笑，抬手制止了正要起身的戰(zhàn)士們。
“說了十分鐘，一刻都不能少?！彼f?！拔胰ソo你們開路。”
“總是讓五席打頭陣，是不是不太好？”副官問。
“有什么不好？”克勞活動了一下四肢?！拔逑痪褪歉蛇@個的嗎？你說呢？”
他低頭征求東方女武神的意見。陸子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起身，深吸一口氣，左手沉拳，右手執(zhí)掌，擺開架勢。
克勞也抽出背后的長劍，握在胸前。
沒有任何交流，兩人同一時間沖了出去。
克勞的速度更快一些，率先從山頂一躍而下，一眨眼便消失在松林的陰影之中。眾人只見一片銀白劍光從林中輪滑閃過，陰影中的紅點頓時消了一大片，成片的松樹隨之緩緩倒下。
此時陸子野才剛剛沖到松林邊緣，借著前沖之力雙掌推出。宛如憑空炸開一道驚雷，傾倒的銀針?biāo)珊陀鎿鋪淼男⌒蛺汗硪坏辣徽痫w出去。
茂密的松林頓時像是被撕開的面包外皮，露出一條寬闊的大道來。隨后她向前突進，一路上一拳一個小惡鬼，出手奇快，只能看到哇哇撲上去的小型惡鬼化作一灘灘碎肉飛濺出去。
依然坐在山頂?shù)膽?zhàn)士們，一面咀嚼著干糧喝著清水，一面看著銀松林間被開辟出的光明大道一路向下，逐漸蔓延，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
*
萊特輕輕喘著氣，爬上山頂?shù)木奘?，抬手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他看到矗立在山谷中的堡壘城愛恩謝爾德，殘破的城墻，早已不復(fù)初落成時那般圣潔。就在腳下不過三里地的地方，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惡鬼。它們?nèi)绯彼銍”境?，不斷向城墻發(fā)起沖擊。
“原來如此，難怪到這里都沒看到惡鬼的埋伏?！彪S后登上這塊巨石的加斯特?莽望著山谷中說?！昂现鴵踉谖覀兦懊娴囊呀?jīng)是惡鬼的主力了?！?p> 加斯特身材高瘦，卻掄著一柄與他身高差不多的戰(zhàn)錘。相較而言，慣用單手盾加單手劍的萊特，無論是體型相貌還是戰(zhàn)斗風(fēng)格都顯得那般平庸，這讓他站在加斯特身邊總是有些自卑。
其余的戰(zhàn)士紛紛爬到山頂，在巨石下面一字排開，向下張望著。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無論有沒有經(jīng)歷過以往與惡鬼的戰(zhàn)爭，所有人都沒有見過規(guī)模如此之大的惡鬼群。
紛亂的火球從惡鬼陣中砸向城墻，但只看到兩面宛如風(fēng)中殘燭的魔法盾在城頭凝聚。其余的火球砸在城墻上轟然炸開，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痕。
“好像快撐不住了，還要讓士兵們休息嗎？”下面萊特的副官問。
“原地坐下休息十分鐘?！奔铀固靥嫠铝畹??！霸偻熬蜎]有機會修整了?！?p> 萊特凝重的面色在望向山谷另一側(cè)的山坡時驟然一松。
“他們到了。”萊特說。
順著萊特的視線，眾人望向愛恩謝爾德北面的山坡，只見那里的銀松林地宛如被剃頭匠手滑拉了一刀似的，一條裸露的大道正緩緩從上而下鋪就而來，隱隱可見那劍光霍霍，以及時不時被成群擊飛的惡鬼和粗壯銀松。
“他們兩個，果然很強啊?！比R特羨慕地說道?！叭绻矣兴麄円话?，伊斯卡爾就不用那么操勞了?！?p> “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加斯特皺著眉教育道。
萊特點了點頭，從腰間摘下水囊喝了起來。他們一路奔襲而來幾乎沒有休息，大家都抓住最后的機會進行休整。
他們坐著休息的每一分每一秒，城頭都有戰(zhàn)士在流血犧牲。沒有人說話，大家沉默著進食，飲水，檢查裝備。望著搖搖欲墜的堡壘城，所有人都希望這休息時間過的再快一點。氣氛一時凝重到了極點。
忽然，加斯特在城外的灰色潮水中看到了一抹亮光。舉目眺望，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支約百余人的人類小隊正在突進。他轉(zhuǎn)頭望向另一側(cè)，同樣發(fā)現(xiàn)了一支小隊如一葉扁舟，在惡鬼的海洋中破浪前行。
“斬首小隊？”加斯特眉毛一挑。
戰(zhàn)事進行到這個時候，還在進行斬首行動？這次的惡鬼指揮這么難纏？
“不好！”萊特叫道。
幾乎是同一時間，加斯特也明白了什么。
斬首行動通常在戰(zhàn)役初期就會展開，因為一旦殺死負(fù)責(zé)指揮的高階惡鬼，其余的惡鬼便會亂作一團，戰(zhàn)事便會朝著人類有利的方向傾斜。
但如果指揮的惡鬼太強大，難以在萬鬼從中斬殺，斬首行動就成了純粹的送死。所以以往斬首行動最多執(zhí)行兩次。而如今，惡鬼的進攻已經(jīng)開始了近十天，卻依然在派出小隊執(zhí)行斬首行動，這意味著——
意味著城快破了，他們在做最后的掙扎。
又一波火球砸在城墻上，這次凝聚的魔法盾只有一面。城中還有魔力的法師已經(jīng)不多了。朝著萊特他們這一側(cè)的城墻，其中一段轟然倒塌。
城頭的狼煙被什么人熄滅了。新東部防線的樞紐，堡壘城愛恩謝爾德，宣告陷落。
所有人望著這一幕，一時愣在當(dāng)場。
“萊特大人，怎么辦？”下面的副官憂心忡忡地問道。
萊特卻沒有回應(yīng)，望著崩塌的城墻，喃喃道：“伊斯卡爾……”
“愛恩謝爾德已經(jīng)陷落，我們是否撤退？”副官再次問道。
“還沒到最后時刻?！奔铀固卣f。
“對，還沒到最后時刻?！比R特恍惚道?！白龊脺?zhǔn)備，還有三分鐘?！?p> 他站在巨石邊緣環(huán)顧四周，看著這些自發(fā)跟著他出生入死的朋友們，一時有些為難。大部隊還在十里開外，他們的人數(shù)太少了。讓他們跟自己下去，無論最終結(jié)果如何，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注定都將葬身于此。
忽然，加斯特一掌拍在萊特后背，險些把他從巨石上拍下去。
“振作點?！奔铀固睾浅獾馈！吧頌橄ＭB你都動搖怎么行？”
萊特做了兩個深呼吸，終于冷靜下來。
“回答我，五席象征著什么？”加斯特大聲問道。
萊特小心翼翼道：“……女神所認(rèn)可的五種品質(zhì)？”
隨后加斯特便沒有再說話了。
萊特低頭想了想，便明白了加斯特問話的用意——以女神認(rèn)可的五種品質(zhì)為起點設(shè)立的五個席位，里面并沒有退卻和軟弱。他是希望席，他要帶領(lǐng)大家找到希望。
加斯特問完，便挺直了腰桿站在他身旁。無論何時，他總是站得那么端正，身影那么筆直。萊特很佩服他，正如佩服另外幾席一樣。盡管他們兩個公認(rèn)是五席中戰(zhàn)斗力最弱的兩席。
忽然，萊特看到愛恩謝爾德的西城門開了，無數(shù)惡鬼正要涌入，卻被一陣看不見的沖擊炸開一條道路。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到，有士兵從中沖了出來。
“他們準(zhǔn)備帶平民撤退?！奔铀固卣f?！敖討?yīng)他們！”
萊特望著身邊那些平日里親如兄弟的戰(zhàn)友們，說：“我們?nèi)藬?shù)不多，也許只能牽制一下惡鬼?！?p> 說著，他拔出劍指向愛恩謝爾德西門涌出的大隊人馬。
“但那里有很多人需要我們，所以我非去不可。這一去不一定回得來……你們還愿意跟我一道嗎？”
所有人舉起劍高喊道：“愿意！”
“那就走吧！”萊特笑著說。
加斯特站在他旁邊淡淡聽他說完，猛然舉起手中的寬大戰(zhàn)錘，重重砸在巨石上，轟然作響。
“鼓起勇氣——！”
那一聲勇氣吶喊，氣貫山河。
萊特也舉起手中的劍，指向前方。
“心懷希望——！”
夕陽的照耀下，兩人的身上宛如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副官吹響了沉悶的號角，希望席萊特和勇氣席加斯特從巨石上一躍而下，帶著這不過千余人的隊伍，向山下潮水般的惡鬼發(fā)起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