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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心賦

35.問當時依依種柳,至今在否?(三)

卿心賦 臘冬十二 3098 2019-04-09 23:35:39

  馬車揚長而去,我心中大快,昂首闊步,負手前行,沿街漫步。

  街道兩旁楊柳依依,柳絮飄飛,時有幾朵粘在身上,我信手拈下,又任它飄飛而去。街邊小販叫賣,樸實爽朗的聲音融在明媚的春光里,常年風吹雨打的臉龐黝黑發(fā)亮,更映得他們笑容可親。我買了兩個糖人,一手一個,邊走邊吃,好不自在。

  身后突然一陣喧囂,數(shù)騎快馬飛馳而來,塵土飛揚,行人紛紛閃避,我只覺袖上一緊,被人拽到了街道邊側,撞上身后一堵堅實的胸膛。

  還好,糖人沒掉。

  我松了一口氣,轉身向方才救我之人道謝。

  那人如玉的面容浸在淡金柔和的陽光里,一雙寒星似的眸望著我,劍眉微微蹙起,薄唇翕合:“王妃如此不當心,怎叫本王放心?”

  “你你你,你不是回去了嗎?”我抖落一身雞皮疙瘩,雙手舉著糖人,連舌頭都被他嚇得打了結。

  他卻不再理會我,只松開我的衣袖,望著絕塵而去的眾騎,目光深沉。

  我低頭舔著我的糖人,卻有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來,拿走了我的糖人。

  他道:“都粘了灰,不能吃了,再買兩個吧。”

  然后,他十分自然地牽了我的手走向街對面的糖人小攤,讓做糖人的小哥現(xiàn)做了兩個。

  我垂眸盯著我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又抬頭瞄了瞄他的神色,并沒什么異樣,就好似我們從來如此。

  “吶。”他遞給我做好的糖人,我接過,并大方地分給他一個,道:“權當方才的謝禮了?!?p>  他微微一愣,接過,輕輕咬了一口,皺眉,道:“并沒有多好吃?!?p>  “可是很甜呀!”我欣然雀躍,卻又羞于在他面前表露,便將自己的手抽出,走到他前面。

  街旁不知名的花悄然開放,獨自鮮妍,周圍蛺蝶環(huán)繞,成雙結對。

  糖人在太陽底下晶瑩發(fā)亮,尤其可愛,一時竟不忍下口。

  我悄悄回頭看他,他舉著糖人沒有吃,一雙若有所思的眼向我看過來,對上他的目光,我裝作不經意的向一旁瞥了瞥,便轉身繼續(xù)走路。

  我心底偷樂,步伐也歡悅幾分。

  可古人云樂極生悲。常言亦道,天有不測風云。還未等我歡喜多久,天邊便滾來黑壓壓一片云,疾風驟起,楊柳狂舞,落花亂飛,我抬袖掩面,心里想的卻是,又浪費了個糖人。

  一點雨滴砸在我臉上,尚來不及反應,成千上萬的雨點便齊齊雜落,如篩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瞬間濕了腳下青石路。

  胤晟抓起我的手臂,將我兜在他寬大的衣袖下,跑了近半條街。才尋到一處可避雨的屋檐。

  我渾身淋透,冷得抱緊雙臂站在屋檐下躲雨,我抬眼一瞧,胤晟并不比我好多少,只不過他仗著有幾分功夫,已差不多催干了衣裳。我望著檐外的瓢潑大雨,如簾幕垂垂,模糊了塵世。

  積水深處,被雨打得冒出水泡,層層水泡之下,是我失手掉落的糖人。巴掌大的小人在水里沉沉浮浮,卻仍咧嘴笑得開懷,我卻心情低落,一絲苦笑攀上嘴角。

  “這就是王妃說的天朗氣清?”胤晟還不忘挖苦我。

  “你不在的時候天氣確實好得很。”我總不能輸了氣勢,心中已準備好千千萬萬句話來反擊,然而我身上一暖,他已經將外氅披在我身上。

  “雨來得急去得也急,再等一會天就晴了?!?p>  難得他有一句好話,我卻不知怎么接了,他又道:“這是一家首飾店,等雨停還有些時候,不如進去看看吧。”

  我回頭,這才注意到我們躲雨的地方是洛京最好的首飾店——綴云坊。

  店家十分熱情地迎過來,恭敬道:“這位夫人想看點什么?”

  我點頭一笑,走進去。

  店里發(fā)釵玉環(huán)精美雅致,便有鎏金點翠也修飾得恰到好處,既不因金銀華貴而落得俗氣,也不因玉色青素而顯得寡淡。

  我停在一件有點眼熟的翠玉鐲子之前,店家笑道:“夫人好眼力,您看這玉的顏色質地,這可是我們這最好的鐲子!”

  我試著戴在手腕上,大小合適,就像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

  我撫摸著腕上的玉鐲,無意間碰到了那道遺留已久的疤痕,心里一酸,又默默將鐲子摘下。

  “夫人不喜歡?”

  我微微搖頭,略有些歉意:“抱歉,我……不喜歡戴鐲子?!?p>  店家似有些慌張地看向胤晟,胤晟皺著眉,微微擺手,望望外面不知何時已經放晴的天,道:“走吧?!?p>  我心中了然,微微一嘆,將披在身上的外氅還給胤晟,“謝謝你?!?p>  他卻拒絕,道:“你披著吧,免得著涼?!?p>  走出綴云坊,我二人并肩而行。

  雨過天晴,落花沾濕長街,淺淺芬芳混著青草香,又有泥土的潮腥夾雜其中。

  “那日西園的事,對不起?!必逢赏蝗坏?。

  我微微詫異,卻又有一絲苦澀縈上心頭,道:“所以你想送我一個鐲子做賠禮?可我碎了的那只鐲子怎么辦?綴云坊的那只鐲子不論是料子還是做工都不知勝過那只被打碎的鐲子幾倍,可是,在我心里,它卻遠遠比不上那一只?!?p>  胤晟停步,轉身望著我,“你為什么說那個鐲子是你的?”

  我抬眸看著他的眼睛,道:“你還記得七年前清風庵桃林里的那個女孩兒嗎?”

  他怔愣片刻,點頭,道:“記得?!?p>  我不禁苦笑,“那個女孩就是我。”

  寒星似的眸子里煙霧繚繞,纏著幾分迷茫,許久,他道:“你不是”

  “那誰是?江舒顏嗎?”

  他不語。

  “胤晟!你心盲眼瞎,何以配得我的喜歡!”

  我滿腔委屈,脫下披著的外氅摔進他懷里,憤而跑開。

  我跑了一路,街上行人寥寥,雨濕路滑,而我衣衫半濕,褶皺凌亂,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想來不禁好笑,我憑什么就認定了胤晟喜歡的是多年前桃林里相遇的女孩?我又憑什么就覺得胤晟喜歡江舒顏是因為把她認成了當年的女孩?也許他早就忘了那個女孩,早已忘記了她的模樣。也許他喜歡江舒顏,就只單單因為她是江舒顏而已。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廂情愿,只有我執(zhí)守著當年的約定罷了。

  我放慢腳步,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

  春風溫柔,吹拂過來,我卻只覺寒涼,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擤擤鼻子,便接著四處漫逛。

  “靜姝!”

  有人喚我,我茫然回頭,卻見胤晟不知何時追上來,停在數(shù)步遠的地方,擔憂地望著我。

  我眼角微微泛酸,視線朦朧,我轉身,眨眼望了望天,便自顧自地往前走。

  “靜姝?”他疾行兩步,跟在我身側,輕聲喚我,竟顯得小心翼翼。

  我方要說話,卻忍不住咳了兩聲,側眸看他一眼,清了清嗓,然而鼻音卻濃重,聲音囔囔地道:“父皇說,名字中帶‘靜’字的女孩,都是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我。”

  他似是笑了笑,又似想起了什么,轉而收了笑意,道:“我的母親淑妃,名字里也帶了個靜字,宮中上下人人贊頌其賢良,卻未見父皇待她有多好?!?p>  我愣了一下,停住腳步,抬頭看著他,他臉色冷峻,自顧自地走著,全然忘了還有一個我。

  我不知該回什么,便一路無言跟在他身后。即便是我又打噴嚏又咳嗽不停,他也再未瞧我一眼。

  想來是他又生氣了。

  聽他那意思,是不會珍惜我對我好了。

  可我比他更委屈?。?p>  我又悶又氣,卻又無處發(fā)作。

  回到了王府,我本以為胤晟會直接去他的書房,沒想到他一路送我回到成蹊閣。

  成蹊閣外,我停下腳步,道:“你回去吧?!?p>  “靜姝?”

  他又輕輕喚我的名字,我抬眸疑惑地望著他。

  他道:“之前種種是我做得不對,以后,我會努力對你好?!?p>  我忍不住又咳了兩聲,卻又不甚被嗆著,一時咳嗽不停。

  他皺眉,要來拍我的后背,卻被我不露聲色地躲開。

  終于咳嗽停了,我倒是面紅耳熱咳了一頭汗。

  我十分不解地看著眼前突然性情大變的男子,目光掃過他依舊淡漠的眉眼,冰冷的面龐,我終于確信,他所說的對我好,無關風月。

  我突然想笑,且笑得肆意,如他往常嘲弄我一般嘲弄他,“那你還是不要對我好,小女子福薄命淺,經不起成王殿下厚愛?!?p>  我瀟灑轉身,進入成蹊閣,迅速掩上院門。

  門外寂靜非常,只余風掃樹葉,落花翻飛之聲,然后,是清晰地腳步離開的聲音。

  他走了。

  我倚著門,氣力盡失。

  成蹊閣的桃花花期已過,枝頭綠肥紅瘦,葉芽間未干的雨水經陽光一照,似綴了水晶,粼粼耀眼,而腳下,殘紅一地,終歸泥土。

  我呼喚阿荷,阿荷不在,虞嬤嬤也不在。我這才想起他們還在沈府等我,并不知道我回成蹊閣了。

  偌大的成蹊閣空空蕩蕩,只有檐角的風鈴叮當作響,連連嘆息。

  我拖著步子,頹然地走進房間,倒掉壺里的涼茶,重新煮上新茶,雙手貼近茶爐取暖。

  我盯著茶爐頂氤氳繚繞的煙霧,目光漸漸游離。

  我拒絕了胤晟。

  我一心盼望著他能待我好一些,可等他真得要好好待我的時候我卻退縮了。

  我只希望他因為喜歡我而待我好,不然到最后他全身而退,而我卻越陷越深,退無可退。

  我怕這一場戲里,我假戲真做,而他,戲散人走,獨余我一人蒼涼。

  頭有些暈,也有些冷,卻再沒有力氣起身,我趴在桌子上,眼皮沉澀,隱約聽見茶水聲沸,而我卻在這沸騰喧鬧的聲囂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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