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站在那別動!”
頸間突然一涼,那領頭的人執(zhí)了刀抵在我脖上,“成王殿下,我們不想傷害你的王妃,你把成王妃帶回去,但是我們總得有個人質在手上,不然你們突然反悔了,我們這些小民可怎么辦?”
“放開她!”胤晟沉聲道。
“成王殿下!”歹徒的聲音突然狠戾起來,“這兩個你只能選一個帶走,等明家該死的人都死了,我們自然也會放了這個女人,不然,她們兩個都得死!”
“御林軍已經(jīng)將陽山圍住,你們逃不走,不若放了人,皇帝陛下念你們被逼無奈尚可放你們一條生路?!?p> “我們早就沒有生路了!皇帝從來沒想過給我們生路。幾個月了,明家人還好好的,我們這些百姓連飯都吃不上一口,憑什么?這世間便沒有天理了嗎?”
“天理讓你們挾持皇眷?”
“成王殿下,成王妃也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不想傷害成王妃,你只要說哪個是成王妃,我們立刻就放人,剩下那個,等我們的條件達到了,自然也會放了?!?p> “好?!?p> “殿下救我!救我??!”
“閉嘴!”江舒顏哭喊著,又被厲聲喝止。
忽然一陣沉默,只余耳畔風聲呼呼,腳下碎石滾落。
我已經(jīng)將身后的繩索悄悄解開,只是被那歹徒禁錮著雙臂,我稍微一掙,他手上的力道便重幾分,仿佛要將我的手臂捏斷。我心中有了幾分懷疑,這樣的手勁,不似受盡饑餒的災民所有反倒似是常年習武之人。
我摩挲著著指間的白玉扳指,等著他的決定。
耳邊傳來一聲冷笑,面罩突然被摘下,眼前驟然一亮。
陽光刺目,我緩緩睜開眼,看清了對面的人。
一抹嬌俏的紅,立在胤晟身邊。
一雙人影身后,是一排弓箭手,弦已拉滿,只等一聲令下。
我緩了好一會,方才弄清眼前的情勢。
我立在懸崖邊,長袖鼓風,獵獵作響,而這風,也好似貫入胸口,隱隱做痛。
半個多月的溫存,原來不過大夢一場,這些天的猶豫不舍渾然是個笑話。
頸上刀光冷寒,削斷了鬢邊幾縷散發(fā)。我望著他,反而一笑:“原來當日之不敢輕許,是為了今日。”
“安王妃,對不住了。”持刀的歹徒在我耳邊道了一句,便拽著我往懸崖邊又退了幾步。
“慢著!”胤晟看著有些焦急,腳下向我近了一步,我頸邊的刀便也進一分,似有溫熱的液體流落,卻也疼不過心口的傷。
“殿下忘了約定了?”那匪徒威脅道。
約定?我望著胤晟,看見他眼中的掙扎猶疑,再看我身旁歹徒目中狡詐之色,讓我覺得今日之事似乎沒那么簡單。
可是。我不想再去猜了,偏過頭望著腳下的懸崖。
云霧繚繞,青巖隱隱。懸崖雖高,卻不算十分陡峭,巖上攀附著藤蔓,山勢稍緩處橫伸出幾從樹枝。
來之前,我怕迷路,特意看了幾遍陽山的地形圖,若是就這樣跳下去,也許尚有生機。
若是就這樣跳下去,也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離開了。
我微微后退,那歹徒卻又將我拽回來,狠厲道:“安王妃,別做想不開的事?!?p> “江靜姝!”
胤晟面目生寒,隱有幾分憂色。
我是不是該高興一點,他竟然在擔心我。
我扭頭看著綁我的人,言語譏誚:“你不是想讓我死嗎?我說了謊,你該把我推下去。”
我手上一松,掌心里落了柄匕首,這本是我?guī)е懒珠g野獸的,卻沒想竟用在此處。我趁其不備,抬肘凝力往他腰間一懟,不等他動手便將匕首插進去,反手一絞,他捂著腰腹倒在地上,再無反抗之力。
我掃了眼在躺在地上掙扎的人,抬眼看向胤晟,“早知如此,便不等你來救我了。反正你也不會救我?!?p> 我望著他,突然一笑:“胤晟,你有沒有想過,若我死了,你當如何?”
他擰眉,向我伸出手,“你不會死。靜姝,那危險,快過來?!?p> 我不管他,繼續(xù)問他:“你可會在百年之后,與我同墓而寢?”
“會!我會!靜姝,你先過來好不好?”
我笑得更甚,他會與我一同檐下躲雨,一同泛舟溯江,也會在死后于我同穴而眠,卻獨獨不會,在此時,選我而舍江舒顏。
“可你那時候再來陪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默默摘下白玉扳指,“胤晟,我可不想在那漆黑的地方等你!”
“江靜姝!”
他喊著我的名字,朝我走過來。
“站住!”我后退,半只腳已經(jīng)懸空。
“靜姝,回來?!?p> “讓我走!”
“我知道你怨我,等我們回去了慢慢解釋好不好?”
“胤晟,你棄我在先,又讓我回去,你當我是什么?”
“胤晟,你記住,今日,是我不要你了?!?p> 說完,將白玉扳指拋還給他,身子向后一仰,墜入腳下翻騰的云海。
“靜姝——”
胤晟的呼喊聲散在繚繞的云霧間,久久回響。
好在山霧濃厚,他看不見我。
我將藤蔓在手臂上纏了纏,忍著腳上的傷,攀著巖壁,挪到一處還算平緩的地方。前面有一棵還算壯實的老松,我拽了拽藤蔓,尚夠結實,便身形一蕩,踩上樹干,小心地坐下來,卻不敢松開保命的藤蔓。
我微提起裙角,腳踝已經(jīng)腫得不成樣子。
我抬頭望著高聳入云的山峰,低頭望望深不見底的崖谷,突然有點后悔。若是腳上沒有傷,我還能仗著被外公夸獎過的那點微末輕功仙氣飄飄地飛下懸崖。
這下好了,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倒真要成了餐風飲露的仙人了。
怎么就腦子一熱跳崖了。
“呵呵?!?p> 山靄間忽然傳來一聲輕笑,回蕩在風里,森森滲人。
“誰!”
“你還真是膽大!”
眼前黑影一閃,數(shù)丈遠的一株枝丫上,忽然立了一個黑衣飄飄的影,袖袍衣擺間,以紅線繡著精致繁復的圖案。模樣長得倒是俊俏,唇紅齒白,面如冠玉,黑衣一襯,更是俊逸挺拔。只是懷里抱了一把赤紅的劍,妖邪如鬼魅。
“是人是鬼?”
“是人?!?p> “也是來跳崖玩的?”
他嗤笑一聲,“跟著你跳崖的?!?p> “你跟我跳什么崖?”我眼眸一轉,笑道,“你喜歡我,來殉情的?”
“哼!”他鼻子里冷冷地哼氣,“天不絕你,你可還要輕生?”
我連連搖搖頭,糾正他:“我沒有輕生,我怕死得很?!蓖送_底云霧騰騰的山谷,又抬手指了指山頂,道,“我在那上面死得更快。”
他眉毛一挑,指間一彈,一塊石子打在我歇腳的樹干上,樹干晃了晃,掉了幾片葉子。我抓緊了藤蔓,心中戒備,“你倒底是誰?為何害我?”
“我在救你,你且松開那藤蔓?!?p> 我卻將纏在胳膊上的藤蔓又緊了緊,問:“你為什么救我?”
他道:“師父讓我?guī)阕撸l知你自己要跳崖,倒省了我還得想辦法把你騙出來?!?p> “你師父是誰?”
“你怎么那么多話?”但見銀光一閃,一葉飛刀過來,削斷了我保命的藤蔓。
“喂,你到底誰呀!”我慌了,又見他身影一閃,直向我飛過來。我尚來不及驚呼,他已經(jīng)攜了我,在山崖間騰縱跳躍。
耳邊山風呼嘯,他一手將我挾在腋下,一手執(zhí)劍,赤紅的寶劍劃過黢黑的巖石,火光四濺。
我死死抓著他肩上的衣料,指甲險些被折斷。
“姑娘,我知道我尚有幾分姿色,你若是想扒我衣裳也不急于這一時?!彼旖俏⒐矗瑧蛑o道。
“你!”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衣裳已被我抓得漏出了半個肩膀。我臉上一紅,雙手無處安放。
“你還是抓著吧?”
“???”我一愣。
“我脫件衣裳總比你掉下去摔死好?!?p> ……
我此刻的臉色定是一會紅一會黑,有趣得緊。
好在已近崖低,他似是忍耐到了極限,隨手將我一拋,我落在一片松軟厚實的草地上。
其實這懸崖真不高,就是旁邊有個湖,湖面上水霧尚未散去,我誤以為是山間的云靄,反鬧了笑話。
我試著站起來,腳上吃痛,頓時疼得呲牙咧嘴。
他整理了衣衫,冷冷瞥了我一眼,走過來,瞧了瞧我的腳傷。
修長的手指在黑腫的腳踝上摁了摁,我疼得縮回腳。
“別動?!彼孔∥业哪_腕,揉了一下,然后手腕一翻,只聽腳腕骨頭咯得一聲,直疼得我眼前發(fā)黑。
他卻輕描淡寫道:“崴得有點嚴重,還好骨頭沒斷。已經(jīng)給你正了骨,你先別動,我去給你找點藥?!?p> 然后,他就把我扔在荒山野地里,自己抱著劍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摩挲著下巴思索,這人到底是誰?
我倒不擔心他會撇下我不管,他是奉了師命來救我,雖不知是誰,可他怎么也不能把我一個弱女子扔在懸崖底下。我仰頭望著頭頂?shù)膽已?,怕是也沒哪個弱女子會閑得像我一樣沒事跳崖了。
也不知道懸崖頂上那些人在干什么。
胤晟他,會不會良心突然發(fā)現(xiàn),覺得不該就這樣棄了我?
我搖搖頭,心底苦澀,以后都見不著面了,還想他干什么。
世人都道,成王殿下寵愛王妃,為成王妃親手植一片桃林,將天下所有的稀奇珍寶都送到王妃眼前,宴會雅集上,處處可見成王夫婦一雙璧影,惹人羨艷。
而個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嘆著氣,撥弄身邊的野草野花。
那人回來了,捧著一把各種各樣的草藥,在手心里揉碎了,敷在我腳踝上。
這一回,我平靜許多,即使疼入骨髓,也面不改色地看他為我包扎。
“怎么了?”他一臉嘲諷地看著我,“疼傻了?”
“玄衣朱繡,你是凝碧山莊翟家的人?”
他點頭一笑:“你也不笨?!?p> “可翟家并沒有我認識的人?!?p> “哼!”他忽然一哼,沉著聲音,似有些怨氣,道:“可我有個姓樂的師傅?!?p> 我腦子里頓時浮現(xiàn)一張為老不尊胡子花白笑得滿臉褶子的臉,我道:“他是不是單名一個揚字。”
“嗯?!彼刂攸c頭,目光里充斥著不忿。
果然!
“那是我外公?!蔽铱粗纳裆?,又道:“你打不過他?!?p> 他的臉色瞬間又垮下來。
我嘆氣,原來這世間并不只有我一個倒霉蛋。
我轉眼瞧見他的佩劍,劍光赤紅,一如成蹊閣里開得妖冶異常的桃花。
“你那把劍……很奇怪。”
“嗯。祖?zhèn)鞯模悬c邪氣,但不失為一把好劍。試試,能不能走路?!彼麙硪桓鶚渲?,將多余的枝杈砍掉,做成拐杖,拄在地上試了試,遞給我。
“多謝?!蔽抑е照日酒鹕恚嚵嗽?,還挺順手。
他道:“前面有個山洞,去那吧?!?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