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難兄難弟們
“你懂什么!政治就是你死我活!不用說啥親兄弟了,就是親爹親娘又能怎么樣?你怎么說起糊涂話來了?!?p> 他的同袍說。
接著,這倆人走到尼布跟前,瞅了瞅他。
尼布也看著他們,沒有啃一聲。
“這個小東西倒是有意思。人家說你是巴比倫王子,卻還假裝亞述貴族?可惜啊,巴比倫人走了啊?!笔绦l(wèi)打趣尼布說。
“他們既然走了,你們?yōu)槭裁窗盐业跗饋恚沂侨ハ虬<吧窆偾缶鹊娜四?!?p> 尼布覺得不甘心。
“那我們不管,這是殿下特別下令的。”
比較刻薄的侍衛(wèi)笑嘻嘻的說。
另外一個人也有些困惑:
“我真不懂啊,現(xiàn)在。怎么連他也---不是說他是殿下的私生子嗎?”
“可見不是??!要不,會把他吊起來?今晚就這么掛著,再掛著吊壞了胳膊,這以后不死都是個殘廢?!?p> 刻薄的侍衛(wèi)朝尼布哈了口酒氣,到一邊去打盹去了。
另外一個人等同伴走開了,就湊過來:
“你別出聲,我把你放下來。明天早上我再把你吊起來,我也就能幫到這個程度了。”
然后,他把尼布小心翼翼的解了下來。
這時,亞述王那邊忽然有些躁動了。
剛才去打盹的侍衛(wèi)大吼了一聲:
“你X的,再不安分,我明天給你屎吃!別以為你是王,什么年代了!”
把尼布解下來的人,趕緊捂住尼布的嘴,怕他也出聲。
好一會,尼布才坐到了地上,看著這個把他撒開的人,又看看像動物的亞述王,尼布忍不住問:
“大人,他怎么會?”
這個侍衛(wèi)是個很喜歡說話的話匣子,他性子跟同袍不同,平時老是說話沒有人愛聽,現(xiàn)在總算有人問話了,而且又是個自己也好奇的主兒。
“小聲點,別叫人聽見?!?p> 侍衛(wèi)把耳朵湊近尼布說。
“本來王逃到埃及去了,但是好像過得艱難,所以就隨著他母親王太后、回來這邊,跟他兄弟講和。本來呢,殿下對他還挺好的。可是有一天,這個黑心的居然指示他的太監(jiān)阿比讓、去行刺殿下,害他受了傷。所以殿下一怒之下就把他處置了。”
“那王太后----”
尼布覺得聽起來有些古怪。
“就是王太后的命令,是她的女官米拉爾代傳的命令啊,怎么有假?!”侍衛(wèi)肯定的說。
“這是搬來救兵以后的事情嗎?”尼布問。
“哪里???這是上回判你水刑以前的事情了?!?p> 侍衛(wèi)不以為然的說。
尼布也搞不清這其中的奧秘,于是他只有不說話了。
雖然自己只認識都德亞里斯幾年,但是他印象里的這位殿下是個軍人。
況且---況且,尼布想不出來。
他唯有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不知又過了多久,嘮嗑的侍衛(wèi)也打盹睡著了,燈油也燒的差不多,地牢里又基本黑成了一片。
尼布悄悄爬起來,摸索到亞述王的角落,他聞到了一股股惡臭,他直想吐。
剛才好像也睡著了的亞述王也醒過來,他雖然被挖掉了眼睛,割掉了舌頭,但是他聽見了尼布的聲音。
他把頭向尼布這里側了側,尼布隱約看見了那一臉的傷痕、和各種糊在臉上的穢物。
自己要跟這個人,這個自己活下去就是為了要殺死他的大混蛋,說什么呢。
尼布想把最惡毒的詞都說出來,可是看見他的一剎那,什么東西進到了他的心里,他忽然僵住了。
即使臉上有傷痕,即使有穢物,但是這張好像都德亞里斯的臉,像盾牌一樣擋住了尼布的各種仇恨。
他不記得自己上次看見亞述王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了。
唯有,從前都德亞里斯扯著自己去看殺牲口、按著口袋女人逼迫自己吃羊心,又拖他去看剝皮的記憶涌了上來。他原來也是個混蛋來著。
但是這些從前可怕的回憶,忽然也生出了一股溫暖的味道,讓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沒那么可惡了。
可是,他不是都德亞里斯,而是殺死了亞哈謝的亞述王?。?p> 尼布想強迫自己回憶亞哈謝被殺的樣子,卻回憶起都德亞里斯打趣亞哈謝、笑話他穿著都是洞的布烤泥板書的事情。
眼前的亞述王也沒有再發(fā)出一點聲息。
雖然他明明知道尼布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沒有動一動。
第二天早上,尼布聽見、昨晚刻薄的侍衛(wèi)在吵吵他的同袍:
“誰叫你把這小子解下來的?”
顯然心軟的侍衛(wèi)睡過了頭,沒有及時把尼布吊起來,就被同伴發(fā)現(xiàn)了。
“他就是個小孩,你別這么黑心,行不行?。俊?p> “好啊,你心腸好!我把這小子散放著哈?!?p> 說著,刻薄的侍衛(wèi)一把把尼布拖起來,扔進了關亞述王那粘乎乎臭烘烘的地角。
“哎,王上,我給您一個新鮮的小孩,您可以開把葷了?!?p> 他咯咯笑著,把心軟的同伴拖到了里間,等著亞述王行動。
尼布嚇得一動不動,也忘記地牢墻角是有毒蟲的地方,只顧著在燈火的光中看著這個已經(jīng)瘦的皮包骨、但是仍舊魁梧的人。
亞述王也聽見了,他拖動了一下身上的鎖鏈,吃力地把尼布從墻角、跩到了眼前的空快地兒,就松開了他的大手。
尼布的眼淚不知道怎么就沖下他的腮幫子。
雖然這個人已經(jīng)沒有肉了,但是那雙大手,卻依舊熟悉。
尼布還清楚的記著、真正的亞述王,是怎么揮舞著他的那一對出奇細的手腕、出奇小的手,把毒藥倒在亞哈謝的臉上和嘴里的。
眼前的這個人,他并非---并非是什么亞述王,而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朋友。
尼布嚎啕大哭起來。
他不明白為什么都德亞里斯會被套上他哥哥的名號,關在這里。
難道他的手下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
聽見尼布的哭聲,侍衛(wèi)在里面哈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被挖掉了眼睛的都德亞里斯,卻一動不動,也不出一聲,只是安靜的睜著他沒有眼睛的空眼眶看著尼布。
內(nèi)城里面,阿卡德也聽見了一些風聲。
他聽說,總督大人下令把搬回救兵的尼布、關進了地牢里。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
可是內(nèi)城的地牢,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況且大人對自己越來越親切,上次還教導自己彈奏弦琴、好去向心儀的女孩獻殷勤----
所以,他倒是更希望自己、能有膽量去問問,王弟兼總督大人都德亞里斯。
他在門口踟躅不前,被綿羊將軍看見了,他也是進來內(nèi)城跟大人請安的,綿羊將軍如同阿治曼一樣一般都是留在外城的。
“小伙子,你怎么來了,還像個老爺子一樣的踱起步來?”
他溫和的問。
“將軍,您聽說了嗎?他們說大人下令把尼布關在內(nèi)城的地牢里了?!卑⒖ǖ抡f。
“沒有,還有這樣的事情?他不是被我軍救回來、放在大人身前照顧著嗎?為什么會下地牢???這都是誰說的???”
綿羊將軍一臉表情,好像在說這傳言太奇怪了。
“或者我聽錯了吧,所以我想問殿下,可是又不敢---”
阿卡德一臉的左思右想。
他們還在說話的時候,忽然有幾個年輕的女孩笑著從里面出來了,看見英俊的阿卡德,其中幾個緋紅了臉。
阿治曼也進來了,看見女孩子看阿卡德的樣子,大笑起來:
“小子,我看你可比那個小子更像殿下!想當年殿下可是絕對受姑娘們的歡迎的。”
“你安分點吧。”
看著阿卡德叫阿治曼戲弄,綿羊將軍插了進來,把倆人分開了。
阿卡德好一會問阿治曼:
“大人,您也相信,殿下會把尼布關進內(nèi)城的地牢里嗎?”
“啥?”阿治曼不信的瞪起了眼睛。
難道有這樣的事情嗎?
他一直跟著王弟,好些年前就知道王弟很喜歡、這個來路可疑的私生子了。
他不相信這樣的故事。
可是---可是,他不知道為什么也不能完全從心底里掃去一個疑影。
“先別說了,大人一會就出來了。要商議一下怎么才能平安撤退的事情。大人說‘到底巴比倫人沒有走遠,埃及人要價太高,我們不能一直把他們留在這里。再說這里不太適合守城,所以是時候回尼尼微了’?!?p> 綿羊將軍重復著他主人的話、轉移開了話頭,卻加重了阿治曼的心事。
夜里,一個身影鬼祟的出現(xiàn)在了內(nèi)城通往地牢的通道上。
但是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一個探頭在城樓上面的老女人發(fā)現(xiàn)了。
這個老女人就是王太后的女官米拉爾。
“怎么了,米拉爾?”
王太后喝下送來的安眠藥后,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是,她仍舊發(fā)現(xiàn)女官自從來了撒瑪利亞城,就變得非常古怪,甚至邪惡:
“叫我兒都德亞里斯來---我要見他----”
“陛下,攝政王還在處理政事,不能馬上過來呢。您還是先休息吧,要保重身體啊?!?p> 米拉爾轉過來,收起剛才還陰森的表情,溫和的說。
等王太后一躺下,她就直接進到了王弟的內(nèi)寢,報信去了。
她是唯一一個確切知道這屋子里、睡著的人,到底是誰的人。
“你說有人去地牢,還偷偷摸摸的?誰啊?!?p> 總督大人溫吞吞的說,雖然他似乎原本不是這樣說話的,卻也改的非常到位。
“您看起來真的很像您兄弟了呢。要不是我,還真沒有誰能分別清楚呢。”
米拉爾有些得意的說。
對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把你自己的事情處理干凈。我現(xiàn)在就是都德亞里斯,這有什么問題?”
他不小心把手從寬大的外衣里露出一些,那手幾乎小的像少女的手。
米拉爾親吻他的手一下,識趣的退出去了。
她特別打發(fā)了五十幾個哨兵去看護地牢,確保剛才的黑影進不去。
所以,阿治曼只好怏怏的溜出了內(nèi)城。
可是這明顯是臨時加派的哨兵,讓他心里的疑竇更大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忽然會懷疑起自己的主君來,那個一直看護信任自己的人。
只是阿治曼不知道,他的同袍綿羊將軍心里早就有這個懷疑了,只是他為人內(nèi)斂,不喜形于色。
所以,他才特別來確認、王弟大人確實有班師回朝的想法。
另外,班師回朝之前,必然需要招待埃及來的達官貴人們,那么就必然會有宴會,人一喝酒就會言多必失的。
很快如綿羊將軍的愿望,幾個外逃來撒瑪利亞城的亞述大貴族、和亞述王從前直屬軍隊的外階將官們,被王弟大人起用、為準備籌備班師回朝尼尼微前、款待埃及援軍將領的人。
駐扎在大城西南邊的埃及援軍統(tǒng)帥、阿杰賽特王子和他的神官們,就被十六人抬的軟轎子舒舒服服的、護送進了撒瑪利亞城。
老實說,阿杰賽特王子歲數(shù)不小了,有小五十歲,他是法老的小叔叔,一個實在是沒有用處、也沒有去處的人。
所以,才在眾王室子弟里、被欽點了這么一個有些風險的掛名差事。
實際負責打仗指揮的是他手下的將軍瓦虎,一個高且細,非常精干的小貴族之子。
他跟他的統(tǒng)帥阿杰賽特年紀相仿,但是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再更上一層樓了,他不是王室、不是祭司、也沒有王族或者祭司家出來的老婆,是個真正沒有背景、不比自由民好多少的草根兒。
雖然瓦虎非常討厭王族們,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得為了保住現(xiàn)有的一切,對他們卑躬屈膝。
只是他的主帥阿杰賽特王子,是個容易露出羞怯笑容的老孩子。
所以,他并不是太把他放在眼里,更何況這位殿下只會做些狗屁詩歌、弄些自己不懂的東西。
于是,他甚至敢當面喊阿杰賽特王子“肥豬”。
看著瓦虎兇狠的樣子,阿杰賽特王子確實很懼怕,只好把自己肥胖的小手盡可能的捂上嘴,不出一聲。
神官們也看人下菜碟,知道阿杰賽特膽小又沒有真正的權勢,也跟著瓦虎一起作踐這位埃及王子。
于是他見到亞述王弟的時候,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蛤蟆受了驚嚇的表情。
“阿杰賽特殿下,我們殿下非常感激埃及的仗義援手。”
負責接待這些埃及貴客的大貴族朱木齊,是個溫和的人,一心想讓阿杰賽特王子好受些,但是他這差事卻很難。
瓦虎在一邊舉著杯子說:
“是我埃及法老和眾神對亞述的好意,您怎么謝一個跟這些都沒有什么牽扯的人?。窟@些說給他聽也是麻煩,他也夠不著上面,不過就是被殺的時候,幫助伸伸頭、填個數(shù)用的?!?p> 阿杰賽特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盯著手上的一只戒指。
周圍陪侍的神官們要么附和,說:
“阿杰賽特大人本來不是我們大神官屬意的,可是法老跟大神官高來高去,于是我們就只能陪著將軍們過來了。說起來阿杰賽特大人是宮里唯一有閑工夫的,其他的殿下們都已經(jīng)有要職在身了呢”。
不這么說的神官們,就只負責吃喝。
王弟坐在正中央的寶座上有些面無表情。
阿卡德侍立在他身后,驕傲的滿臉發(fā)紅。他披上了鍍金的鎧甲,以至于不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以為他也是大貴族之后,或者是王弟的兒子。
一時間,他忍不住想起來在米迪亞公主的晚宴上的情形。
想到這里,他眼睛暗淡了一下,他仍舊沒有膽量去問王弟大人,回來的尼布哪里去了。
而且更底下,他回憶起了尼布,他從小保護的沒落小神官,卻是到處受到大人物關注的對象。
自己明明是村子里孩子都敬仰的,卻因為身份被放在一邊。
他忘記不了、阿德阿大神官和伊士塔爾神廟總祭司對自己的看法:
平民的兒子,尼布的小廝。
所以看著眼前一眾人、都在嘲笑戲弄阿杰賽特王子,他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解氣。
“可是我聽說阿杰賽特----的侍從之一,是埃及很有名的音樂家?”
王弟終于也開口了,眼前戲弄胖子王子的氣氛這么濃,終于也感染了他。
“是啊,殿下的仆人都是非常有才華的,只是主人沒用而已!”
瓦虎將軍故意裝喝大了,他先是把幾位從軍的祭司貴族子弟介紹給王弟,又用腳踢了踢他的主帥:
“我說錯吧,肥豬----”
這話剛出口,就被朱木齊打斷了:
“喝酒怎么沒有音樂呢?大聲奏樂!”
他親手給阿杰賽特王子倒了一杯酒,一邊叫奏樂總管。
可是,眾樂工已經(jīng)在奏樂了,弄得奏樂總管起先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阿杰賽特王子很感謝這位招待他的亞述貴族,于是有些認真的說:
“我從前聽說亞述王是一位極其會作詩,又喜歡音樂的人,不知道他的雙生兄弟是怎么樣的呢?我---”
他還沒有說完,坐在寶座上的亞述王弟就陰沉下了臉,他雙手從里面握住袖子,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亞述是軍人立國,音樂這樣的東西只會腐蝕人心。我王兄就是太耽于這些,才會把國家弄成這樣不可收拾的!”
說著,就拂袖而去了。
只剩下可憐的阿杰賽特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著埃及羞紅了臉的胖王子和一眾神官貴族們,又看看對面也嚇得停下演奏的樂工,阿卡德覺得熱血沸騰,他覺得這話說得太好了。
只是細想起來,他也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阿治曼也坐在人群中,他慢慢轉到綿羊將軍身邊,對他說:
“一起出去放個風吧?!?p> “你喝多了?”他的老伙計問。
“對?!卑⒅温c點頭。
兩個人出到了宴會廳的外面。
看看四下沒有人,阿治曼摟住綿羊將軍的脖子:
“我覺得他不是殿下。殿下不是一個會當著賓客說這種話的人?!?p> “你喝醉了,他不是殿下,那么是誰?你知道殿下一向不喜歡太文縐縐的東西的?!?p> 綿羊將軍一邊打岔,一邊示意阿治曼別說了。
但是阿治曼是個直腸子,他完全沒有明白同袍的意思:
“我昨天要溜進地牢來著,可是他們卻臨時加派了人手!你說,大人從沒有把人下到私人地牢的愛好,為啥要加派人員呢?”
“你真是喝醉了?!?p> 綿羊將軍架著阿治曼把他拖出了內(nèi)城。
回了自己的營壘內(nèi)室,綿羊將軍才小聲跟阿治曼說:“你再胡來,是要自己命呢!”
另一邊,宴會廳里只剩下了幾個人,因為主人家忽然拂袖而去,弄得客人們也十分掃興。
瓦虎將軍他們看著王弟就這么走了,于是也怒沖沖的要回自己的營帳,卻被負責接待的朱木齊百般勸慰,于是終于息怒、同意去朱木齊私人為他們安排的小宴會,暢飲了。
所以,根本沒有什么人注意到主賓阿杰賽特王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