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儒門的使命

　　飯過三巡，姜林帶著吃飽的李舍走到了十六層的觀景臺上。從上往下看去，星星點點的燈火隨著街道的走向懶散地點綴著整個玉南郡府城。憑借著眼力，李舍能看到腳下鬧市街上的熙攘景象。

　　有錢人仍舊在酒樓里觥籌交錯，為他們提供服務(wù)的普通人則不停地穿梭在樓層之中，熱情地吆喝、請安、送客。偶爾還會有大富人家的公子，語氣輕佻地挑動下酒樓里的伶人，引來周圍桌上客人的起哄與鼓掌。

　　再往外看去，則是只能見到稀松的燭光，沒有富余錢財?shù)娜思?，早早地就入睡，靜靜等待著明天新一輪的生活。

　　姜林問：“你能看到哪里？”

　　李舍老實地回道：“侄兒只能看到鬧市區(qū)，再往外就看不到了?！?p>　　姜林沒有說什么，只是點點了頭，然后他將手放在李舍的肩膀上，念了一句神通咒語。

　　李舍頓時就感到自己的視野不一樣了，他不僅能清楚地看到酒樓小廝的面容，更是能看到遠處貧民窟里的人物。

　　“這是？”

　　“先不要說話，仔細看。”姜林輕喝道。

　　姜林的神通讓李舍擁有了廣闊且清晰的視角，他凝住心神，慢慢地從腳下的酒樓開始看起。

　　香滿樓大門口，負責迎賓的女婦人一直在笑臉迎送賓客，凡是能在香滿樓吃上一頓飯的人，大多是中階修士或是巨富之人，這些人要是一個伺候不好，那自己可是會被扣工錢。她滿臉笑容地接待來賓，不時和相熟的?？痛蛑泻簦l又看到她再迎送后，是一副揪心的擔憂之色呢？

　　似乎是姜林在調(diào)動著李舍的視線，李舍的視線又從婦人身上轉(zhuǎn)移到了城西一家居民屋里。一位手臂有殘的男子正撲著小扇，給竹席上的女兒驅(qū)除蚊蠅。

　　“爹，娘什么時候回來？”半醒半睡的女兒強睜著眼，向半躺在床上的父親問道。

　　“快了快了，你娘很快就回來了，穎兒先睡好嗎？”缺臂男子溫柔地看著女兒，他用手撥開了女兒額頭前的發(fā)絲，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似在想讓女兒早早進入夢鄉(xiāng)。

　　“那好吧，娘每天都這么晚回來，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泵蟹f兒的女兒有些抱怨，自己的娘親可是好幾年都沒陪著她入睡了，每次都是要在醒來時才能看到疲憊的娘親。

　　男子心里哀嘆一聲，若非他前幾年因意外失去一臂，哪里還需要自己娘子去香滿樓做迎賓。雖說香滿樓那照顧著自家娘子，也沒有登徒子去揩娘子的油，但持家的無力感讓他心頭卻很不是滋味。

　　擁有全知視角的李舍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與剛剛所見的迎賓婦人，在模樣上有著相似，想必這便是那婦人的家了吧。

　　視線又慢慢地飄到了一家大戶人家的院子里。穿著錦衣的公子哥剛剛在外買醉回來，三個豆蔻之年的丫鬟扶著自己少爺，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似乎是想讓少爺能夠舒坦上一些。

　　“綠蘿，你說，為什么我不能修行？難道真的沒有那資質(zhì)就無法修行了嗎？難道沒有那氣血就無法成為武夫了嗎？”借著酒氣，年輕少爺瘋癲顛地坐倒在了地上，他指著一位綠衣丫鬟，想得到他買醉都買不回的答案。

　　修行人看資質(zhì)，練武人看氣血，不幸的是，兩者都沒有在公子身上出現(xiàn)。

　　“難道我這輩子僅僅只能做個富家翁？或是做個混官場的讀書人？”年輕少爺并沒有繼續(xù)逼問自己的丫鬟，他看向天井外的明月，嘶吼道：“我不甘就做一個凡人?。　?p>　　“繡娘被山上人選中修仙，而我卻只能平凡一生，縱我雖有千金裘，更與何人訴說？”

　　“月老，為何將我與繡娘牽，又教修行致離別！”

　　“都說修仙修無情，那還修得什么仙！”

　　零零散散的文人抒情讓李舍明白了這位富家少爺?shù)拇笾陆?jīng)歷。原本連親事都已定下的一對良璧，因路過的道教修行人選中繡娘作為關(guān)門弟子，就此破碎。

　　或許她會有道侶，或許再見她時，她仍是弱冠美貌，而自己卻只能是風燭殘年。

　　這位少爺終于吐了出來，身邊的丫鬟手忙腳亂地給少爺遞桶、拍背。在眼淚中，這位名叫許仙的公子仿佛又看到了繡娘當初訣別而堅毅的眼神。

　　視角再轉(zhuǎn)，這次李舍看到了熟人。

　　刀疤，也是刀哥，正在家里收拾著碗筷，他尚未娶妻，家里只有老母親一位家眷。刀哥在拍賣會做了多年的巡邏隊隊長，家境倒也可以，但老母越發(fā)虛弱的身體讓他有些忙不過來。白日里，他要去拍賣會守場子，所以只能央求鄰家的大嬸過來照顧一下自己的母親，一到晚上，他才急忙趕回家，親手服侍患病多年的老母親。

　　“娘，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公子，他推薦我當上了咱拍賣會長老的親衛(wèi)?！钡陡缱聛?，對著耳朵不好的母親說道。

　　“??？什么？哦，有個好心人幫你?。磕悄憧梢煤弥x謝人家，人家是菩薩心腸，好人有好報的?！鳖^發(fā)花白的老母親顫巍巍地走向神龕，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道：“希望菩薩保佑，希望佛祖保佑，能保佑好心人一生平安，也能照顧我兒子事業(yè)順利?！?p>　　刀哥之前對母親拜佛的行為有些不大感冒，但這次卻也是跪了下來，學著母親的樣子，道：“希望李公子修行有成，希望鐵憨兄弟修行有成，最重要的，是希望我娘能身體健康。”他拜了幾下，又重重地給佛像磕了一頭。

　　老母親看著自己兒子的跪拜，不停地說道：“心誠則靈，心誠則靈。”

　　李舍又隨著視線看到了不少畫面。有窮人餓死前的偷盜、有和尚在病危修養(yǎng)時偷偷吃上一口肉，邊吃邊不停地流淚、有青樓花魁守閨房，對月獨嘆身世堅、有官老爺頂著上司壓力，偷偷地將冤案裝在信封里，快馬加鞭地送去京城……

　　玉南人間百態(tài)，李舍一一看盡。

　　“觀眾生如何？”姜林面色沒有變化，一臉平靜地問道。

　　“我就是眾生?！崩钌嵊挠囊粐@。

　　“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蒼生。”

　　姜林用神通帶著李舍看了玉南民間百態(tài)，他希望能讓李舍盡早地明白儒門弟子的使命。

　　“舍兒，我原本是不想這么早帶你看這些的?！苯謱⑹执钤诶钌峒绨蛏?，“但你的功法有些不一樣，它可能會讓你更加貪婪?！?p>　　李舍一怔，他想不明白這和功法有什么關(guān)系。

　　“《氣吞星河》在我看來是一門吞噬性質(zhì)的功法，如果不是是路子祖師傳授給你，我都懷疑這可能是部魔道功法?！苯挚粗h方的家家燈火，說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我并不是說你剛剛吃那么多靈食是錯的，資源在前，取之有道，就可問心無愧地去利用?！?p>　　“但是，在儒釋道三家看來，過度地吃喝是一種劣根，它會讓人慢慢地沉淪到貪欲之中。”

　　李舍蹙了蹙眉，姜叔叔的話提醒了他，他剛剛在吃靈食時，心里是十分爽的，甚至還有吃垮香滿樓的念頭一閃而過，此外，沒有金錢上的負擔，他吃起東西更加沒有節(jié)制。

　　“功法沒有錯，但你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能因功法霸道而霸道，不能因功法便捷而浮躁?！?p>　　李舍聽后豁然開朗。如果沒有姜林此時的及時提點，那他在以后的修行路上可能就會一味地依賴天材地寶去修行。心境，對于一位高階修士而言是最為重要的。

　　李舍舉一反三，似乎自己看過的每本男主有奇遇的小說，主人公要不是隱藏奇遇，要不就是低調(diào)潛修。

　　枉自己看了這么多本修行小說，但只有在此時，他才明白這簡單的套路設(shè)定背后有著如何的心境智慧。

　　姜林又道：“剛剛你看到的眾生，各有各的活法，并非每個人都是順利的，即使是常人眼中的權(quán)貴富裕者，他們也有他們的煩惱。我們?nèi)彘T不同于道教和佛教，相比于另外兩教的出世，我們?nèi)寮腋v究入世?！?p>　　“入世，是為了更好的幫助平民去生活，作為修行人，我們可以給他們一份安定，也可以在力所能及之時伸出援手。若是修行只為自己，那還修什么?！?p>　　李舍被最后一句話震撼到了，他低聲道：“如果修行只為自己，那還修什么？”

　　“沒錯，任何修行人都是起于眾生，即使修行后，我們也沒脫離眾生。百姓安定，國家興旺，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教，鰥寡孤獨皆有所安，這才是儒門修行人真正該去追求的?！?p>　　李舍明白姜林的用意，自己的功法很容易讓自己起貪吃之念，而貪則必定會伴隨損害他人利益。一旦習慣了犧牲他人的利益，那自己還有做儒門修士的心境嗎？

　　李舍低頭一拜，問道：“姜叔叔，那之前我所見的眾生百態(tài)，是否都要出手相助?！?p>　　姜林頷首道：“力所能及，就幫，善小也要為，但你更要記住，真正能幫助世道改變的，應(yīng)該是大善。儒門修士不是普通的文官，你所承擔的應(yīng)該有更大的責任。”

　　李舍不解地問道：“那什么是更大的責任？”

　　姜林抬起頭，望著那一輪滿月，道：“天下修行皆從民起，不論三教還是武夫，都要能為這世道而奔波?！?p>　　李舍追問：“倘若四周皆是絕路？”

　　姜林在年輕的時候也問過上一代十哲類似問題，不僅是姜林，每一代十哲都會問自己師父這個問題。

　　倘若天下如長夜，大道不行，則如之何？

　　儒門祖師針對這個問題，給出了儒門代代相傳的答案。

　　姜林神情嚴肅道：“知其不可而為之！”

　　姜林身上浩然氣沖天而起！

　　此時此刻，李舍才真正知道怎么才是一名真正的儒門修士。

　　若是修行只為己，需要儒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