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牙看著張先生，他實在無法把當(dāng)初那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和現(xiàn)在這行將就木的老人重合在一起，時光在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了印記，他們已經(jīng)不在年輕。
“你可有什么打算？”青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些燙，燙的他舌頭有些刺痛，趁著張先生不注意，吐在了痰盂里。
“我能有什么打算，順其自然的努力活著罷了?！?p>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p> 張先生伸手打斷了青牙的話，他清楚青牙想要說的是什么，如果自己熬不過，斗不過這宿命自己該怎么辦?？墒嵌凡贿^又能怎么辦，斗過了生，斗不過死，這本來就是一場生死局，斗不過那就死唄。到了他這個年歲，日子每天都是盼著過，明天和永遠(yuǎn)誰也說不準(zhǔn)哪個會先來到，死也就成了個并不嚇人的事，就跟小孩子要長大，人要變老一樣。
十三年前，張先生的夫人病逝，自那以后張先生便再也沒有離開過晗縣，甚至都不讓在帝都昭陽的兒子來看自己，他想自己就這么死了算了，死在這個沒人知曉的小城里，到時就拜托鄰里，把他和夫人葬在一起，葬在鶴郎山南面的那片林地里，兩人還能牽著手，吹著穿過樹林的風(fēng)，看著天上的星星。聽鳥鳴，聽蟬鳴，聽樹葉的沙沙聲。
只是現(xiàn)在張先生不想就這么死了，如果說那天帝星未現(xiàn)，他可能依舊還是個教書的老先生，不會在意什么所謂的宿命，更不會擔(dān)心什么時間自己便要成了一抔黃土，他還是會守著這片土地，守著和夫人熬過華發(fā)的歲月，守著這小院里一點一滴的回憶。
但也正因為這兩顆帝星浮現(xiàn)當(dāng)空，五百年前的預(yù)言即將成真，他身為湫宮的掌世人，也不得不肩負(fù)起肩上的擔(dān)子。屆時天下大亂，七國將迎來重新洗牌的機會，而這也是湫宮的機會。
更何況那命運之子就在自己的面前，還是自己的學(xué)生，他這個身為先生的人，又怎么甘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呢。
“如果我死了那就死吧，記得到時候來給我收尸就行。哦，對了，別給我埋土里，悶得慌。鶴郎山南坡山腳下了，有一野雉湖，湖旁有座小木屋，你把我放在木屋的床上就行，跟睡著了一樣。況且那里有山有水的，風(fēng)景好?！?p> “你這老家伙，死了也怪會享受的。”
青牙看張先生的樣子已經(jīng)下定決心般，便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張先生可比他想的多，要是張先生都沒法子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更何況這倔驢的費心他清楚的很。
“哈哈哈，那我們繼續(xù)下早上的那盤棋？”，張先生小心翼翼的問道青牙，畢竟今早上才剛因為這盤棋，而坑了他個心疼的寶貝。
“下，為什么不下？我禮物都帶來了，要是連孩子們的面都沒見著就走了，說不準(zhǔn)你這老小子下次還得再坑我個見面禮？”青牙沒好氣的說道。
二人移步到了棋桌前，邊喝著茶，邊你來我往的繼續(xù)今早上的博弈。
陳康、周玨和孫啟這仨小子總算是玩夠了，知道回家了，你追我趕的又蹦又跳的，一回來，整個院子都一下子活泛起來，嘰嘰喳喳的吵的屋里下棋的二人心煩。
“陳康?！睆埾壬曇舨淮?，但格外的具有穿透力，僅僅兩個字，就把院子里鬧騰的仨小子給無形的掐住了脖子，甚至陳康直接定在了原地。這仨小子光知道玩去了，都忘記了張先生還在家里，現(xiàn)在一下子想起來，頓時不由得感覺一絲不妙的氣息。
“你們仨小子都進來?！?p> 本來周玨和孫啟還準(zhǔn)備在一旁看笑話，沒想到一轉(zhuǎn)眼就變成了叫他們?nèi)齻€人一起進去。
三個人畏手畏腳的進了屋子，內(nèi)心里開始編起來理由來，為什么玩到這么晚才回來，為什么不先完成先生布置的課業(yè)。
“先生好?！?p> 孫啟看到在張先生一旁下棋的，不就是今早上給自己見面禮的李爺爺嘛，趕緊打招呼，“李爺爺好。”，陳康和周玨也跟著孫啟喊著。
“唉，好孩子?！?p> 孩子們一叫，這可把青牙開心壞了，趕忙起身到蟬放禮物的地方把東西給孩子們。禮物沒什么珍貴的，就是一些尋常孩子們玩的小玩具。
可能是東西有些太過普通了，青牙又從身后拿出來三枚鐵券，上面印著彰懷書院四個字，這下子可貴重多了。
青牙給了陳康和周玨各一個，看著一臉期待的孫啟，他嘿嘿一笑，“好孩子，我把這個給你，你把今早上的給我，咱倆換換好不好？”
孫啟有些猶豫，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換，不由得望向張先生。張先生也沒想到青牙竟然會來這么一出，失笑著沖孫啟擺了擺手。
收到張先生指示的孫啟，當(dāng)即就直接拒絕了青牙，“不換。”
青牙回頭埋怨的瞪了張先生一眼，轉(zhuǎn)過頭來，挪了挪身子，擋住了張先生，一臉諂媚的對著孫啟說道：“好孩子，別聽你們先生的，我手里的這個可比今早上給你那個好多了。”
孫啟肯定不會換的，剛剛先生可是擺手了的，意思很明確，不讓自己換。可是這東西畢竟是人家的，人家要要回去的話，自己不給也不像樣子，就在孫啟有些猶豫的時候，張先生發(fā)話了。
“你這么大年紀(jì)的人了，怎么也不知道害臊，在這兒胡謅，誆騙孩子，你良心上過的去嗎？”
被張先生一語道破，青牙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訕笑起來，回到座位上。張先生賞了他個白眼，看著三個小伙子，“還不快謝謝你們李爺爺。”
“謝謝，李爺爺?！?p> “好了，拿著東西趕快跑吧，別等他再后悔了，問你們要回去?！睆埾壬匀皇峭创蚵渌?，不遺余力的嘲諷著青牙剛剛可恥的行徑。
哥仨抱著東西趕緊溜了，唯有青牙坐在那兒無奈的苦笑，“你這三個學(xué)生倒是不錯?！?p> “那是自然，我看重的學(xué)生肯定不會差，未來不可限量?！?p> “哎喲呵，沒發(fā)現(xiàn)啊，你這老小子，什么時候又多了個不要臉的毛病?！?p> “剛剛，跟某人學(xué)的。”
“你?！鼻嘌辣粴獾囊粫r語塞，不知道該拿什么話懟回去。
“不過話說，你剛剛的手筆很大啊，竟然拿書院的鐵券來送禮?！?p> 張先生也沒想到，青牙竟然會拿書院的鐵券當(dāng)禮物，倒是令他刮目相看。要知道書院的鐵券可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寶貝，只要拿著它到書院，就可以請書院幫忙辦在書院能力范圍內(nèi)能做到的任何一件不違背道義之事，書院上下一定會全力以赴。
但想獲取這鐵券的資格也異常的嚴(yán)苛，首先德才必須兼?zhèn)洌浯芜€必須對書院有過大貢獻或者書院極其看好其未來之人，才有資格獲取。書院的老先生可都不是愚笨之人，怎么會輕易就給予鐵券呢。
而且每一個鐵券的持有人都是登記在冊的，鐵券不可贈予，不可托人使用，更不允許丟失，要妥善保管。如要使用，必須本人持鐵券到書院經(jīng)黃白會的確認(rèn)方可。
但這也正是書院的高明之處，書院雖然為了增加鐵券的威信力，聲明了書院沒有收回的權(quán)力，但卻可以通過其他不正當(dāng)?shù)姆绞侥没罔F券，到時再說由于丟失或者交由他人使用，違反鐵券使用規(guī)定，取消鐵券持有資格。
而這次，把鐵券直接給予還為長大的孩子，還是四百年來的頭一次，上次那個孩子成為了未來的夫子，現(xiàn)在這倆小子未來又會是如何呢。
“鐵券而已，哪比得上滄云七技重要。”
“這事你跟老骨頭商量了？”
張先生知道，書院里有一種從云澤傳過來的千里傳音的秘術(shù)，很是了不起，即使距離千里之遙也能通過一塊黑色的小石頭對答如流，這也成就了書院的迅速崛起。
而包括湫宮在內(nèi)的各大組織都曾出高價，試圖換取書院的千里傳音的方法，但書院從未答應(yīng)過，甚至像青牙這些使用過千里傳音的人也不清楚其制作方法，只有包括夫子在內(nèi)的三兩個人知道。
圍繞著這千里傳音的方法發(fā)生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但至今都還沒有一人將這法子竊取出來。
“商量過了，谷先生同意。”青牙顯得自信滿滿。
突然張先生笑了，“就算這滄云七技很重要，但未來誰有說不好，你們怎么敢把這事賭在小孩子身上。難道你們忘了黑袍教一事？”
黑袍教一事可以說是書院自成立以來最恥辱的一次，如果當(dāng)年沒有發(fā)生過此事，那現(xiàn)在的書院完全可以成為整個中土乃至整個后土大陸的第一勢力。
“谷先生說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他們能是你的學(xué)生，未來自然不會差，甚至有可能書院還需要他們的幫助?！?p> 張先生起身背著青牙把茶壺里倒上水，他此時的神情十分凝重，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算計著書院，而書院順?biāo)浦鄣乃阌嬛约?，看來他小瞧谷夫子了?p> “那那枚夫子令也是如此？”
“走前谷先生特地交代了，如果有人問我要東西，那么就給他夫子令。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問我要東西的會是你這老小子，你也知道這夫子令的重要程度，我還是不太放心交給個孩子，但既然要不回來，也就算了，這應(yīng)該就是谷先生說的命數(shù)吧?！?p> 不同于此時青牙的開心，張先生眉頭緊蹙，心里咯噔一聲，不過隨即又舒緩開來，這幸好還只是布局的開始，要是到了最后才發(fā)現(xiàn)，那豈不是要讓人家翻了盤?？磥碜约哼@四十年來著實退步了不少，往后還得更加謹(jǐn)慎。
張先生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兩人一直下到打起哈欠才總算罷手，青牙走后，張先生一人靜靜的瞅著棋盤發(fā)呆，他看的不知道是這個棋盤，還是另一個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