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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堂

第十一章 一九五一(前)

安堂 莞卓 4468 2019-09-09 09:00:00

  縣政府后院的小黑屋里。

  黑臉的中年漢子胡愛國來回踱步,狠狠將手里的紙筆摔在地上。

  “我越想越不對勁,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分子的保護(hù)傘,前兩天我還親手抓了個小頭目呢??隙ㄊ琼n立國那孫子誣陷老子。曹安堂你說,是不是雷公打韓立國那次,就咱們倆看見他鉆桌子底下那副熊樣了,才會被關(guān)在這的。不行,放老子出去,我要找偵查員說清楚!”

  中氣十足的呼喊聲回蕩在整個后院。

  曹安堂被吵得腦仁疼,無奈放下手中的紙筆。

  “老胡同志你歇會兒吧,我們要相信偵查員同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自身沒問題,關(guān)到什么時候都不怕。我現(xiàn)在就是在想,韓立國一直讓我們把雷公當(dāng)成反革命團(tuán)伙頭目去抓,可我也從沒聽說過雷公組織什么反革命行動了?!?p>  “雷公算個屁的反革命。曹安堂,上次咱倆一起去救韓立國的時候,你沒聽雷公那家伙嚷嚷什么嗎。他要地,只要個養(yǎng)家糊口的一畝三分地。你見過哪個反革命分子要求種地的?我看就是韓立國想公報私仇,咱倆又正好看見他多么丟人,想方設(shè)法報復(fù)咱們。不行,還是得出去,把情況和偵查員說清楚!”

  胡愛國轉(zhuǎn)身又把屋門砸得哐哐向。

  這次終于有人回應(yīng)他了,縣政府警衛(wèi)連連長王成水邁步過來,隔著房門柵欄網(wǎng),用比胡愛國還大的聲音喊道:“胡愛國,消停點(diǎn),都把你關(guān)起來了,還不吸取教訓(xùn)嗎?”

  “王連長,我吸取什么教訓(xùn)?”

  “要不是你整天大嗓門吆三喝四的,什么事都到處說,能有今天這下場?”

  “我……”

  胡愛國還想辯駁,可話沒說出口,就被曹安堂給推開。

  “老胡你先等等著。王連長,有件事麻煩你一下,我村里兩個在縣城上學(xué)的孩子可能還在政府大院外面等著我呢。你幫我告訴他們一聲,先回家吧?!?p>  曹安堂隔著柵欄網(wǎng)輕聲說話。

  其實(shí)蹲小黑屋這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他最擔(dān)心的也就是黑蛋和二愣子了,也不清楚還要關(guān)多久,那倆傻小子萬一一直等下去,可咋整。

  誰知,外面王連長笑著搖搖頭說:“我就不過去了,你自己去和他們說吧?!?p>  “啥意思?”

  “意思是放你們出來。開門!”

  王成水揮揮手,立刻有人過來打開門鎖。

  看著敞開的房門,曹安堂和胡愛國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成水瞪瞪眼,笑罵道:“怎么,你們還在這待上癮了嗎?跟我走,徐州來的特派員已經(jīng)暫時把你們的問題研究個差不多了。讓你們過去當(dāng)面問幾句話呢。”

  “問啥啊,有啥可問的。就是韓立國冤枉我們,讓那家伙一起來,我們當(dāng)面對質(zhì)!”

  胡愛國依舊梗著脖子,滿臉不忿。

  王成水抽抽嘴角,恨不能給那個榆木腦袋上一棍子,讓他清醒清醒。

  真要當(dāng)面對質(zhì)的話,就胡愛國這笨嘴笨舌笨腦子的反應(yīng)速度,能說得過韓立國?

  “韓立國去茅廁了,你要是真想找他,自己去茅坑里提人去?!?p>  王成水懶得和胡愛國說太多,扭頭看看曹安堂,輕笑道:“安堂,你剛說的那倆小孩,回去之后你可得好好獎勵獎勵他們。這倆小機(jī)靈鬼沒少在特派員面前說你的好話呢。”

  “他們在特派員面前,給我說好話?”

  任憑曹安堂多么冷靜的頭腦,此刻也迷糊了。

  等一行人再次來到之前審查他們的房間。

  曹安堂看見房間角落里,黑蛋和二愣子坐在那有菜有肉還有冰糖水,吃吃喝喝很快活的樣子,直接傻在當(dāng)場。

  而胡愛國一眼看見特派員,激動的渾身顫了下,快速上前兩步,啪的下敬個軍禮,激動地嘴唇都在抖。

  “首,首……”

  特派員微笑著壓壓手,說道:“胡愛國同志,我們又見面啦。哈哈。還有曹安堂同志,也一起過來坐下吧。我們有一項(xiàng)重要的革命任務(wù),需要你們協(xié)助?!?p>  咔噠一聲,王成水輕輕關(guān)上房門,隔絕了里面一切聲音。

  日頭西斜,秋風(fēng)掃過,一片發(fā)黃的葉子晃晃悠悠落下來,恰好落在個發(fā)亮的腦門上。

  韓立國使勁揮揮手把落葉掃飛,半個身子躲在茅廁門后面,朝外看了看,隨后就是閃身出來,低著頭加快腳步往外走。

  今天這事他越想越不對勁,之前兩個偵查員在的時候,一切都是按照他預(yù)想的那樣發(fā)展,怎么特派員一來,情況完全就不一樣了呢。

  首先一點(diǎn),特派員是認(rèn)識胡愛國的,兩人關(guān)系一定很好。

  其次,是剛剛在大門外,特派員跟經(jīng)常和曹安堂一起的那倆小叫花子聊得開心,肯定沒少聽曹安堂的好話。

  最后……哪還有什么最后,就憑這兩點(diǎn),便證明特派員一來,胡愛國和曹安堂兩人的身份必定水漲船高,絕對會說他的壞話。

  到那時候,別說屁股底下的座位能不能保住,這脖子上的腦袋還能不能留下都是個問題。

  “不行,早做打算才能保命?!?p>  韓立國比任何人都清楚,腦袋上扣一頂反革命分子保護(hù)傘的大帽子,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

  看都不看沿途和他打招呼的人,一路向外走,誰知一只腳剛踏出門外,迎面就和某人撞了個滿懷。

  “誰啊這是,走路不帶眼、哎?韓主任,你這么著急忙慌的要去哪?”

  “??崎L?”

  韓立國一抬頭看見常動,這心情也是五味雜陳,一起共事了那么久,到底要不要告訴常動,徐州來的特派員對他們的印象非常不好啊。

  也罷,這都碰上了,不說兩句不算那么回事。

  韓立國心中有了決定,張口便道:“??崎L,你怎么這時候才來啊。特派員等你都等著急了,說是要找你開會呢,趕緊去報道吧?!?p>  “哦,好,好。我這就……不對,先等等著。韓主任,你跟我說說,最近這政府大院周圍的治安狀況怎么樣啊?!?p>  常動好像做賊似的,和韓立國說話,可兩只眼睛卻是時刻不停打量周圍,要是真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他可能當(dāng)場撒腿就跑。

  韓立國哪能不知道常動是有多么膽小,心里暗罵,臉上卻是掛著微笑。

  “放心吧,??崎L,一切都很好?!?p>  “那有沒有什么反革命分子在附近活動?”

  “徐州來的特派員、濟(jì)南來的偵查員都在咱這了,就算是真有反革命分子,他們敢這時候鬧事?”

  “也對,也對?!?p>  常動的臉色這才緩和下去,抬腿邁步往里走。

  結(jié)果沒走出兩步,轉(zhuǎn)身一把又抓住了韓立國的胳膊。

  韓立國著急回家,卻被常動一再攔住,這是氣得想咬人了,但所有情緒壓在心底,還是滿臉堆笑著回頭問道:“??崎L,你還有什么工作指示?。俊?p>  “韓主任,你還沒告訴我你去做什么呢。”

  “我,我去招待所看看那邊的晚餐準(zhǔn)備怎么樣了。特派員和偵查員都沒吃飯呢,你趕緊進(jìn)去把,早早開了會,早早開飯,不能讓外地來的領(lǐng)導(dǎo)同志,到了我們這里來還餓肚子啊。”

  “說的對,說的對,我這就去?!?p>  常動這才真的轉(zhuǎn)身頭也不回進(jìn)了大院。

  韓立國擦擦頭上的冷汗,轉(zhuǎn)身之后,腳步飛快。

  等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一棟小巷子里的二層木質(zhì)小樓,說不清楚是什么年代的了,樓上樓下總共四間房,左邊是家釀酒作坊,右邊宅子空著,小樓后隔著半道墻,就是縣城大街的沿街門面。

  這里也不算什么好位置,只不過是縣政府工作人員分配住處的時候,韓立國“恰巧”就被分到了這。

  抬手砸門砸的震天響,過去好大一會兒,韓立國的愛人曹蕓才打開房門。

  “你說你在家整什么呢,這半天才開門。趕緊找找家里值錢的東西,收拾幾件衣服,咱馬上就走?!?p>  說著話,韓立國沖進(jìn)一樓的里屋,打開大衣柜,各種舊衣服扔的到處都是,小心翼翼從里面搬出來的小木箱子,打開鎖就開始不停從里面抓出來鈔票往懷里塞。

  塞到一半感覺不對勁,抬頭看著站在門口不動的曹蕓,當(dāng)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收拾東西啊。”

  “立,立國,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還不是你那親弟曹安栓給我惹的禍。我費(fèi)心費(fèi)力幫他寫舉報信,結(jié)果讓特派員一眼就看出來問題了。早讓他多讀兩年書,哪會有今天這種麻煩。對了,小栓子呢,還有他帶來的那個村姑呢。這一年多,吃我的喝我的,打著我的旗號去做生意,從來沒見他拿回來一個子。這遇上事了,跑的比我還快是怎么著???”

  韓立國滿嘴的牢騷話語,裝完了錢,扭頭又搬來把椅子去夠柜子頂上的大皮箱子。

  箱子太沉,幾次都沒拽下來,一回頭竟發(fā)現(xiàn)曹蕓還站在原地。

  “我說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說話你聽不懂是嗎,真想看著我被關(guān)進(jìn)去啊。快來幫我一把!”

  話音剛落,一聲陰惻惻的回應(yīng)傳過來。

  “韓主任,還是我來幫你吧?!?p>  韓立國猛的回頭看過去,曹蕓依舊站在原處,但是身邊卻多出來個高瘦男子,一只手里晃動著把盒子炮,滿臉都是陰氣森森的笑容。

  “你,你是誰,怎么會在我家里?”

  “我是誰?哈哈……”

  高瘦男子仰頭大笑幾聲,斜靠在門框上,拿槍口頂了頂頭上的帽檐,緩緩開口:“我姓李,排行老三,人送綽號‘燕子’。”

  “燕子李三!”

  韓立國驚呼一聲,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嘭!

  一個人摔在地上的聲音,應(yīng)該和一拳頭砸在桌面上發(fā)出的響動,差不了太多。

  曹縣縣政府里。

  拍案而起的胡愛國,拳頭上的青筋都很明顯。

  “可惡!這燕子李三竟然敢收斂糧食和軍需物品,打算劫持火車運(yùn)送出去,實(shí)在可惡!”

  “對,這樣窮兇極惡的反革命分子,絕對不能讓他輕易逃脫。特派員同志,您說,需要我們做什么,保證完成任務(wù)?!?p>  曹安堂和胡愛國都明白,既然這么快把他們從小黑屋里帶出來,還把如此機(jī)密的案件情況告訴他們,一定是有重要任務(wù)指派。

  特派員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匪首燕子李三收斂物資支援其他地區(qū)的反革命行動,我們已經(jīng)通知鐵路上的同志在火車站周邊布控,一旦發(fā)現(xiàn)其行蹤立刻實(shí)施抓捕。而其收斂物資的數(shù)量必定不在少數(shù),不可能直接運(yùn)送上火車,只能通過其他方式出城。如此大宗物品的囤積和輸送,必定會被人注意到,這就需要我們借助人民群眾的力量,在這些物品被運(yùn)送出城之前,截獲下來。如何動員群眾,我想,你們兩個在這里應(yīng)該比我們更有經(jīng)驗(yàn)?!?p>  說到這,特派員把胡愛國和曹安堂一起喊來的目的,也算是徹底表明。

  這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陷入沉思。

  要說反革命分子展開破壞革命的行動,所需要的物資無非是三樣,糧食、武器、藥品。

  自從土改工作取得全面勝利之后,曹縣及周邊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勢頭迅猛,糧食儲備豐富,經(jīng)常會有大宗的交易往來,調(diào)查起來比較麻煩。

  但是另外兩樣屬于戰(zhàn)備物資,在小縣城內(nèi)很是緊缺,誰要是看到這些東西,很難不會留意,所以查起來很容易。

  想到這些,曹安堂和胡愛國不約而同點(diǎn)點(diǎn)頭。

  “我去城南?!?p>  “那我就去城東?!?p>  “咱們分頭行動?!?p>  “不管有沒有線索,兩個小時之后再回縣政府集合?!?p>  一人一句話,極快的語速,竟是直接定出來了行動計(jì)劃。

  那兩位濟(jì)南來的偵查員都不由得驚愕了下,沒想到這小小縣城里,還有行事作風(fēng)如此雷厲風(fēng)行的革命同志。

  話不多說,行動立刻開始,早一分鐘將反革命分子抓捕歸案,就能讓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威脅減少一分。

  眾人起身向外走,剛一打開房門,就看到一人站在門前恰好做出要敲門的動作。

  “??崎L?”

  “啊,胡愛國同志、曹安堂同志你們也在呢。哦,這幾位就是徐州來的特派員和濟(jì)南來的偵查員同志吧。您好,您好,我是曹縣縣政府宣教科科長常動。這不是聽說要開會嗎,我加緊時間寫了份會議講話稿,這才來晚……哎,你們?”

  常動早就來了,只是想到韓立國告訴他說特派員要開會,便想到開會就要講話,講話怎么能沒有講話稿,于是轉(zhuǎn)身去了自己辦公室,最快的速度寫了一份關(guān)于曹縣鎮(zhèn)反工作情況的報告,研讀一番確定沒有任何遺漏,這才急匆匆趕過來。

  誰知,他都還沒做完完整的自我介紹,甚至都不能準(zhǔn)確區(qū)分哪是偵查員,哪是特派員呢,曹安堂和胡愛國繞開他就快步往外走。

  “不是,是散會了嗎?能不能再給我點(diǎn)時間,我講話很快的?!?p>  不明就里的常動,似乎只關(guān)注會議講話。

  特派員忍不住嘆口氣,走過常動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崎L,拿著你的講話稿,在這間屋子里等我們回來。”

  “哦。哎,您是?”

  “我是趙振華。”

  “啊,特……”

  常動嘴里的“特派員”三個字都沒說利索,眾人已經(jīng)快步遠(yuǎ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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