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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女人

第十章 新婚

忙碌的女人 落雨聽殘荷 4269 2019-10-02 00:16:02

  永定已經(jīng)十八歲了,應征了文藝兵,到青島。紅霞初中時因為家里缺錢而放棄了上學,嫁了個街上做饅頭的男人。永成也已經(jīng)長成了大人模樣,只是下半身還是老樣子。他很羨慕永定能去青島,并且憧憬著外面世界的樣子,青島很青嗎?永杰覺得哥哥愚昧的有點可笑,青島是一個地名,正如桃溪村一樣,桃溪村從沒有結(jié)過桃子,連一棵桃樹也沒有見過。

  全村人都在為守財家的永定和守文家的海濤去當兵而新奇著,并且一直把他們送到南橋,一輛汽車接走了他們。這是第一輛到村子里的汽車,人們開始對汽車津津樂道,說汽車屁股后冒出的煙味很好聞,一邊說一邊做出又聞一遍的享受感覺。夏天的第一場雨來臨的時候,家里收到了永定的第一封信。守財一邊抽著煙,一邊給身旁好奇的妻子和兩個兒子讀信。永定在信中說軍訓很累,幸運的是海濤和自己一個寢室,彼此之間照應著,一切安好,希望父母不要擔心。后來每一個月像是一種責任,永定都要往家里寫封信,交待著自己從軍之行的新事。有一次花鳳琴在回信中說,永新要結(jié)婚了。當時兩個在外面的年輕人還不信,說永新還不到十五歲,怎么可能結(jié)婚呢!

  幾年前國家已經(jīng)禁止私窯,所以蓋新房子都需要到集市上找磚車,談好價錢讓別人往家里拉。守財為三兒子蓋了一處讓全村里人意料之外的房子,不只是因為房子是全村第一個平房,而且位置孤立地向南橋靠攏。村里人一直堅守著泥土墻,木材梁,突然冒來了一個純水泥土和鋼筋的鐵房子-村子里人這樣稱呼平房-讓人看著不順眼。那個時候村里所有的屋子都是靠北面,方便種地,而且利于串門。幾千年的耕作習性,人們首先考慮的一直是為怎樣利于種地。這也注定了永新能成為村子里第一個生意人。操心的人們擔心永新結(jié)婚后家里會太冷清,獨門獨戶的不安全。守財面對人們的質(zhì)疑說道:“以后咱們村的房子都會蓋在這邊的。甚至要蓋到橋南面去,”六年后,時代快速前進的步伐,才向恍然大悟的村民證明守財?shù)臎Q定是劃時代的,充滿了先知般的出人意料。人們開始拔掉堅固的地基,帶著老房子里陳舊的家具,堅信不疑地將新房的地基向南面靠攏。三十年后北面的土墻黑瓦在歲月的雨水和勁風中土崩瓦解,終于歸于平地。

  不管怎么說,永新的房子成了人們八卦的一件事,然而更讓人們茶余飯后交談的是永新的年齡。永新剛滿十五歲,而新娘也僅是十六歲。按照家里的規(guī)則,第一個結(jié)婚的不應該是最小的永新的,這個種地還沒有學會的男孩!

  守財?shù)膽?zhàn)友有一次來找他,帶來了自己做的六條板凳和兩瓶白酒?;P琴知道這個老哥,退伍之后憑借著一手精湛的木匠手藝,順風順水,很多學校和結(jié)婚的新人都找他買桌子板凳,家里比較富裕。軍人多數(shù)豪爽耿直,做什么事又實實在在。而且,這位戰(zhàn)友平時有三大愛好,喝酒,抽煙和下象棋。下象棋倒是無所謂,只是前兩個愛好在多年以后給他的老年生活帶來了不幸!

  幾乎每年這位老朋友都要來一趟,兩個人直喝到酩酊大醉,掏心窩子說話為止。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從軍時的問題??腿说溃骸笆刎敻?,我的左腿是瘸了,但命是你給的,這輩子我都記你的恩情。”守財拍著比自己大兩歲的老戰(zhàn)友大笑著說:“老弟,記得剛當兵時被人老兵欺負時,是你一句,他是我老鄉(xiāng),以后誰也不能欺負他。我才在新兵中好過的,我才最應該記你的恩?!被P琴在一邊笑了,“你們又喝多了,兄不兄,弟不弟了都?!?p>  他們不管,繼續(xù)喝著,催杯換盞地盡著興,花鳳琴進廚房又炒了兩個菜。將進酒,杯莫停的相勸直到夜闌人靜還不罷休。在兩人酒意正濃時,永新進去過一次,是幫母親送菜。永新十四歲,沉默寡言,但行為舉止很大方,方頭大耳,討人喜歡。也就是這一次的匆匆相逢,注定了永新今后的靈魂伴侶。老戰(zhàn)友決定把自己十五歲的女兒嫁過來,保持兩家通好。守財一開始很為難,畢竟大兒子還未成家,夫妻兩個人商量了半個多月還是花鳳琴做了決定,娶!

  不管怎樣,總算有個兒子成家了,永成這樣的條件很難找個媳婦,永定一定是不愁娶的,當兵是大事,結(jié)婚可以以后再說。于是第二年,房子已經(jīng)蓋好,等待婚期。

  鑼鼓喧天,禮炮齊鳴,穿著喜慶的人們臉上都掛著笑容。做飯的是村里的陶愛華,三十多歲年紀,曾到AH學過廚藝,做得一手好菜,十里八村的喜事幾乎都找他。孩子們在酒席開始之前無法滿足嘴饞,就站在幾個泥糊的灶臺前看陶愛華炒菜。陶愛華手腕一抖,鍋里的肉就飛上了天,又一絲不漏地落進大鐵鍋里,而后鍋里突然冒出一陣火來,嚇了孩子們一跳。只見鏟子勺子在他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油鹽醬醋在空中飛舞,火焰時不時從鍋里冒出,不到十分鐘三口鍋就出來了一桌子菜,令在場者嘆服??磻T了母親在廚房里小打小鬧地做飯,這樣的大開大合確實讓小孩子們開了眼界。陶運營算是村子里有學問的人,他見到陶愛華的技藝后驚嘆地贊道:”金勺子”。

  自此陶愛華就成了家喻戶曉的金勺子。

  喜事總避免不了聲色犬馬,禮儀和面子。雇了幾輛大篷車,風風火火地拉著拉嫁妝的男勞力和新郎去了。男方這邊的親戚好友都坐在棚下的凳子上等著新娘,等著開飯。門上貼著大紅喜字,窗欞上插著柏樹枝,求大喜百子之意。紅霞和丈夫拉著一筐白面饅頭,歡歡喜喜的為弟弟賀喜。花鳳琴忙著接待女家眷,屁股都沒有粘凳子的跑來跑去。春秀比較嬌小,帶著女兒坐了一個小時的汽車前來,花鳳琴見沒有春秀的大兒子宋遠,問大姐才知道暑假補課。春蘭是早早到了,兩個兒子正和守勤的二兒子玩得正興,春蘭幫著招待自家人。秋菊最晚來,只有大女兒和小兒子來,丈夫沒有跟來,生意上走不開。守財三兄弟則是忙著接待男眷和整理財物,見人都要散盒裝的紙煙,結(jié)婚興這個。

  終于花車來了,人們簇擁著新人走進新房,鬧著拜天地收份子錢。拜天地是整個事件的高潮,人們聚在一起,肩挨肩,腳踩腳,鬧哄哄地慫恿著磕頭……

  永成遠離了這個激動人心,沸騰了整個村子的舞臺。他在弟弟的婚禮上是最孤獨的,一個人坐在破舊的車輪上不知道該幫忙干些什么,而別人都在走來走去的干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注意他。他像是一個廢人。對這個殘疾陌生的人總是朝著他指指點點,然后又吃吃暗笑幾聲。甚至有竊竊私語傳進他耳朵里:“這個人是新郎的大哥啊,還是個瘸子,看來是娶不到媳婦了,怪不得他弟弟先結(jié)婚……”永成不想聽,可是越是不想在意,越是感覺每個人都在說他,看著他。

  或許每一個身有殘疾的人都會有自卑感吧,令人心疼的自卑!

  他要逃離這樣的場合,于是,用強有力的雙手搖著輪子堅決地走了,在人們不經(jīng)意間回家了。

  花鳳琴在婚宴的后半部分趕回了家,并為可憐的兒子下了碗面條。永成委屈地哭了,手里的碗也抖抖起來。母親撫摸著受傷的兒子,彼此無言。

  永新結(jié)婚后買了一輛大篷車,他開始了拉磚的生意。因為精通相磚的知識,他決定加入這個自己有些基礎的買賣。嬉春雖然是十六歲的人,但人小鬼大,從小就是孩子頭,男孩女孩每天跟著她跑。勇敢果斷,且聰明善于心算,很快就成了永新身邊的賢內(nèi)助。永新前幾年的生意經(jīng)幾乎都是嬉春教授的,他們夫妻二人在浮沉的生意場上開始崛起。

  生活是一盤菜,而婚后的戀愛則是調(diào)菜必不可少的那一捻白鹽。

  當嬉春來第一次月經(jīng)時,她的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似乎就莫明其妙奇妙地打開了。女人往往比男人成熟的早,尤其是當月經(jīng)來臨時,女人就注定被命運賦予了特別的責任。他們并沒有在結(jié)婚當天洞房,或者說并沒有真正的看見彼此。直道夏末秋初的一個夜晚。

  這個夜晚見證了嬉春從一個女孩到女人的過程。這一夜,女人做了一個夢,夢里她看到了八歲時屋后的洋槐樹,兩只黑狗在樹下追逐。春天的槐花散落在沙地上?;秀遍g她又像坐在一葉扁舟上,水波蕩漾,兩旁開滿了蓮花,河底游著紅色的鯉魚。突然一條魚蹦上船頭,船兒似乎經(jīng)不起魚的擺動,開在水中蕩漾開來,幾下之后魚消失了,船兒也消失了,一切都不復存在。安靜,世界末日之后的安靜。

  此后他們開始了真正的生活,兩個人如膠似漆,任何沒有旁人的空閑時間都會成為他們享受魚水之歡的絕好天時。隨著彼此的了解,女人和男人心有靈犀。夜晚的寒冷讓兩個人緊緊相擁,這是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刻,仿佛天荒地老也不會分開。

  她這輩子也不能和他分開了,她的身上盛開的最美的地方有了他的位置。

  有時候兩個人也會吵架,畢竟年少氣盛,血氣方剛。有些事是因為在生意上意見不合,在外面沒有發(fā)作,等到回家后,怨恨積攢的太多,就會把臉一抹,沸沸揚揚地大吵起來。有時是因為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兩個人先是小聲嘀咕,往往是心直口快的女人先出聲,男人裝作聽不見。可男人越是這樣,女人越覺得火大,“話都懶得給我說,就那么不待見我嗎?”心里委屈,嘴上的罵聲就隨心所至了。如果男人和自己吵起來,她又覺得理都在自己這邊,男人是沒有理由反駁自己的,所以會更加不依不饒。反正吵架這個事是女人的專長,因為理都會一直站在女人這里。男人開始討厭起女人來,兩個人暗中較著勁,誰也不服輸。

  女人在結(jié)婚后擁有了兩個家,這是一件很讓她們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當她受夠了一個家之后,就會回到另一個家棲息,找母親聊聊,或者默默撫摸傷口,過個一兩天又會想起男人的好來。男人是好面子的,他要守著這個家,直到女人回來。花鳳琴在他們吵架時一般很少勸架,或者勸上幾句,然后自顧自地嘆上幾口氣,搖搖頭,撒手不管了。她懂得如何做一個好婆婆!吵架之后是一定要管的,男人需要臺階下,其實第二天他就后悔了,面對燕去樓空的大房子,開始想著女人的溫暖來,可又不能唐突前去認錯,他需要一個堂堂正正的臺階。于是母親的勸解和怨罵就成了名正言順的臺階。是母親讓她把媳婦接回來,自己不得已,但也要去啊。開著磚車在做完一趟生意以后假裝路過把嬉春接走了。

  “你不是不來嘛,你來我也不回去,在這里挺好的.”嘴上這樣拒絕著,心里已經(jīng)高興壞了。

  “回去吧,你看我都為你開專車而來?!蹦腥擞哪K于女人笑了,甩著她烏黑的長發(fā)辮子回屋收拾衣物,坐上車回家了。

  小別勝新婚,他們又是甜蜜的一個人一樣,完全忘記幾天前吵架時的極惡如仇,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男人說今天夜里要好好慶祝女人的回來,女人撅著嘴,用手輕輕地摁了一下男人的鼻子。夜晚時分有時是可怕的,房子前后無依,風聲穿過庭堂,月光明亮爬上朱戶,他們的呼吸準確無誤地充斥著大大的空房子的每個角落。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就像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偷吃禁果的那個夜晚,面對空曠的世界,心中充滿著恐懼。

  生個孩子吧,房子就不會這么空蕩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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