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他努力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一片眩光。周圍有人聲,不算嘈雜,但那些對話像是從受了潮的機器里播放出來的一樣,音量時高時低,間或清楚又模糊,連不成句,也解析不了具體的意思。他覺得很累,很快又昏睡過去。
祁衛(wèi)衡拄著拐杖站在監(jiān)護室的玻璃墻外面,神情充滿了悲憤和不解,他想不明白這個從小到大他寄予厚望的孫子,一直把恢復祁家榮耀、收回家族產(chǎn)業(yè)作為自己奮斗目標的孫子什么時候變了,變得頹廢、膽小、叛逆,就為了那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兒?這到底是為什么?
“老爺子,”石磊覷著祁衛(wèi)衡那雙發(fā)黃的渾濁濕潤的眼睛,小聲報告道:“秦總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另外,顧家那邊打電話來關心祁總的情況,我們要怎么回復呢?”
祁衛(wèi)衡沉重地嘆了口氣,“跟顧家說,祁震只是輕微腦震蕩,很快就能恢復,發(fā)布會不需要延期?!?p> “好的?!笔诘吐暣饝欢睦飬s是一緊,醫(yī)生說祁震的腦震蕩雖然只是輕度的兩周內就會恢復,但他的心理問題已經(jīng)相當嚴重,尤其是出現(xiàn)了生理性厭食,體重銳減的情況,都是很危險的信號,但老爺子并沒有因此而改變計劃。他悄悄注視著祁衛(wèi)衡那張蒼老的臉上縱橫交錯的深刻皺紋,默默加強了懷疑的念頭。
一個月前,祁衛(wèi)衡用照顧老太太的名義把祁震“合理”軟禁在療養(yǎng)院里,轉頭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接手了朝暉。公司各個派系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都很意外,尤其徐奚文,他幾次沖動地想要詢問祁震的下落,都被祁衛(wèi)衡毫不客氣地打發(fā)了。為了避風頭,徐敏稱病療養(yǎng)帶走了徐奚文,黃力行見狀,很識趣地交出了供應鏈項目中財務和部分人事任命的決斷權,在祁衛(wèi)衡之下暫避鋒芒。祁衛(wèi)衡從上到下把各部門全部篩查了一遍,公司里逐漸彌漫起某種肅殺的意味。與此同時,顧伯遠的和浦集團也開始了內部清理與重組,兩家的聯(lián)姻步伐已然同步,都在為即將融合后的新的權力部門打基礎。
秦楓開車趕到醫(yī)院,在停車場見到等候多時的石磊。他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在路邊點了一支煙。
“小石,祁震到底什么情況?你跟我說實話?!鼻貤髅夹木o皺。
石磊思忖片刻,開口道:“祁總是趁著老太太到二樓做胃鏡的時候,從走廊的雜物間窗口跳下去的,但很快被發(fā)現(xiàn)了,他剛逃出療養(yǎng)院沒多遠就被車撞了?!?p> “靠,我說怎么會突然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秦楓恨恨地罵了一聲,“顧家知道么?”
“不知道,跟他們說的是祁總車子被追尾,只是輕微腦震蕩?!?p> “那老爺子的意思是計劃照舊?”秦楓難以置信地瞪著石磊?
“嗯,目前沒有改變。”石磊表情凝重地答道。
秦楓無語地冷笑一聲,扔掉剛抽不到一半的煙,搖了搖頭對石磊道:“沒辦法,到了這個份上,也只能硬挺了,走吧。”
兩人進入醫(yī)院主樓,很快到了六樓的重癥監(jiān)護室。
祁衛(wèi)衡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小惠正陪在一旁,看見弟弟帶著秦楓走過來,連忙迎了上去。
“老爺子,我來了。”秦楓上來握住祁衛(wèi)衡的手,“您別著急,阿震不會有事的,年輕人好得快。”
祁衛(wèi)衡連連點頭,拉住秦楓在身邊坐下來。他好像突然忘了要說什么,衰老的手在空中指了指里面躺著的祁震,又胡亂地指了指虛空,停頓許久才道:“阿策,跟他不一樣,他們父子倆一點都不像?!?p> 秦楓大驚,心頭瞬間蒙上一層陰霾,那是兩年前袁莉婚宴過后跟祁震在湖邊對話時突然冒出的恐懼,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慘烈的變故沒有結束,如今的這一刻仿佛就是那場風暴的延續(xù)。
他驚駭?shù)乜粗钚l(wèi)衡,勉強安撫道:“老爺子,你糊涂了?!彼B忙岔開話題對站在一旁的小惠問道:“那什么,老太太呢?怎么樣了?”
小惠眨了眨眼睛,“老太太已經(jīng)送回老宅了,她被嚇著了,怎么也不肯來醫(yī)院?!?p> “哦,”秦楓似懂非懂地點頭,“回家好,家里清靜,老太太沒事就好?!?p> 石磊看祁衛(wèi)衡狀態(tài)不佳,于是朝姐姐使了個眼色,“老爺子,您先去吃飯休息一會兒,我和秦總在這里守著,不會有事的?!?p> “對,老爺子,咱們先去吃飯,您在這兒待了一下午了,太緊張了休息一下吧?!毙』轀匮园参恐?,過去把祁衛(wèi)衡攙扶起來,慢慢朝電梯走去。
秦楓盯著祁衛(wèi)衡蒼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電梯廳里,這才回過神來,他有些無措地走到玻璃墻邊,看著里面昏迷不醒的祁震,許久才開口問旁邊的石磊道:“阿震到底為什么不同意聯(lián)姻?當初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么?”
石磊有些為難地看著秦楓,猶豫再三才道:“當初陰差陽錯,祁總認錯了人,他和顧小姐彼此都不屬意對方,那顧小姐心有所屬,而他喜歡的姑娘正是顧小姐的表妹,也就是顧伯遠的外甥女?!?p> “什么?”秦楓難以置信地瞪著石磊,“顧家知道么?”
“應該——還不清楚,”石磊思忖著,“否則,那邊不應該這么平靜。”
秦楓無奈地長嘆一聲,“這還聯(lián)什么姻!”
“秦總,這件事還能有轉機嗎?”石磊擔憂地看著祁震問。
秦楓狠狠地搓著下巴上的胡茬,說不出話來。
顧曉菲抓住父親好不容易在家的空檔,端了盤自己烤制的藍莓蛋糕溜進父親的書房,撒嬌地對顧伯遠道:“爸爸,你最近太忙了吧?都顧不上陪我了!”
顧伯遠快速掃視著手里的文件,頭也不抬地對女兒道:“公司很多事情要處理,這是給你們掃清障礙呢!”
“什么障礙?”顧曉菲湊到父親身邊把盤子放在辦公桌上,彎腰去看文件。
“這是人事部的重組名單,我這是把人扒拉一遍,到時候好讓女婿接手?!鳖櫜h終于抬眼去看女兒,“月底你們要訂婚,我不得提前把公司梳理好,做好準備?”
“爸爸!”顧曉菲很是驚訝,“祁震不是受傷了嗎?他怎么還能參加發(fā)布會呢?”
顧伯遠不快地放下文件,皺眉質問女兒道:“怎么,你希望他傷重去不了?”
顧曉菲被父親一眼看穿心思,立刻掩飾地咬了下嘴唇否認道:“當然不是,可是今天不是聽說他出了車禍嗎?兩周時間,能好嗎?”
“只是輕微腦震蕩,又沒有受別的傷,怎么會好不了?”顧伯遠不以為然地瞥了女兒一眼,“你也該有點賢惠的樣子,去醫(yī)院看看他,別什么時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樣兒,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以后要為人妻,為人母,別太不像話。”
顧曉菲默默翻了個白眼,嘴上沒再說什么,心里卻在憤恨之外更添一份緊張:兩家聯(lián)姻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不可避免的事了,她要逃離最后的時間也只有這兩周了!
“對了!你最近不要再去報社上班了,好好去挑挑禮服什么的,做做準備——”
“爸爸!你怎么能這樣呢?”顧曉菲立刻生氣地反駁道:“這還沒結婚呢!我就沒有工作的自由了?那以后,難不成我就還得當全職主婦嗎?我這剛回去兩個月,好不容易把之前的工作撿起來,重新適應了環(huán)境,你怎么這樣呢?”
“哎喲喲,吵什么!”廖云珠皺著眉走到書房門口,“好好地,又怎么了?”
“媽媽!你看爸爸!訂個婚而已,他就又讓我不要上班了!那以后結了婚,我難不成天天在家?那不是要把我逼瘋嗎?”顧曉菲委屈地兩眼含淚。
顧伯遠冷冷地看著女兒表演的委屈至極的模樣,冷哼一聲道:“也罷,上班可以,但你別想給我耍什么花樣,這段時間我忙得很,沒工夫管你那么多,月底的發(fā)布會也是你們的訂婚宴,別給我捅婁子?!?p> “媽媽!”顧曉菲委屈地走到母親身邊,“我怎么了嘛!又訓我!”
廖云珠無奈地嘆了口氣安撫地揉著女兒的手道:“哎呀,沒人不讓你上班,你爸的意思是讓你安穩(wěn)一點,馬上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還這么小性!”
“不跟你們說了!煩死了!”顧曉菲撅起嘴,一扭身跑了出去。
廖云珠看著女兒驕縱的背影,擔憂地對顧伯遠道:“她這樣子嫁過去,那兩位老的能忍得了嘛?”
顧伯遠頭也不抬地道:“面子上不會為難曉菲的。”
廖云珠欲言又止地看著丈夫,心里升起重重的憂慮:祁震突然一個多月悶不吭聲,這乍然一有消息,竟然是出了車禍腦震蕩,偏偏兩家訂婚宴的期限臨近,各方請?zhí)捕及l(fā)出去了,可曉菲一點新娘子的快樂期待都沒有,禮服首飾她倒是看了不下二十套,可姑娘連試都懶得試,就好像結這個婚跟她沒什么關系。而丈夫在這個時刻完全沉浸在清理公司的各項雜事中,絲毫不管女兒的心境。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想當年自己出嫁之前,不是這樣的,那時雖然談不上多么甜蜜,但心里還是對未來婚姻存著些期待的,可此刻的女兒像是有什么不安的心事,根本靜不下來。廖云珠默默離開丈夫的書房,她感到某種隱隱的不安,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