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傷到自己利益就知道痛了嗎？”衛(wèi)清看著這些自詡為君子的人滿眼譏諷“你們自詡君子，可君子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你們未曾律己只想著律人，談何君子?！?p> 衛(wèi)清摘下腰間的玉牌伸向右側(cè)“二姐，讓川柏拿著我的玉牌去宮里找皇后殿下，找個嬤嬤送過來。找皇后殿下諸位郎君定然還是有疑，去遣人到他們府上，讓府上各送個嬤嬤來?！?p> 貞娘紅著眼接過玉牌咬咬牙轉(zhuǎn)身離開，有郎君站了起來“不能去，不能去啊！”
“去!”衛(wèi)清嘶吼了一聲，登時紅了眼“一個都不能少，這些人，有御史臺的，有尚書省的，有中書省的，每一個人的臉我都認的，三十二個人，一家一個嬤嬤，加上宮里的，一共三十三人，一個都不能少?！?p> 貞娘見衛(wèi)清如此，心中酸楚，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愿讓衛(wèi)清見到她這樣，匆匆轉(zhuǎn)身出去。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衛(wèi)清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半個時辰，各家的嬤嬤都已經(jīng)到了。
英國公帶著耿聶兩位將軍進來酒樓，耿將軍一見衛(wèi)清如此登時火冒三丈，拉起一人揮拳就上，被聶將軍攔了下來“老耿!別惹事，再給時安添麻煩?！?p> “那就看著時安這樣被他們欺負?”
眾人忙起身行禮，英國公看都不看一眼“我兒有傷風(fēng)化，我當不起你們的禮!”
說罷走到衛(wèi)清身旁，坐在聶將軍搬來椅子上“你們要討伐我兒，連我也一并伐了吧！”
耿將軍走到杜中丞面前對著一眾郎君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狗東西，哪來的臉來質(zhì)問時安。我們哥幾個看著時安長大，時安十三歲上陣殺敵，挨過箭，受過刀傷，收復(fù)過多少云州的縣，救過多少大唐百姓，我們從未舍得罵她一下。你們這群狗東西，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往人小娘子身上潑臟水，你們虧不虧心吶！”
聶將軍想上去攔著，英國公一揮手沉聲道“讓他說。”
耿將軍見英國公站在他這邊越說越來勁“你見過這樣的小娘子躺著血泊中嗎?你見過這樣的小娘子因重傷昏迷一個月嗎?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左肩上扛過燕軍的大刀，將燕軍打出過長城。你見過燕軍嗎？知道他們愛怎么殺人嗎？你見過他們將百姓綁在馬后策馬將百姓活活拖死嗎？你見過燕軍將俘虜開膛破肚扔在荒郊野外嗎？你們當然沒見過，你們生來就在長安這富貴鄉(xiāng)里，時安見過!時安見過，她還從燕軍馬下?lián)七^百姓，她還單槍匹馬去敵營救過人。你們說時安有傷風(fēng)化，人都要死光，要什么風(fēng)化!”
“你們讀過幾本子破書便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你們憑什么看不上別人，憑你們能給別人潑臟水嗎？你們這富貴鄉(xiāng)里骯臟事還少嗎!別說我們時安是個潔身自好的，就算我們時安養(yǎng)面首捧伶人，我倒要看看今日哪個敢給她臉色看，先問問老子的刀愿不愿意!”
說罷抽出了刀砍下了杜中丞衣服一角“老子可憐你們一個個讀書讀得腦子壞掉了，還真當老子怕了你們，一個個蹬鼻子上臉的?！?p> 有人站起來“你怎么中傷人呢，我們這是守道，為捍衛(wèi)正道，我們這些人不懼你們的權(quán)勢，哪怕為正道獻身也在所不惜!這才是高風(fēng)亮節(jié)，真正的君子之風(fēng)!”
“中傷你!老子還要劈了你!”耿將軍說罷提刀沖向那人，被聶將軍攔住，耿將軍掙扎著想要擺脫聶將軍“你放開我，放開!讓我劈了那孫子!讓他到陰曹地府里守他的正道去。我呸，他娘的，還高風(fēng)亮節(jié)!”可還是被聶將軍拉走了。
而那人早已嚇得跪在地上將頭埋在了兩臂之間。
蘇侍中帶著門下省的同僚從人群擠了進來，坐在衛(wèi)清另一側(cè)，門下省同僚紛紛向衛(wèi)清行禮坐在衛(wèi)清身后。
肖鈺也帶著崔黎、衛(wèi)平和去年的幾個進士趕了過來。
兩邊的人對上了，一言不合開始舌戰(zhàn)，兩兩結(jié)對互相罵著，場面一時間極為混亂。
在這期間，衛(wèi)清一言不發(fā)，好像游離于眾人之外，一切的爭吵與她無關(guān)。
好在衛(wèi)清這邊有人攔著，沒發(fā)展到打斗的地步。
又過了兩刻，川柏捧著一根鞭子，與衛(wèi)清丟了那根極為相似，只是手柄處多了一塊玉石，與衛(wèi)清玉牌質(zhì)地一樣。
“有口諭！”川柏高喝一聲，眾人立馬跪下，膝蓋頂著前人的腳，腳頂著后人的膝蓋，一個挨著一個，擠得滿滿當當。
衛(wèi)清剛欲起身扶英國公被川柏摁了下去“圣人說，女侯坐著就行。女侯坐著，國公爺自然也要坐著?！?p> 眾人跪好，川柏立在衛(wèi)清身側(cè)“時安先前為救景佑丟了朕送的青鞭，正好前不久軍器監(jiān)造好了新的。時安持此青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無需上報。時安在長安這一年多受了不少委屈，既然如今說開了要驗，便驗驗。時安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驗完之后，長安不得再有中傷宣平侯之語，諸位的去留皆由宣平侯決定。”
川柏將青鞭端到衛(wèi)清面前“女侯可收好了?！?p> 衛(wèi)清沒有接“你拿著吧?！?p> 川柏端著青鞭閃到一旁，一位嬤嬤，走了上來給英國公行禮“老奴見過國公爺?！?p> 英國公點了點頭“張嬤嬤，許久不見。”
張嬤嬤向衛(wèi)清行禮“女侯有所不知，老奴是夫人的陪嫁?！?p> 衛(wèi)清忙起身行了一禮“張嬤嬤有禮?！?p> “不敢，老奴此番得罪了?！?p> “有勞嬤嬤?！?p> 三十三位嬤嬤在一間房里列成三排，張嬤嬤打頭“請女侯來這里吧?！?p> 衛(wèi)清走到張嬤嬤手指的地方，由著那三十三個嬤嬤上下打量。
三十三人中有識字的自己寫了條子，不識字的由一位不知從哪混來的書生代寫。
川柏將條子呈到杜中丞面前“杜中丞剛剛見著了，這條子，奴是碰都沒碰過?！?p> 杜中丞身后出來一郎君接過條子與眾人自行清算，三十三人無一例外。
“這，這怎么可能!”一郎君叫嚷著“我不信，定是你們動了手腳!”
張嬤嬤朝那人斂衽“這位郎君，奴是英國公夫人的陪嫁，對宣平侯不可能有偏袒?！?p> 那郎君府上的嬤嬤怯怯道“阿郎息怒，女侯確實未經(jīng)人事?！?p> 張嬤嬤又開口道“奴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頭一次見這么多人逼著一小娘子驗身。三十三人都斷定了的事，你若是還要質(zhì)疑，不如你自己來驗?”
他要是有這樣的心思，早不知被那一路神仙給剁成肉泥了“我沒這樣的心思?！闭f罷忙甩了甩袖子坐下。
衛(wèi)清收拾好出來送了英國公和蘇侍中一伙人出去，自己又回了云來酒樓“川柏，把青鞭拿來?！?p> 川柏忙將鞭子奉上，衛(wèi)清雙手捧鞭“杜中丞侮辱同僚是為不義，先帝國喪期間在平康坊飲酒作樂是為不忠，責(zé)令辭官回鄉(xiāng)，不得踏入長安一步，子孫三代不得入仕?！?p> 衛(wèi)清還是讓了一步，杜中丞叉手道“走到這一步，實非我所愿，謝女侯手下留情?！闭f罷轉(zhuǎn)身離開第二日便交了辭呈舉家離開長安。
衛(wèi)清走到自己的位子“剩下的三十一人，一一報上名號、官職?！?p> 三十一人，除了那最開始提出驗身的，剩下的皆是剝了官職，一世不得錄用。那人剝了官職，被判流放海南，所幸不及父母妻兒。
衛(wèi)清處理完讓川柏和肖鈺幾人在酒樓盯著，自己步行離開東市。崔黎和衛(wèi)平幾人想跟著衛(wèi)清，被她拒絕了“我坦坦蕩蕩，不怕別人指點。”
衛(wèi)清說完轉(zhuǎn)身離開，衛(wèi)平想跟上去被陳亮攔了下來“女侯心里的路得自己走，我們誰都幫不了?！?p> 夾道全是百姓和戴著幕離的小娘子。百姓從來只知衛(wèi)清流過血，不知衛(wèi)清竟然傷重至斯，一時間不知該將衛(wèi)清歸置到哪一類人，忠臣?禍水?
衛(wèi)清昂首挺胸地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走著，路上那么多人，她的背挺得最直。
有小娘子摘下了幕離，有第二個小娘子摘下了幕離，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那天長安的東市里堆滿了長長短短的幕離，從那天開始長安的小娘子出門再也不用必須帶戴幕離了，從那天開始，衛(wèi)清的背后再也沒有指指點點。
那一日的前因后果，每一句話都被記錄得清清楚楚，不知被誰編寫成冊在民間暗自發(fā)行，盧令公在朝堂上將此事報與李昭，欲將此書列為禁書，被蘇侍中打回，朝堂中又為此書爭論許久，最終被列為了禁書。
只是小娘子們私下里競相抄錄，偷偷收著，那一日的事得以流傳。
小娘子們?yōu)樽约号c家族抗爭著，軍護監(jiān)、衛(wèi)清的宣平侯府、周貞娘的云來酒樓、林繡娘的巧繡坊一時間成了這些小娘子投奔的地方，這些都是后話了。
這一次三十三人的調(diào)動，留出巨大的空缺，世家和寒門的爭奪讓朝堂陷入了新的血雨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