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到村里的路不遠(yuǎn),拿張三小他爺?shù)淖√幫虚g一劈,大概就是兩個二公里的距離。
張三小熟練地帶路,雙腳踩在雪地上,茫茫雪原似乎成了溫順的綿羊,不論張三小要去哪里,雪原都會乖乖送他過去。
陳都靈好奇,如果有一天這附近雪崩了,那些雪是不是也會繞著張三小走。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是不會。
張三小只是熟悉這地方罷了。
趕路趕到一半,陳都靈抬頭看,沒有雪落下了,不過風(fēng)吹過臉頰還是十分冰冷。
陳都靈低下頭,想繼續(xù)走,可走著走著卻撞到張三小。
他抬起微微凍僵的臉,疑惑道:“雪原這么大一片還不夠您小爺站的啊?您這小爺當(dāng)?shù)靡策罅税?.....”
張三小指著前方,臉上的呆滯好像可以填滿整個雪原,“我爺爺家......”
張三小指的地方就是他爺爺?shù)哪疚?,那個陳都靈借過夜,那個有爐火、十分溫暖的地方。
但現(xiàn)在它變了個樣。
一個出乎陳都靈意料的樣子。
小木屋沒了火光,取而帶之的是一片寒意,陳都靈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里發(fā)生了什么。
他看不見的冷風(fēng)會穿進(jìn)去,然后肆意地在屋子里打轉(zhuǎn),最后再一拍兩個窗戶的木頭沿邊,瀟灑地從屋里飛出。
難道就沒有哪個人去關(guān)一下那該死的窗戶嗎?
有,但還在路上。
陳都靈把張三小夾在腋下,雙腿如風(fēng),乘著寒意一卷而過。
眨眼到了木屋前,陳都靈放下他,小心翼翼地往屋子里探。
冷風(fēng)肆無忌憚地從屋子中吹出,房子里凌亂得像沒住過人一樣,陳都靈目瞪口呆。
它的慘狀就像一個四分五裂的尸體,掰成好幾瓣的桌子、折了腿的椅子,他們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房間里,只要順著他們的位置往前看,甚至還能看到破了個洞的木墻。
張三小也看到了房間的慘狀,從驚訝到疑惑再到鎮(zhèn)定,他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三種表情,差點把陳都靈驚呆了。
“你沒事吧?”陳都靈問。
“我沒事?!?p> “有什么頭緒嗎?”
張三小思考了一下,或者說他干脆放棄了思考。
他的腳發(fā)軟,靠著屋外的木柱坐下,陳都靈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陳都靈只是看見他的臉漸漸發(fā)白,漸漸和外面的雪一樣,好像只要用點溫度靠近,他就會融化。
迫不得已,陳都靈只能跟著坐到旁邊。
只是坐下的時候他在想。
屋里顯然大打過一場,如果老人沒有仇人的話,會來這兒的要么是村民,要么是方空,但絕不會來一場冷風(fēng),冷風(fēng)可吹不開木桌。
陳都靈扭頭,皺著眉,“我看咱們先去村里看看,沒準(zhǔn)會有什么收獲。”
張三小點頭,一臉茫然,“好......”
......
......
走去村子的路程已經(jīng)不遠(yuǎn),可沉悶卻讓陳都靈感覺所有東西都離他越來越遠(yuǎn)。
見到爺爺?shù)哪疚莺?,張三小幾乎像個行尸走肉一樣,陳都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聯(lián)想到那幾乎是張三小唯一的親人,他多少也能體會到那種滋味。
在沉悶的路途中,陳都靈抬起頭,村莊的虛影越來越熟悉,但近乎是在看清他們的一瞬間,陳都靈皺起了眉來。
“等一下!”
陳都靈憋著聲音叫道,著急地拉住失魂落魄的張三小。
“前面出事了?!卑灼研裾f。
“我知道。”
陳都靈觀察到了,村莊內(nèi)村民聚集在一處,圓圈似的人群簇?fù)碇粋€人。
是方空和尚。
陳都靈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一個吃肉和尚會這么受歡迎。
他低頭看了看張三小。
張三小面無表情,似乎早已見慣這種場面。
想來也是,他本就是村子里的人。
陳都靈重新看向遠(yuǎn)處的人群。
他看到方空和尚推著一個人,爭論著什么,但他卻看不清那人是誰,更無法確定張三小的爺爺是否就在里面。
“你看得清嗎?”陳都靈問。
張三小呆愣地?fù)u了搖頭。
“那咱們靠近點吧?!?p> 說話間,兩人從一處背坡走過,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直偷摸到村民的房子后面,
陳都靈原先擔(dān)心,這么多村民會擋住視線,不過眼下一看,村民站的稀疏,視線倒還不錯。
方空和尚像是一只咆哮的野狗,他左手抓起張三小的爺爺,狠狠一巴掌抽了上去。
聲音很響,但那巴掌并不能讓他腫起的老臉變得更腫,只會讓遠(yuǎn)處的張三小迅速變得暴躁。
他幾乎要發(fā)起狂來,那可是他唯一的親人。
張三小掙扎地想要沖出掩體,陳都靈死死拽住了他,連帶著他的嘴巴也捂住了。
陳都靈把他拖了回來,激動道:“你瘋啦!那么多人,你搶不到你爺爺?shù)摹!?p> 張三小吱吱吾吾的說話,陳都靈聽不懂,只能感覺手上粘了不少口水。
“停下來!還會有其他方法的。”陳都靈憋著聲音大叫。
“停下??!”
張三小漸漸不再掙扎,不過這種放棄并非來自陳都靈的方法,而是陳都靈在停下來之后的幾個字。
“我會幫你的,急什么!”
陳都靈下意識地說出口,張三小選擇下意識的相信,兩人突然之間就在某種程度上達(dá)成共識。
張三小安靜了下來,眼神鎮(zhèn)定了不少。
這時人群突然呱噪起來。
里面除了打罵聲外,還有一些激動地追問聲。
“快說!他到底去哪了!”
“他到底去哪了!”
所有的喊叫都來自一個人。
方空和尚就像一只失去控制的野獸,一腳一腳踢向倒地的老人,追問著張三小的下落。
野蠻和冷漠充斥著這一小片廣場,野蠻的是方空,冷漠的是所有見死不救的村民。
此時陳都靈想到了一個問題,他轉(zhuǎn)過頭看向了白蒲旭問:
“方空和尚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要找到張三小?”
白蒲旭指著張三小,理所當(dāng)然地說:“你算過箱子里心臟的數(shù)量嗎?九十八個,缺了兩個。第九十九個無所謂,可第一百個,講究可就大了,如非命犯孤星的童子心臟,他的秘法再妙也無法幫他脫胎換骨?!?p> 陳都靈聽得清楚,但心中還有疑問,譬如為什么是命犯孤星的童子而不是其他?別人的命勢又要如何看出?
他的問題很多,只是他沒有選擇在這時問下去。
因為他的手中傳來一陣劇痛。
是張三小,他跑了出去,幾乎瘋狂地撞上村民。
所有人都轉(zhuǎn)過頭來看他,方空疑惑地看去,隨即又激動地狂笑,那笑容好像在告訴所有人,上,去把屬于我的命犯孤星的心臟拿來。
沒有人異議。
張三小拼命的廝打,使出全力反抗,可沒有用,一陣拳打腳踢后他很快沒了力氣,村民毫不費力地把他叉起。
轉(zhuǎn)眼之間,他成了方空嘴里的美味佳肴。
方空和尚,或者說食心怪,他猖狂地大笑,反手甩開老人,一顆紅通通的心臟捏在手上,又很快放進(jìn)了嘴里。
那是張三小爺爺?shù)男呐K。
他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咬斷筋肉,也咬斷他們的感情。
張三小眼睛發(fā)直,咔嚓一聲,像玻璃碎開,他的情感也跟著支離破碎。
他的滿腔憤怒很快變成了絕望。
他將永遠(yuǎn)失去一個等他回去的木屋、永遠(yuǎn)地失去里面的一切,就像什么都不曾擁有過一樣。
張三小哭了,哭得鼻涕和眼淚齊飛,眼中的最后一絲怒火消失殆盡。
村民面無表情,他的四伯毫不關(guān)心,在這樣的氣氛下,張三小徹底被擊敗了。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人生還長,如果有人愿意給他一個木屋,那么一定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是第四個。
一個他意料之外的人站了出來。
他緩緩走出掩體,右手提著刀,看似悠閑,但嘴巴卻在大叫:
“嘿!把人留下!”
那一瞬間,所有人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個外鄉(xiāng)人。
就連張三小也不例外。
他還在哭,哭著看到那個人,然后哭著大叫:
“你快跑??!會死的!”
陳都靈搖了搖頭,橫刀向前。
“不試試看怎么會知道?!?p> 風(fēng)吹來,翻起地上的雪花,翻起他們心中的情誼。
“他們?nèi)撕芏?,你不要亂來!”
“放心吧,你死了我都不會死?!?p> 村民逼近了他,他只身一人挺在百位村民之前,只為了一件事。
“把人留下!”
陳都靈大叫,刀氣合著寒意刮去,所有人皆是一愣。
也許他們看錯了,那不是刀氣,而僅僅只是一股氣浪,它們打在身上沒有任何痛感,只是唰的一下,所有人都倒下了。
張三小很驚訝,撲通一下摔到地上,下意識跑了過來。
“你怎么做到的?”他問。
陳都靈笑著扔掉手上的攝魂符,“放心吧,沒事了?!?p> 這是他在猶豫時,白蒲旭幫他找到的東西,說是以前從龍虎山上搶來的,一直沒舍得用,反倒讓他占了便宜。
不過那東西雖然可以鎮(zhèn)得住村民,但對大成境的方空卻是沒有一點辦法,陳都靈看向方空那光禿禿的腦袋,那一抹光亮讓陳都靈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近乎挑釁的大叫:“你兒子替我向你問好了嗎?”
方空愣了一下,好像記憶的傳輸也有速度限制,但是他想到了嗎?
是的,他想起來了,那是殺死他唯一留下的兒子的白蒲旭。
“你死定了?!狈娇沾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