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糾葛 六十九 善意之謊
周四這一整天，林舒文沮喪絕望地蜷縮在唐易的床上，側(cè)著臉看向窗外交錯枝丫繁茂葉子間夾雜的幾片湛藍天空。
唐易的臥室正對著庭苑里早幾年唐父種的幾株梨樹，那幾棵小樹一年年成長如今已能伸展到二樓窗戶了，而不算很高的梨樹最左端正好能延伸到窗前。
眼前是季夏時節(jié)，眼前深濃的老綠色間隱隱可見幾只青綠小果吊墜期間，像那些調(diào)皮的娃娃時而藏匿于葉子后面。
原本可愛的果實一點也不能打動心灰意冷的林舒文，她此刻就認定自己以后就是個廢人了。即使有幸遇得良醫(yī)，吃幾副苦藥，那心肺間造成的巨大創(chuàng)傷，那氣穴脈絡(luò)之間斷裂的部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全數(shù)接上的了。
想到此處，她又不襟黯然神傷，眼里的光又淡了幾分。
此時，臥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是鼻尖掛滿汗珠的唐易。他氣喘吁吁，剛從車里跑回來，手里還拎著幾副中藥包。為了找一個德高望重年邁經(jīng)驗老到的中醫(yī)，唐易這一天可是快要把JL市轉(zhuǎn)遍。
“你……還好吧！還痛嗎？”
唐易推門進來。
林舒文頭放在蜷縮的膝蓋上，雙眼依舊無神，無精打采地對著他搖了搖頭。
“那就好！”
唐易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一轉(zhuǎn)身看見桌上雞蛋和蔬菜粥一點沒有動過的痕跡，打開保溫杯也是滿滿沒喝過的樣子，唐易不禁縱起眉頭擔(dān)憂起來。
她這樣不吃不喝豈不是恢復(fù)得更慢……
但轉(zhuǎn)念，唐易就有了辦法。
“我去把藥給你煎上，你等一會，馬上就好?！?p> 林舒文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著一陣風(fēng)吹來從樹葉間探出頭來的青果實。
看到她雖然頹喪，但不至于做出些不理智舉動，安安靜靜的樣子，唐易總算放下了他出去這段時間一直懸著的心。但是絕對不可以一直讓她這樣下去。
廚房里傳來鍋盆叮當，不太和諧的交響樂，那是不多下廚手忙腳亂，笨拙粗魯?shù)奶埔着龅穆曧?。只怪他自己平時太懶惰放縱，這個家除了睡覺或者帶朋友回來徹夜鬧騰之外，廚房幾乎很少用到。
兩個小時過去了，林舒文還是那一個姿勢靠在窗邊，位置也沒變，似乎動也未曾動過。
唐易帶著手套忙乎半天，終于端進來一碗黑乎乎焦苦難聞的藥湯來。
一進門，林舒文就看到他臉上一道道不知是藥汁抹上的還是灶上鍋底的灰蹭上的灰，活像個小叫花子，她雖然胸間痛苦沉悶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嘴角，為掩飾自己是在笑還要伸出手來遮擋一下。
這一笑，讓唐易聯(lián)想到千古風(fēng)流人物為搏美人一笑，不惜傾其所有所付出的巨大代價。不過，即便在他深知用這個比喻有些夸大的情況下，他依然想要沿用，因為，此時能緩解她哀傷自悲的心情，讓她釋然一笑簡直不要更難。
“趁熱喝，雖然難喝，但是藥效我敢保證，絕對能讓你一點一點好起來?！?p> 唐易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捧著碗送到她面前，待她接過，他繼續(xù)說著他信口捏來的謊話。
“今天那個大夫說了，你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病，每年去他那里看病的，好多吐血的昏厥的，臥床不起的，甚至筋裂骨斷的，還有十年以上癆病不能行動的。你這簡直輕到不能再輕了。只要按他的方子，按時服藥，悉心飲食，注意營養(yǎng)……”
說到這里，唐易特意停頓幾秒，眼睛斜斜向桌上放置的，他一早驅(qū)車去外面買回來已經(jīng)涼透的早點。
“用不了幾個月就會好的。”
林舒文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望著桌子的空洞眼神里寫滿了無半點食欲，因為她喉嚨間那燥熱腥氣久久不散，她無法咽下任何東西。
“早上沒吃飯，現(xiàn)在餓了吧？你等下，我去買點清淡的粥?！?p> 本想拒絕的林舒文，忽然聽到唐易剛剛那番話，先是吃驚，隨后眼神中帶著幾分不可思議，臉上竟然有些豁然，之前陰郁的心靜此時就如投進幾絲光線般亮了起來。
雖然那個大夫的話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見得自己的情況就如自己預(yù)想的那般糟糕。
即便是真如那般糟糕，破罐子破摔可是下下之策，不如帶著點希望度日，說不定還會有所轉(zhuǎn)機。
想到這里，她明眸轉(zhuǎn)動，臉上希望之光乍現(xiàn)，神情竟然有種隱晦的激動之意。她長長的睫毛眨了眨，蒼白的唇微啟，說了句虛弱但足以令唐易欣喜的話。
“我想喝蓮子桂圓的……”
太好了，這招果然見效。唐易心中暗暗竊喜。
“嗯！先把藥喝完，趁熱。我去買食材給你熬?！?p> 他交代完，高高興興地出門去。
但是，關(guān)上院子大門，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時，他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這只是他編造出來的美麗謊言而已，他居然蠢到自己險些相信。
他用力地對著方向盤捶了一拳，心里生平頭一次局促焦急起來。
那個大夫還說了，最好能找到辦法把她心肺里的積血清除，而且越快越好，否則一旦積壓久了，造成的損傷后果不可估量……
可是當他問到方法時，那老大夫失望地搖了搖頭。他拿出一張紙，落筆處生了幾從狂草，匆匆列了幾十味藥材，隨之墨筆放回原位。
如果按中醫(yī)的方子來，最好的大夫也能配出藥方，慢慢調(diào)理，幾年也能康復(fù)，但是，她的身體，恐怕以后再也不能繼續(xù)習(xí)武了。如果要短時間內(nèi)祛除淤堵復(fù)原心脈，那幾只能去求助醫(yī)圣了。
老大夫講到這里，便垂袖悵然離開。唐易知道他對此也是束手無策，便不再纏著他繼續(xù)索問，拿了紙便去開藥。
傳聞醫(yī)圣李義很早就避世隱居起來，不再過問世事。這些年想要找他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是，終究還是沒有幾人能真正去到他面前。
唐易此刻頭頂如壓著一方巨石一樣，感到無比愁悶。
先拋開蜀中唐門的大名不說，比他們家更有威望的武學(xué)世家諸如這些年開枝散葉學(xué)校開遍天下的少林派，曾經(jīng)有后輩極為虔誠徒步千里，從北方開始一步一步來至南方，踏上諄山，只為能見上一面醫(yī)圣，為自己重癥昏迷的親人尋得一良方?？杉幢闶侨绱苏\意，都未能打動醫(yī)圣。
那人最終只帶回了四個字：生死有命！
聲明遠播，大公無私開業(yè)授學(xué)的少林后輩傳人，醫(yī)圣都不給他面子，我一個唐門的肖小后輩，與他既無交情又非世姻，他會見我嗎？
唐易甚至都不會心虛懷疑，直接一票給自己否決，他絕對不會見我！
等會開車可不能胡思亂想，他告誡自己的同時，系好安全帶，沿著路旁長滿野草的細長水泥路上了公路，開車去了他家果園。
熬粥還是他媽媽在行，那是唐易喝過比外面好喝上千萬倍，而且料鮮味足營養(yǎng)周到。
想看到林舒文同自己一樣，粥進嘴里時那滿足贊嘆的表情，唐易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用力踩了腳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