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林顯說起年輕時候的事,林舒文也跟著湊熱鬧拿了個小杯子,倒了點茶,以茶代酒,和林顯對酌,助長酒興。
林顯年輕時候經(jīng)歷的事還是很勵志的。
他師從王統(tǒng)宣,是民國時期的一個有名大財閥的后代。
不同于多數(shù)腐敗財閥的頑劣子孫,王統(tǒng)宣自幼厭文喜武,十幾歲便開始在大江南北尋覓,暗訪一些低調有修為的武功高手。
直到一次機緣巧合,他遇上了太極一脈正統(tǒng)傳人王齊仁。
當偷窺到王齊仁練功時打出的一招一式,王統(tǒng)宣被震撼到了。
那剛柔并濟,出神入化的招式,是所他見過的所有頭頂武學大家,功高蓋世虛名的江湖騙子和學藝未精便半路出家,自立門戶的假大師們完全不能比的。
如同在云海泛舟多時尋求到的一方圣土,王統(tǒng)宣總算找到了自己漂泊多時真正的歸屬。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拜入王齊仁門下。
其實,王統(tǒng)宣一開始不叫王統(tǒng)宣,叫陳統(tǒng)宣。
王齊仁老爺子那時固執(zhí)封建,非王氏后人不收。意思就是王家太極,非王氏后人不傳。
這可難壞了一心想要求學的外姓人士陳統(tǒng)宣。
最后,不得已,他入贅到王家,給人家當了上門女婿,才成全了他學習太極的愿望。
陳統(tǒng)宣不光入贅到他王家,還改了姓氏,改叫王統(tǒng)宣。
聽到這里林舒文不禁哈哈大笑著調侃:“倒插門還改姓,真厲害!估計這輩子他都別想踏進自己家一步!”
林顯笑著威脅她道:“要是放在我?guī)煾干畹哪莻€年代,你敢說這樣無禮的話,早被教訓得皮開肉綻,然后跪祠堂去了!”
“嘁……我才不會乖乖就范!”
林舒文撅著嘴表示反抗。
隨即爺孫二人又是一陣大笑。
王齊仁生活的那個時代,確實是很封建很殘酷的。林顯威脅她的話有幾分是真的。
那個時代,有錢人家與窮人家聯(lián)姻是很丟臉的事,陳家家大業(yè)大,勢力更是無人敢惹的。出了陳統(tǒng)宣這樣一個拋宗棄祖,投奔外人的不孝子孫,差點把陳老爺子氣的直接入土。
陳父更是對外揚言他陳家從此以后再無陳統(tǒng)宣這個人,如果他陳統(tǒng)宣敢回來,打斷腿也不讓他進門。
改了姓氏化作王統(tǒng)宣的陳統(tǒng)宣,聽聞陳父的話后卻沒有過多感觸,只是一心一意,潛心向學,研習太極的奧妙。
這讓身為王統(tǒng)宣師父的王齊仁對其大加贊揚,并聲稱:這才是作為一個弟子該有的心性和行為!不拋卻過往,不舍棄世俗的煩擾誘惑,不能做到靜下心來,哪能領悟到太極的真諦?
此后,王統(tǒng)宣就在王家祖輩生活過的地方——王家坳扎下了根,從此遠離俗世,伴著妻子和王家人過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直到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結束,新政權建立,新國家誕生。
王統(tǒng)宣終因領悟到太極真諦,功有所成。且其青出于藍,從王家所有繼承人中脫穎而出,成功繼承了王齊仁的衣缽,成了王家太極派的掌門。
他坐上掌門的位置,眾人無一不心服口服。
他出身優(yōu)渥,卻沒有沉淪于紙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亦沒有因為過度縱溺而變得道德淪喪,歪曲三觀。
反而因為他執(zhí)著于功夫從不放棄的精神,為此付出的巨大艱辛努力而受人好評。
有所成就很容易就能得到別人的青睞,可是那些個被流言覆蓋侵襲干擾自身的日夜,他忍受的煎熬又有幾人知?
那時王統(tǒng)宣棄祖入贅的做法沒少被人詬病,外界人對王統(tǒng)宣的做法始終不解。
身為民國時期大財閥嫡系一脈后人之子,他不回家守業(yè),卻著了魔的往窮人家里鉆,過著披星戴月,田里勞作的苦日子,只為了學那沒有槍子管用的花拳繡腿!
學那些花架子能打跑侵略者?能過上好日子?還是能修成仙人之體,免食人間煙火?
大婚之時,幾乎是僅在一夜之間,王統(tǒng)宣的事情就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陳王兩家的事也成了大街小巷茶余飯后閑人們的談資。
對太極術漸入佳境的王統(tǒng)宣非但置若罔聞,而且對自己家人施起了門禁,不經(jīng)他同意,誰都不得輕易踏出大門一步!
他的苦痛,他對本家的思念,那些生養(yǎng)之恩,怎么可能會忘記?他只是獨自一人默默承受,把那些悲轉化成力量,融入拳掌里進行宣泄罷了!
聽到這里,林舒文不再偷笑,開始專注認真。
幾杯烈酒下肚,林顯布滿皺紋的臉上開始泛紅,他已有了醉意。
“這些,都是后來我?guī)煾钢v給我聽的?!?p> 頓了頓,他繼續(x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遞到唇邊,一仰頭喝了下去。
仿佛是就著王統(tǒng)宣的哀傷一起咽下肚去的。
林顯的面容上也有了一絲感傷。
“他對我也最為嚴厲,我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還記得我剛入門的時候,他是那樣說的:‘規(guī)矩雖然是祖宗定的,但是也要與時俱進。以前的王氏太極不收外姓弟子,但是現(xiàn)在,這條規(guī)定已經(jīng)被我改了,只要是有心研習武學,有志氣要在太極術上有一番作為的,都可以做我王統(tǒng)宣的弟子!’”
“我那時跪在下面,參加新弟子入門儀式,偷偷地抬頭向坐在臺階上的師父看了一眼,我看到的他已入知非之年,面貌神情卻仍如而立一樣精神振奮,充滿正氣!我那時就在想,我運氣很好,碰上了一個真正值得尊敬崇拜學習的好師父?!?p> “他的思想在那個封建的時代很先進,他灌輸給我們也都是充滿正義的知識,讓我們在鉆研太極的時候還學著怎樣做人!”
“不得不說,他任掌門的時候,整個王氏一派風氣都是好的。很少有作奸犯科的人出現(xiàn),因為一旦有過,逾越法理,就會被嚴格懲治,所以那時幾乎沒人敢挑釁他的威嚴。”
林舒文聽得入迷,漸漸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個小杯子,更別說喝上一口茶水來清潤嗓子了。
“最難忘的就是耄耋之年,身體欠安臥床多時的他把我交到床邊對我進行叮囑的那一日?!?p> 林顯眼里晶瑩閃爍,似已泛出淚花。
他口中的酒也似開始發(fā)苦,令他咽下去的時候不禁蹙起了眉毛。
“那個時候,他高燒一直不退,連燒了幾天,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但卻仍然記得我?!?p> “我那時已經(jīng)不小了到了成家的年紀。因為從小他就對我很嚴厲,動不動就用板子打我,所以我一直都很怕他,去到他面前的時候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p> “可是,有段時日不見他,再見他時他那幅瘦的皮包骨頭的模樣讓我真是心痛,不忍心看,我沒等他開口,喊了一聲師父之后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p> “他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隱約只是聽到了幾個字:‘乖……統(tǒng)宣……你……可,可是……我……弟子……最有出息的,太極……傳承……靠你……’話還沒說完,他就咳個不住,上氣不接下氣。師娘連忙拿了水給他喝,我也幫著攙扶,直到他稍稍緩和,再次睡下。”
林舒文擦了把眼角的淚,繼續(xù)認真聽著。
她才發(fā)現(xiàn)從來不提自己師父的爺爺原來對他有這么深的感情。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年少就失去雙親的爺爺眼里,師父真的就如他的父親一樣。
那種感情,她似乎能感同身受。
也許是不想讓眼淚流下,林顯一直把頭微微揚起,看向屋頂。
“我那時只是因為走投無路,尋求個庇護之所,才投入他王氏太極派門下,哪知居然在太極術上居然有了些造詣。如今被師父尾以重任,要把太極發(fā)揚光大,所以頓時就感到肩上壓了一副很重的擔子?!?p> “后來是不是您就開始歷練闖蕩,讓更多的人知道了太極術的厲害?還開創(chuàng)了周氏太極?”
林舒文破涕為笑問道。
林顯把目光移回到林舒文面上,有些奇怪她從哪聽到的外界賜給他的那個稱呼。
他以前姓周,他對林舒文講過,為了避人耳目,后來改姓林,這她也知道。
可是,他可是從來都沒提到過“周氏太極”這幾個字,是誰告訴她的呢?
他忍不住問:“誰很你說的,還有‘周氏太極’這一說?”
“嘻嘻,當然是您的老友的孫子墨翟說的,他不說我還不知道,我爺爺當年居然這么厲害,這么有名!”
林舒文滿臉的自豪與開心。
“這個墨歌……”
林顯似乎正從心里埋怨他多嘴。
再飲一口熱辣辣的燒酒,林顯還是說出了自己已準備多時的話。
“舒文啊!爺爺有句話早就想對你說了?!?p> 林舒文馬上收起了臉上的嬉笑,好奇又鄭重地看向林顯,似乎在問:咦?啥話這會才說?以前不能說的么?
“舒文,爺爺只有你一個孫女,這個世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我唯一的期望。我想把我?guī)煾傅囊馑紓鬟f到你這?!?p> 說到這里,林舒文不免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