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鄉(xiāng)
在夜市的一角，剛剛來城市里淘金的王老三一邊扯著自己擺攤的架子一邊罵罵咧咧：“真是晦氣。”
他本以為只要到了城里就能賺到錢，你看村里的其他人家不都是這樣么？他還聽說鄉(xiāng)下的東西在城里好賣的很，城里人只要一聽到這是村里自己種的菜和果子，全都沖過來瘋搶。
為此王老三從自己七十來歲的老娘那搶了她的棺材本，跑到市里來做生意。他要讓他的老娘，還有那些村里看不上他的人好好瞧瞧，他王老三的能耐大著呢。
他來到城里后先摸到了最大的農(nóng)貿(mào)批發(fā)市場，然后去買了輛三輪車，打算每天早上去進貨然后再去居民區(qū)賣。
可半夜三更起床實在太困難了，尤其這種寒冬天，蹬著三輪車騎在路上能把人的手指頭和耳朵凍掉。
他歇了幾天打算等暖和點再出攤，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天氣越來越冷，無奈之下只能想起他辦法。凌晨三點起不來，那就睡到早上六點再起來，不能再早了，再早天還黑著呢。
蹬三輪車太累了，他就坐個公交車去進貨，提不動的話就少進一點，提高價格一樣賺錢。
等到他將從批發(fā)市場批發(fā)回來的幾顆白菜，幾斤菠菜和一些大青菜擺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點鐘了。
那些菜在經(jīng)歷了顛簸后，本就不怎么水靈的模樣更是變得無精打采的，路過的人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他在那里吆喝了幾聲后覺得嗓子都冒煙了，沒等到中午就東西一收回出租屋去喝小酒補覺了。
接下來幾天他的菜一直賣不掉，出租屋內(nèi)的蔬菜漸漸從蔫巴到腐爛，王老三一拍腦袋，不行，這賣菜生意賣不掉全虧在手里，他要去進些賣不掉也不會爛的東西。
剛好他聽一起擺攤的人說這邊有個很大的夜市，他就用剩余的錢批發(fā)了許多頭繩、發(fā)卡、塑料玩具等年輕女孩和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跑來這里擺夜市。
到了后他挑了個位置特別好的地先占著，可那知道東西剛擺了一半，就有人來讓他挪開。
“憑什么？我先來的?！?p> 那人指了下地上畫的一條線，“看到?jīng)]，這就是我們攤位的標記?？熳呖熳?，這里沒你的地?！?p> 王老三看了下那條潦草的用粉筆畫的一條線，抬腳就往上面死命碾了幾下，“這不就沒了?！?p> “哎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
那人看到王老三的無賴行徑就推了他一把。
“怎么的？你有本事打阿，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敢動我一下，咱就警局見。”王老三深諳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臉的道理。
說完他就半躺在地上，大有一幅你敢動我就碰瓷的架勢。
吳建被他這無賴的模樣氣笑了，呵，和我來這套。旁邊的擺攤?cè)丝吹剿@個樣子也暗自搖頭，又是一個沒搞清情況的。
也不想想這么好的檔口，為什么擺滿了還是空著沒人敢占，那就說明這個檔口的主人不是好惹的。
果然，接下來就出現(xiàn)了東西被砸在地上的碎裂聲和人被打的慘叫聲。
王老三一開始還要去拉扯吳建不讓他砸自己的東西，到后面只能蜷縮成一團護著自己的腦袋。
他真沒想到，自己竟然遇上了個呆霸王！這讓他的計策完全失效。
最后一身痛的收拾了些勉強還能賣的東西窩到了一個角落。
十六和程偉航今天的運氣不錯，那個脾氣古怪的擺攤先生出攤了，而更讓十六驚喜的是，她還真淘到了基本自己想要的外文書。
兩人拿著戰(zhàn)利品說說笑笑的隨意走著，忽然一個人攔住了他們。
程偉航看著攔在兩人面前不讓走的這個棉襖上滿是黑褐油污的男人，先是詫異在看到他手里的塑料玩具后以為是推銷的小攤販。
禮貌的拒絕：“我們不需要，謝謝?！?p> 可那個人卻一動不動，視線直愣愣地盯著他旁邊的陶冬，甚至還湊得更近了。
他皺眉，以為遇到了二流子，剛想護著陶冬繞開的時候，那個人笑了。
“陶冬？”
“你是陶老二家的那個陶冬吧。我是你同村的王老三阿！哎呀呀，咱有兩年多沒見了吧，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我都人不出你了?！?p> 王老三搓著手笑得臉上的皮都皺到了一起，和一團被揉壓了的紙團展開一樣，“陶老二說你來城里打工了，這果然有文化就是不一樣，能找到體面的活，不像我只能擺臺?！?p> 十六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本來覺得有點印象，此刻他一說，她就立馬想起來了，原來是他。
“嗯?！?p> 王老三還是十分激動，他看到和陶冬站在一起的男人，一雙眼不住的打量，“這是你的男朋友？你爸媽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么？什么時候讓我們喝喜酒阿？”
“不是?！笔鶓B(tài)度淡淡的。
這個王老三最是游手好閑，在他們村里面沒人看得上，而且他手腳還不是很干凈。
還記得有個冬天，她那對父母把她趕出去撿柴回去取暖，她冒著大風(fēng)大雪去樹林里撿掉落的樹干，一雙手凍到紅腫麻木，手心被堅硬的枝丫戳得滿是血痕，在天黑之前她終于撿夠了一大捆，但在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王老三。
“正好，我家的柴也不夠了，我還想著去哪借一些。這可真是碰巧了，你這捆先借我吧，等過幾天我就還你啊?！?p> 說著，王老三就伸手奪走了她的那捆柴。那時她還不滿十歲，凍了大半天后渾身僵硬，根本沒有力氣護住自己的勞動成果，還在拉扯中摔了一大跤。
本就補了又補的褲子摔了一個大洞，膝蓋上血汩汩地流，到現(xiàn)在那個疤痕還留著。
“怎么這么小氣，就一捆柴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錢東西?！蓖趵先痈吲R下地看著摔倒在地上的陶冬語帶嘲諷，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影中。
結(jié)局自然是她回到家后被她那個母親用藤條狠狠抽了一頓，關(guān)在四處漏風(fēng)又臟又冷的柴房一整個晚上，還是第二天那對夫妻想起沒人做早飯才放她出來。
王老三像是沒聽出她話里的冷淡，徑自熱絡(luò)地在那絮絮叨叨，最后搓著手道：“陶冬，是這樣的?！?p> “你也看到叔叔我大冬天還出來擺攤，可真是不容易啊。剛剛還有人搶了我的攤位將我的東西砸一通，我也被打得渾身疼，現(xiàn)在一說話就穿不上氣。你看...能不能給叔叔借點錢去醫(yī)院看看？”
見她沒有反應(yīng)，王老三連忙道：“你要不給我個地址，等我有錢了馬上還你。我也不要借多少，你給我個兩三千就好了?！?p> 他的視線落在陶冬身上，套了一件男式大衣，那做工和質(zhì)地，就連村里最有錢的人家也沒這種好貨。
而她既然穿著男人的衣服，那就和旁邊的男人關(guān)系肯定不一樣了，接著他又看向程偉航。這個小伙子長得有點像電視劇里的演員，穿得一身整齊簇新，腳上的皮鞋看著就老貴，一看就是個有錢人，這兩三千塊錢對他來說肯定是小意思。
十六冷笑，這可真是會獅子大開口阿。別說兩人非親非故，就是曾經(jīng)是一個村關(guān)系好的朋友，也沒有一面就要錢的。
還不要多少，口氣真是不小。
“不好意思，我沒有這么多錢?！?p> 說完就拉著程偉航繞過這個人繼續(xù)往前走。
王老三見她要走，怎么肯放過。動作快的和他說的一動就疼一點都不一樣。
“那只要一千，一千就可以了?！彼泵ωQ起一根手指，“這你總該有了吧。”
十六停下腳步，抬起眼沉沉看他，“好吧，我即使有這一千塊，可我為什么要借你？”
王老三聽到她有錢，渾濁的眼睛就亮了，他呲著一口黑黃的牙，大聲道：“陶冬，你可真不夠意思，怎么說我也是你同村的長輩，現(xiàn)在有難了，你怎么能不幫?！?p> 說著眼睛就瞟向程偉航。
他吃準了陶冬會礙著旁邊男人的看法而借錢，那個姑娘會想讓自己的心上人覺得自己刻薄小氣呢，何況這一看就是陶冬釣的金龜婿。
“你小時候的那些事，我可都記得呢?！?p> 這是在威脅她要是不給自己錢，自己就要將她那些過往說出來。哪個男人想要一個有螞蟥一樣拼命吸血的岳家。
十六此刻只覺得好笑，除了小時候那次外，其他時候她看到這個賴皮都會繞道走，所以王老三以為自己還是小時候那個害怕他的小女孩？
而且程偉航根本不是自己男朋友，她根本就不怕他的胡言亂語，即使真是自己的男朋友在旁邊，她也不介意讓人家知道自己有什么樣的童年，要是連這點都不能接受的話，還不如早點分開。
“王老三，你我非親非故，我沒有義務(wù)來幫你。而且你說借，還有還的一天么？村里哪家人家你沒欠過錢？這么多年你有還過嗎？我的錢都是辛苦賺出來的，憑什么要平白無故給你？”
這句話引起了隔壁挺熱鬧人的贊同，就是阿，他們這么大冷天還出來擺攤，一個晚上賺個幾十一百的，能容易嗎？這個人倒好，一開口就是幾千塊。
王老三沒想到陶冬會這么硬起的拒絕，覺得她瘋了么？不就是一千塊錢么？
他氣急敗壞指著十六大罵：“陶冬！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以前還覺得你可憐，覺得你父母那樣對你真是沒良心，現(xiàn)在看來你就和你父母說的一樣，你就是一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心思惡毒，你怎么沒被你爸媽打死呢？你活著就是個禍害。”
對于他的咒罵和侮辱，十六平靜的就和沒聽到一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改變。
連本該是她最親近的父母的那些行為都沒能殺死她，那別人的言語又有什么可懼怕的。
這種只會咆哮的人，更是對她毫無影響，就當(dāng)偶爾在路口遇到一只瘋狗罷了。
見她沒反應(yīng)，王老三以為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女孩子還是溫柔善良一點的好，否則不討喜。你看你家里人都不待見你，你是不是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要是這次給了我錢，我還能回村上幫你說道說道，說不定大家就不會那么討厭你了?！?p> 他一個在村上到處惹人厭的潑皮無賴，哪來的自信說這種話？
“我的事情不用你費心，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看你就是閑得才這么多管閑事，你的債主知道你在這里么？”
王老三聽到債主兩個字，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他搶了自己老娘的錢后連夜跑了，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躲債，另一部分原因是想著來城里看看發(fā)財?shù)臋C會。
“好你個心思惡毒的賤丫頭，我真是小看你了，活該你被你爸媽賣。你個小娼婦，傍上了有錢人就看不起窮苦老鄉(xiāng)了，看我不替你爸媽教訓(xùn)你?！?p> 說著就要抄起擺攤用的支棍去打十六。
瘋狗叫可以不理會，但是瘋狗跑出來咬人，那就不能怪她了，她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正當(dāng)十六暗中繃緊身體準備迎擊的時候，一雙手從旁邊牢牢握住了那根棍子。
她側(cè)頭一看，只見程維航面若寒霜，雙眼中帶著怒氣。
王老三見自己的棍子被人牢牢握住，手上又一陣使力?？晒髯拥牧硪欢吮荒莻€和陶冬一起的年輕男人緊緊拽住，再加上對方身材高大，用力握住棍子的那條胳膊可以看出明顯的肌肉線條，他不由吞了吞口水。
“你...你少多管閑事，我勸你早點甩了陶冬，這個死丫頭不是省油的燈，從小就偷奸?；謰尪疾淮?。她小時候天天被她媽追著打，可不論怎么打就是教不好，她啊，從根上就壞了?！?p> 見自己的力量不如這個年輕人，王老三就胡說一通，想將陶冬的金龜婿給嚇跑了。
小賤人！到時候他回去和她那對父母說下，給她說個瘸子聾子或老光棍，看她還怎么得意。
“我朋友什么樣不用你來和我說，我心里清楚的很?！?p> 程偉航一個用力，抱著棍子的王老三退后幾步一下子跌坐在地。
“還有，管好你的嘴巴，要是讓我再聽到你胡說八道，下次決不客氣?！?p> 程偉航上前一步，蹲下來湊到他面前壓低聲音，“這塊夜市的大哥我也認識，你不信的話可以親自試試?！?p> 十六抽著嘴角看程偉航威脅人，這么古惑仔的對話，他是哪學(xué)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