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半月就是白翰神君與天帝大婚的日子了,經(jīng)過一百多年,他們倆終于力排眾議定下了婚期。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過了這么多年才能定下,就算最初的時候,仙界許多人都反對,甚至是罷朝以示抗議,但奈何天帝不為所動,依舊我行我素,甚至時常和白翰神君一起大秀恩愛。而且天帝又不像冥王有溫和寬容的名聲在外,大家心底也都清楚天帝最是冷漠耿介,他認定的事沒有人能夠干預,所以鬧了一段時間也就算了。
之所以現(xiàn)在才大婚,不過是因為他一直陪著白翰神君在昆侖山調(diào)養(yǎng)身子罷了,要是這樣,說不定一百年前,天后的位置就被白翰神君納入囊中了。
歷時百年,白翰神君身體里的那一絲渾沌的元神終于被剝離出來了,又經(jīng)歷了兩年的時光來挑選日子,終于將婚期定在了半個月后,也就是下個月初九,一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
仙界一片歡慶,其余幾族也紛紛送上祝福,雖然還是有許多人對白翰是男兒身頗有微詞,但這并不妨礙這次婚禮即將成為近幾千年最大的喜事。
和初早在定下婚期的時候,就開始翻檢自己的庫房,給自家?guī)煾笢蕚浼迠y。話說回來,徒弟給師父準備嫁妝,也是創(chuàng)世以來頭一份兒了,更何況這個師父還是個男的。
早在一月前,她就將青丘之國的事務交給了錦忱,然后帶著汝鉞他們回了招搖山,和辛嬋一起布置淡客居。
現(xiàn)如今,雖然招搖山的梨花已經(jīng)過了花期,連梨子都快摘完了,但淡客居里里外外全是鮮花,他們將能搜羅到的所有當季的花全都搬到招搖山上了,白翰看著都忍不住調(diào)侃自己是百花仙子。
鬼域冥宮,晟歸殿。
早上時修剛剛醒來的時候,就有人進來稟報說側妃妙華不見了,還留下了一封信。時修對此半點不在意,甚至還覺得松了口氣,他拆開書信。
王君:
妙華走了。
曾經(jīng)我以為只要不是做稱您一聲叔父的妙華公主,那我便是做您身邊最卑微的侍女都可以,只要能得到您的心,那我在所不惜。但是在做您側妃的這一百多年里,我才發(fā)現(xiàn)我錯了,錯的離譜。
不愛就是不愛,哪怕我剖心為正,在您眼中怕是不過一場笑話吧。我認清了,也妥協(xié)了,我會離開鬼域,王君不必來尋我。當然,應是我想多了,以王君看似溫柔,實則絕情的性子,只怕是恨不得我以后都別出現(xiàn)在您面前才好。
這一百年里,我反思良多,從前那些沒逃過您眼睛的事也就罷了,您從未多看一眼那些女子,自然是不會為她們生氣我,不過我既然是真心懺悔,那么關于狐帝的事,我想,我還是應該告訴您。
那年,您送聘禮然后住進招搖山的第三天,我從百鬼洞閉關出來,聽聞您與狐帝訂婚之事,心中倍感酸澀憤怒,恰巧這時原先的狐族大長老來找我,她想要狐帝的命,我想要王君您的王后之位,大家互惠惠利,于是一拍即合。
去招搖山前,艷璃給了我青丘之國特有的嘉果,此果雖于人族是忘憂的良藥,但于狐族卻是毒藥,青丘之國僅有一棵嘉樹,歷來被列為禁物。所以才有了后來狐帝常常發(fā)熱昏迷之事,還會引起夢魘,而那些夢境都是我造的,所以從一開始,狐帝就在心底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后來,上元節(jié)前夕,我調(diào)換了王君的書信,以上元節(jié)賞燈誘她出山。
她一離開,我與艷璃就到消息,然后我借當時血污池之事讓懷生拖住您,又讓人幻化出您的樣子,在忘憂樹下與我相擁,果然,狐帝受到刺激,當夜就離開了鬼域。
而艷璃的人早早就等在了崇吾山,不過她也是好運,即便是沒了修為,身子又弱成那樣,也沒有受到一絲傷害,但是汝鉞卻為了保護她,丟了右臂,所以后來傳言她一直親近信任汝鉞。
再后來,我以父親的救命之恩要挾您,讓您應了我的條件,我知道以您的行事一定會派人去解釋清楚,不過那個人被換成了懷生,所以才會發(fā)生后來狐帝昏迷一月之久不醒的事。
這一百年來,我一直試圖能夠得到你,哪怕是你的一個眼神也好,但是沒有,什么都沒有,反而讓我變得越來越卑微,越來越迷失了自己。
不過好在現(xiàn)在我終于幡然悔悟,還請王君原諒我當年的不懂事,也請王君念在懷生不過是因我才做出那些錯事的份上原諒他,不求他能官復原職,只求王君能讓他離開血污池。
最后祝王君能夠得償所愿,與狐帝恩愛不疑,相守余生。
妙華敬上
時修看完信,額上青筋暴起,面上狂怒,眼里紅彤彤一片,若是妙華現(xiàn)在在他面前,恐怕會被他撕成碎片,他想將信紙撕碎,但他又想到這也許可以成為他和和初解開誤會的證據(jù),于是就將信好好收起來。
這些事他第一次知曉,當初和初常常發(fā)熱昏迷時,自己還以為是因為沒了修為,身子變?nèi)酰痔鞖夂涞木壒?,沒想到全都是人為的。
他以為在婚禮前,和初都一直好好待在招搖山,沒有出來過,更不可能受到半點傷害,卻沒想到居然有人借著他的名義誘她出山,看到那樣的場景,又遭人刺殺。
他以為大婚當日他派出的人會將他的信好好的交給和初,卻沒想到信件不知所蹤,她知道的只是別人讓她知道的。
他以為,當時妙華口口聲聲說喜歡和初,支持她成為王后是真的,他還欣慰妙華終于不再把心思全都放在他身上了,結果原來都是為了讓他放低戒心的伎倆罷了。
當初她來還聘禮時,他還感到委屈,原來委屈的從來只有她而已,現(xiàn)在想想,自己真是蠢死了,活了這么十萬余年,居然被幾個小了數(shù)萬歲的小輩玩弄于股掌之間。真是該死!
時修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就想要去招搖山找和初解釋清楚,期望能得到原諒,但是還沒出晟歸殿,就被謝必安攔下了。
“王君的臉時怎么了,還有,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
時修摸了摸自己的臉,“沒事,本王去找和初?”
“狐帝?王君去找狐帝做什么?”
“妙華走了,我要去找她?!?p> “嗯?王君,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p> 時修低罵了一聲蠢貨,然后將妙華的信拿給謝必安。
“王君,屬下認為您現(xiàn)在去找狐帝不合適,先不說這些是不是真的,就是狐帝現(xiàn)在忙著白翰神君的婚事,怕是也不會見您。”
“怎么就不是真的了,這信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但是王君你可有想過,若信上是真的,那崇吾山遇襲是事實,汝鉞斷臂是事實,但當日退婚也是事實,后來還聘禮更是事實,這些事不是一封輕飄飄的書信就可以解決的?!?p> 聽了謝必安的話,時修一時無言以對,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王君,我看您不如找瑤川來問問,若是狐帝當時來過酆都,她應該知曉一二,更何況當日大婚瑤川就在招搖山,懷生當日說了什么,她應該最清楚?!?p> “嗯,你說得有理,你幫我叫瑤川過來一趟吧?!?p> “是?!?p> 沒等多久,瑤川就跟著謝必安進來了,她冷冰冰的喚了聲“王君”,就靜靜的站在一旁,等著時修的吩咐。
“大婚那年的上元節(jié)前夕,和初是不是來了酆都?”
瑤川不知道時修為什么突然在這個時候問那么久遠的事,但是她還是據(jù)實回答:“是,那年正月十四下午接近酉時的時候,她帶著汝鉞他們抵達酆都,和我一起入的城,夜里她帶著汝鉞三青進了冥宮,后來三青來找彬蔚他們回山,說是招搖山有急事要處理?!?p> “也就是說他們連夜趕回的招搖山?那崇吾山遇襲、汝鉞斷臂之事你知道嗎?”
“后來有聽狐帝提起過,說是若不是神君與帝君及時趕到,怕是當日她就喪生于此了?!?p> 時修突然有些心口疼,他捏了捏手心,語氣有些艱澀的又問道:“當日大婚,懷生去招搖山時到底說了什么?!?p> 瑤川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時修,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懷生當日說王君在千思百慮之下,覺得所愛之人是妙華,所以決定退婚,迎娶妙華?!?p> “混賬!”時修聽了之后覺得萬分憤怒,又覺得心疼難耐,但是還是忍不住想聽一聽和初的回答,“那······她如何說?”
“她說,終究是自己錯付了,不怪您。”
“噗——”時修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胸前的衣襟瞬間被血染紅。
“王君!”謝必安連忙上前扶住他。
瑤川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覺得有點諷刺,又有中莫名的快感,她直直的盯著時修,一字一句的說:“在聽到懷生的話之時,她就吐血了,鮮血染滿了整面鏡子,整個妝臺······”
“夠了,瑤川你不要再說了?!敝x必安看著時修嘴里的血越流越多,厲言出聲打斷瑤川的話。
瑤川沒有理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比她身上的嫁衣還要紅,神君要找您算賬,她攔住了神君,當時她就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再然后她昏迷了一個月,醒的時候正遇上煦柯帶人攻入招搖山,下午就來還了聘禮。屬下說完了,先行告退?!?p> 瑤川轉身離開了晟歸殿,沒有去管鮮血衣襟浸濕了衣襟的時修,走出殿外,她看著冥宮城樓上的燈火,深深的吐了一口氣,覺得心中這一百年的憋悶終于吐出來了。
“王君,您沒事吧?”殿內(nèi)的謝必安扶著時修,眼底滿是擔憂。
“無事,你退下吧。”
謝必安看了一眼時修,在退下前還是說到:“王君,屬下覺得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適宜去見狐帝,不如等到天帝大婚的時候再找機會見面,這樣狐帝也就沒有理由拒絕您了?!?p> “嗯,本王知道了。”
這一天,時修沒有見任何人,就像和初來退還聘禮的那一天一樣,他把自己關在晟歸殿里,地上滿是酒壺,殿里充斥著酒氣,他衣衫凌亂,想來束得整齊的頭發(fā)也披散開來,有些沾了酒液,看著十分狼狽邋遢。
他的手中握著一個荷包,是最開始的那個天青色繡梨花的,玄色繡彼岸花的和繡九尾狐的那兩個,全都因為他這一百年來日日賞玩,以寄思戀之情,而變得有些舊了,他怕壞了,就拿了匣子封存起來。如今還能讓他握在手里的只剩這最初的這個了。
他有些淚眼朦朧的看著手中的荷包,腦海里全都是她的音容笑貌,雖然未曾見過當日她聽到懷生的話的反應,但是他腦海里全都是她悲痛欲絕的眼神,還有鮮血染滿她衣襟的模樣。只要想想就覺得心疼不止、心神欲裂。
但是自己居然過了這么久才知道這一切,可笑的是自己還以為受傷的、委屈的是自己,若是她知道了,她定會狠狠的打他一頓然后再也不見他了吧。
不,不可以,他還是有機會的,一定有機會的。
只要自己想辦法,對,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讓她回頭的,會有辦法重歸于好的,他們一定會在一起的,誰也不可以將他們分開,便是她也不可以。
第二天早上,時修又是被頭疼醒了,這一百年來有半數(shù)的日子都是這樣。
他嗅了嗅身上的酒臭味,沒有以前的習慣成自然,而是又開始厭惡起來,他看了看還握在手中的荷包,放在鼻尖聞了聞,又親了一下。然后他將滿地的酒壺和滿身的酒味都清除掉。
清除后他又到殿后的溫泉中泡了泡,換了身干凈的衣裳,仔細的梳了頭發(fā),看著鏡中的自己滿意的點了點頭。
從今天起,他要變回以前的樣子,變回以前和她初見時的時修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