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神官長。阿達爾吉薩的果實究竟是什么?圣典里也沒有相關(guān)的記載,這并不是通常會使用的字眼吧?!?p> “你對此有何考慮?你是因為心中有所推測,才沒有向他人問起的吧?”
我察覺到了多少?我現(xiàn)在知道什么?神官長盯著我探尋蛛絲馬跡。他在敷衍我嗎?他隱瞞了什么嗎?我也盯著他仔細觀察。
“對話一口氣流過去的時候我沒能立刻理解。但仔細回憶起來,神官長當(dāng)時的回答是‘自己的格朵莉希是埃倫費斯特’吧?因此,我猜測那是關(guān)于出身地的話題。我想,中央騎士團長知道那個地方、而且在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出口詢問,所以那大概是暗指中央的某個地點吧。”
神官長換上了笑容的面具。啊啊,看來猜對了——我長出一口氣。
“我曾聽說過,神官長是在洗禮式時被帶進主城的;但我印象中從未聽說過神官長洗禮式前的情況。神官長是在中央騎士團長所知道的地方長大的吧?中央是不是有個地方名叫阿達爾吉薩呢?”
面對我的詢問,神官長一時沉默了。雖然能感受到他不愿提及的態(tài)度,但在這里放棄的話專程把他拉進工房來對談就沒有意義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神官長等待回答,神官長似乎終于投降了,垂下視線開口道。
“……阿達爾吉薩是最初受賜某幢離宮的公主之名。我想那個騎士團長也許是曾經(jīng)擔(dān)任離宮警衛(wèi)的人員之一吧。我從沒想過會有人知道我出身在那里,實話說相當(dāng)驚訝?!?p> 既然出身于中央,總覺得應(yīng)該會和王族有關(guān)系吧——原本我就是這么想的,所以并沒有特別驚訝。真要說感想的話,倒不如說是“果然如此”。以魔力量為首,神官長在各種方面上都與埃倫費斯特過于格格不入。
“名叫阿達爾吉薩的公主殿下是神官長的母親嗎?”
“不,并不是。阿達爾吉薩受賜離宮是數(shù)百年前的事了,她并非我的生母。不過,生母的境遇和她類似?!?p> “境遇?”
我歪過頭,神官長則輕輕揮手。
“這和現(xiàn)在的話題完全無關(guān)?!?p> “但是我想聽。神官長明明連我的記憶都看過、知道了我的秘密,可我卻對神官長一無所知。這不是很不公平嗎?!?p> “不是所謂公平不公平的問題,而是因為這種事你不知為好。我洗禮式前是在中央長大的事,連西爾維斯特都一無所知?!?p> “這和養(yǎng)父大人是否知情沒有關(guān)系。是我自己想要了解神官長的事?!?p> 氣沖沖!我向神官長示威,他露出不快到極點的神情,把頭扭向一邊。
“……阿達爾吉薩是蘭斯內(nèi)維數(shù)代進貢一次的公主所居住的離宮。更詳細的事無法告訴你。”
“蘭斯內(nèi)維,就是產(chǎn)砂糖的那個國家吧?”
“砂糖……。雖然沒有錯,但你所持的認識和我腦中的概念偏差過大,現(xiàn)在思維有些混亂。”
神官長按住了太陽穴。
“和你對話很是頭痛,所以談話就到此為止?!?p> “請等一下!逃避沒有用的?,F(xiàn)在強制終止的話,這樣的談話就必須重頭再來一次哦。呃——出身在離宮,也就是說,神官長是繼承了外國血脈的王族,對嗎?”
在這里被截斷話頭我會很難辦的。在我的追問下,神官長長嘆一口氣。
“雖然身上的王族血統(tǒng)相對要濃,但我是在埃倫費斯特進行洗禮式的,因此不是王族。我沒有母親,父親是前代奧普·埃倫費斯特?!?p> “為什么會在埃倫費斯特進行洗禮式呢?”
“似乎是時之女神的引導(dǎo)?!赣H是這么說的?!?p> “哈?”
完全沒想到會從神官長嘴里聽到這種話,我不禁發(fā)出了愚蠢的怪聲。神官長平靜地問道:“很不可思議吧?”同時像是回憶起什么一般微垂下眼簾。
“原本,我理應(yīng)是會在洗禮式前死去的?!?p> “咦?”
按神官長所言,阿達爾吉薩的果實若是女孩,會作為尤爾根施密特的公主被撫養(yǎng)長大;但若是男孩,只有一人會被送回蘭斯內(nèi)維。因為可能爭奪王位的王子多留無益,所以其他男孩都會被秘密處理掉。
“若是父親前來認領(lǐng)男孩也可以活下來,但大多數(shù)場合下父親是拒絕認領(lǐng)的。畢竟,從男方的角度來看無法得知孩子是否為自己親生,而且生母不明的孩子通常也會成為夫妻失和的誘因。”
面對“為什么會認領(lǐng)自己”的疑問,前代奧普·埃倫費斯特的回答似乎只有“是時之女神的引導(dǎo)”而已。
“似乎是時之女神對父親說了,我一定會為埃倫費斯特做出貢獻?!?p> “哇——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事實上來說,若是沒有神官長大概就不會有今天的埃倫費斯特了。所以,時之女神的話并沒有錯呢。”
真不愧是女神大人——我連連點頭。神官長用遭受晴天霹靂一般的表情看著我。
“你會相信這種荒唐無稽的事嗎?”
“咦?向神祈禱就能召喚春天、向神祈禱就能讓武器發(fā)生變化,在這樣充滿不可思議的世界里,我覺得這種事一點也不荒唐無稽呀?!?p> 事到如今在說什么呢——我眨眼反問,神官長則對我投來難以置信的眼神。
“雖然理應(yīng)明白過分揣摩你的想法是毫無意義的了,但果然還是不免覺得驚訝。”
“是嗎?那么,因為神官長是阿達爾吉薩的果實,王對神官長說了什么呢?”
我把話題拉回原點,神官長恨恨地嘟噥道:“還沒忘掉這個嗎。”“不論我如何主張自己是埃倫費斯特出身、對王位毫無興趣,在失去葛里托利斯海德的現(xiàn)任王眼中,王族血統(tǒng)濃厚、似乎在利用圣女尋找葛里托利斯海德下落的我都是極度的危險分子,這點是不會變的?!?p> “咦?”
“你對希爾德布蘭德王子說過的吧?只有王族能踏足的書庫的傳聞?!?p> “又是因為我嗎???”
面對抱頭慘叫的我,神官長無可奈何地輕輕嘆了口氣。
“王下了指示——若是要表達對王的恭順,就用行動證明。我可以推翻西爾維斯特親自成為奧普·埃倫費斯特,也可以入贅到阿倫斯巴赫。”
若是成為領(lǐng)主,就不能重返王族了。我曾在試圖尋找逃離王族的手段的艾格蘭緹娜口中聽說過這件事。為了切斷神官長成為王族的可能性,王似乎曾逼迫他在成為埃倫費斯特的領(lǐng)主和成為他領(lǐng)奧普的配偶兩條路中做出選擇。
“……那么,只要能表達恭順就好的話,即便不入贅去阿倫斯巴赫,作為養(yǎng)父大人和威爾弗里德兄長大人的中繼成為埃倫費斯特暫時的領(lǐng)主如何呢?就我個人而言,我很希望神官長能永遠留在埃倫費斯特;而且,比起和酷似維蘿妮卡大人的迪特琳德大人結(jié)婚,這樣一來神官長的心情興許也更為輕松哦?”
如果向養(yǎng)父大人提出這個能夠把神官長留在埃倫費斯特的方案,我想他多半會同意的。
然而,神官長卻斬釘截鐵地搖頭說“不行”。
“既然王已經(jīng)知道我是阿達爾吉薩的果實,我還是離開埃倫費斯特為好。不知何時就可能被卷入紛爭。我不想波及埃倫費斯特?!?p> 神官長如此說著,長嘆一口氣。
“蘿絲瑪茵,我和父親做過約定。將西爾維斯特尊為奧普,而我作為他的輔佐為埃倫費斯特鞠躬盡瘁。我無意打破自己和父親最后的約定。若是不得不親手推翻西爾維斯特成為奧普·埃倫費斯特,那我遠不如入贅去阿倫斯巴赫。所以,我成為奧普·埃倫費斯特就能免于入贅這件事,絕對不要外傳?!?p> 領(lǐng)會到神官長何等重視自己與父親間的回憶和約定,我便再也無法出口挽留他了。
“神官長真正想要守護的,是和父親的約定吧?”
“……沒錯。你既然如此珍視自己和親生家人的約定,或多或少也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吧?!?p> 我和爸爸的約定是“連同埃倫費斯特一起守護家人”。和朵莉也約定過“要成為一流的裁縫師,親手為我裁衣”。和媽媽的約定雖然很難說我在遵守,但約定本身一直銘記在心。那個約定是如此珍重,以至于只要回想起來就會不禁落淚。
“我能理解。雖然不想要神官長離開,但我明白對神官長而言那個約定有多重要?!?p> “為什么你會哭?”
“想起了自己和爸爸他們的約定,想到不管有多不愿意神官長離開都必須好好地送行,淚水自己就……”
神官長像是厭煩到極點一般長嘆一口氣,然后將交叉在胸前的雙臂輕輕張開。我有些笨拙地爬上神官長的膝頭,緊緊抱住了他。感受著最近幾乎斷絕的身體接觸,心頭涌起有人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我安心地嘆了口氣。
“……真的可以嗎?”
“畢竟答應(yīng)過你如果拿到最優(yōu)秀就這樣贊揚你的。不過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p> 稍微用了些時間平復(fù)心情后,對神官長未來的強烈擔(dān)憂便涌上心頭??傆X得他會把和父親所做的約定當(dāng)成唯一的支柱,即便遭受了不合理的痛苦和殘酷的對待,也獨自忍氣吞聲、不加反抗。
神官長就算快要被工作壓垮也不會對外表露疲憊。這樣的他要是在阿倫斯巴赫陷入了困境,會好好地求助嗎。
……不可能呢。但是,就算和他約好要及時求助,感覺他也不會遵守。
在我沉吟思索之時,神官長說:“既然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那就下去吧。”
“請等一下。今后大概再也不會有像這樣單獨對話的機會了,所以我要趁現(xiàn)在威脅一下神官長。”
“你在說什么?”
我看著沉下臉去的神官長,微微一笑。
“請和我約定,不要為了遵守和父親的約定而一昧放棄忍耐,感到痛苦、處境艱難的時候要及時求助。我一定會拼盡全力去幫助神官長的?!?p> “……不知道這種約定有何意義。我要去的可是阿倫斯巴赫???你莫非想說如果我求助了,你不惜與阿倫斯巴赫為敵也會伸出援手嗎?”
別說這種蠢話——神官長愕然道,而我嚴肅地點頭。
“正是如此。豈止是阿倫斯巴赫,哪怕與國王陛下和中央為敵,我也會去幫助神官長的?!?p> “慢著?!?p> 神官長瞪大了眼睛,然后像是思維切實陷入混亂一般按住了太陽穴。
“讓你遠離家人、禁止你和平民接觸、奪走你的安心之處的,可都是我???為什么你還會對我伸出援手?這很奇怪吧?”
……這個人啊,自己對身邊的人而言意味著什么、自己是如何被擔(dān)心——對這些事,他真的一點都不明白。
養(yǎng)父大人、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和我對他的擔(dān)心,還有對他的阿倫斯巴赫之行的抗拒,他大概連一半都沒有察覺到。面對滿腦子只想著“對埃倫費斯特而言是最優(yōu)方案所以沒有問題”的神官長,我心頭涌上了難以言喻的怒火。
“神官長,你剛才的話,是認真的嗎?”
“控制一下自己,蘿絲瑪茵!你的眼睛要變色了。魔力會失控的!”
神官長慌忙從自己的腰間摸出魔石。魔石咚地一聲敲在我額頭上,疼痛和魔力被吸走的感覺讓我失控的魔力稍微安分了下來。不過自然,怒火仍在燃燒。
“那個啊,作為我的監(jiān)護人對我進行各種教育,照料我、為我東奔西走的是神官長吧?為我備藥,為我做護身符,在貴族之中最為……和養(yǎng)父大人相比,和養(yǎng)母大人相比,和姑且是婚約對象的威爾弗里德兄長大人相比,無論和誰相比,最為關(guān)心我的難道不是神官長嗎。我把神官長看作等同于家人一樣重視的人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為什么不明白呢?”
神官長甚至忘了指摘我支離破碎的發(fā)言,只是愕然地看著我。
“你、你說等同于家人?”
“是的。神官長你啊,對這種來自他人的關(guān)懷實在是相當(dāng)遲鈍呢?”
“……雖然的確不曾察覺到,但我并不想被全方位遲鈍的你指責(zé)。”
神官長這么說著,掩著嘴扭過頭去。我心想著“從沒見過這個表情呢”,繼續(xù)說道。
“總而言之,對我而言神官長就有這么重要。因此,如果是為了反抗王命幫助神官長,我啊,去取得葛里托利斯海德登上王位也無所謂哦。”
“你在說什么,這個**!”雖然神官長怒目圓睜地斥責(zé)我,但我倒覺得這是條妙計。只要能幫助神官長、順帶自己也讀完了,再把留著沒用的葛里托利斯海德轉(zhuǎn)讓給王,我想這樣大家都會很開心的。
“為了保護家人,我作為平民的——平民士兵的女兒成為了領(lǐng)主的養(yǎng)女。和那個相比,作為領(lǐng)主候補生取得葛里托利斯海德登上王座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吧。只要連帶尤爾根施密特一起守護好埃倫費斯特,我也不會打破和爸爸的約定了。”
“怎么可能沒問題!你的常識怎么了!?”
神官長的情緒相當(dāng)激動。這是個不錯的傾向。我打算就這樣順勢釣出他的承諾來。
“為了安心地沉迷書海,我會全力以赴。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p> “……你在拯救孤兒時也說過類似的話啊。”
“沒錯。為了讓我能好好享受讀書,身邊的操心事可不能晾著不管。也就是說,神官長沒能幸福地生活也是不行的。要是擔(dān)心過度弄得我讀不進書,麻煩不就大了嗎。所以神官長,就算入贅到那邊了,也要定期聯(lián)絡(luò)哦。如果聯(lián)絡(luò)中斷,我就會全力出手相助的?!?p> 聽到我的話,神官長這回露出了打心底里困惑的神情。
“你為了親近者而莽撞行事的前例,我已經(jīng)拜見過無數(shù)次了。我也算在那份魯莽的發(fā)揮對象里嗎?”
“沒錯。我一開始就挑明了這是威脅的吧?”
“糟透了。一旦你以幫助我為由開始魯莽行事,我根本想不到可能制止你的人選,這真是糟糕透頂?!?p> 養(yǎng)父大人也好、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也罷,大家多半是不會阻止我的。倒不如說,似乎很可能會說“放手干吧”。
“神官長若是遭受不幸的話,我可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來哦?是保證會幸福呢,還是在緊急時刻坦率地求助呢,請選一個吧?!?p>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無法逃避的威脅啊?!?p> 真是糟透了——神官長一面這么說,一面輕聲笑著和我立下了定期通信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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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踏進了神官長的內(nèi)心世界一小步。
對神官長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自己和父親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