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顏居是溫姨娘藏在暗處的產(chǎn)業(yè),旁人并不知曉,這些“姊姊妹妹”還不知道她們花出去的大把銀子都落入了葉蓁的腰包。
這事其實是葉蓁暗自耍了個心眼。
將軍府二夫人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保養(yǎng)很有心得——年俞三十卻連一絲眼紋也無,在她那個圈子里頗受追捧。每次她提起的好物都能引起眾貴女哄搶,導致價格一漲再漲。
葉蓁就悄悄上將軍府,把這百花皂往二夫人面前一送,托她幫忙宣傳,事成之后給她二成利??蓜e小看這二成利,一年下來能有萬兩銀子入賬。
這種取巧的法子也不是葉蓁第一個想出來的,多少商鋪求著給二夫人送銀子,可人家懶得搭理。因著葉蓁是常走動的親戚,她才勉強答應的。
而這百花皂只是翠顏居賣的一種。
這次翠顏居主要推出的香皂有兩類,一類是賣給富人的,也就是上面提到的百花皂,摻了一些名貴藥材與香料,印著繁復的花樣,顏色花樣繁多,精巧美觀,有美白潤膚之效,定價二兩;另一類則是賣與普通老百姓,舍了那些外在的東西,更注重實用,定價十文。
其實還有一樣,是根據(jù)客人喜好專門定做的,定價二十兩一塊,目前幾乎無人問津,葉蓁為此灰心了許久。
但方才眾女討論之時,葉蓁悄咪咪聽到,葉凝煙這個冤大頭竟然定制了三百塊。實在是太好了,今天晚飯可以給老伯多加幾個菜了。
葉蓁高興的同時深深地嫉妒了葉凝煙一下,同在相府,嫡庶差別竟如此之大,葉凝煙隨隨便便就能花費千金去買香皂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而自己還在為銀子發(fā)愁。
她暗戳戳想著,葉凝煙用的會不會是溫姨娘留下的那八成財產(chǎn)?丞相的俸祿雖多,可這動輒千金能花得如此痛快嗎?
溫姨娘,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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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蘭院。
忽然,一個小廝急急忙忙闖了進來。
流丹擋住葉蓁,不讓小廝瞧見。
落霞急道;“小姐,這小子跟泥鰍似的,我們攔他不住?!?p> 葉蓁抬頭一看,輕笑一聲,
“無妨,他是我鋪子里的小廝,讓他進來吧。”
小廝跪下便拜,“小姐,快去救老掌柜吧,他快要被打死了?!?p> ·
半個時辰前,翠顏居。
一個臉上帶刀疤的黑壯大漢往鋪子里一站,一把將正在算賬的老掌柜推倒,粗著嗓子喝道:“你這老匹夫,誰給你的膽子,敢搶攬月閣的生意?”
老掌柜活了一把年紀了,即便是這種場面也見過不少,此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大漢后面跟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瘦皮猴,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扯過一把椅子翹著二郎腿坐下。瘦猴裝模作樣搖著一把扇子,猛然把眼睛一瞪,
“喲,老東西,膽子還挺肥,見到本公子還不知道下跪?”
小廝阿福連忙扶起老掌柜,又想起葉蓁叮囑過的話,冷哼一聲,“我家主人是相府三小姐,她都不要老伯跪,憑什么跪你?”
“就憑我是當今麗妃娘娘的親弟弟,相府三小姐算個什么?不過是個貌丑的庶女?!笔莺锏靡鈽O了。
壯漢咧著嘴巴沖瘦猴一笑,露出一嘴黃牙,
“少爺,這老匹夫如此不懂禮,不如小的管教管教他,也好教他瞧瞧少爺您的威風?!?p> 瘦猴“啪”地把扇子一收,摸摸尖細的下巴一臉贊同,
“有理,是該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不然他還不知道我這堂堂攬月閣少東家的厲害!”
黑漢子得了雞毛令,得意非常。立馬將大腳丫子踹向老掌柜的心窩,鐵錘般的拳頭撞在他的臉和肚子上,老掌柜的牙齒被打掉幾顆,血淋淋的掉在地上,眼睛青烏,腮幫子腫的有拳頭大,看起來十分凄慘。
阿福屢次想上前去用身體替老伯擋著,奈何這壯漢鐵了心要毆打老掌柜,一腳把阿福踹了出去,阿福沒辦法,只好去找葉蓁求助。
“快點,快點,再慢就要出人命啦?!卑⒏<钡靡活^汗。
“得嘞,”車夫一鞭子狠狠下去,馬拉著車跑得飛快。
下了車,問了三姑娘院子在何處,阿福趕緊奔向汀蘭院。
“呼呼——”小廝喘著粗氣,喉嚨像被刀割過一樣難受。偌大的丞相府,便是拿出最快的速度,跑了許久才到了汀蘭院。
可氣的是,還未進門便被兩個婆子攔住了,阿福仗著瘦小的身軀從兩婆子中間擠過去,又有兩個丫鬟擋住葉蓁,小廝急的團團轉(zhuǎn),連忙大呼救命。
請了葉蓁,二人又一陣風似的奔向翠顏居,再晚些真要出人命了。
風灌在小廝的汗?jié)竦囊律牙?,他也顧不上冷,縱身一躍便跳下半人高的馬車。這時候顧不得禮節(jié),阿福拽著葉蓁的袖子雙腿滾輪似的往前跑,快點,再快點,快要到了。
終于,二人趕到了翠顏居。
里面靜悄悄的,陳設(shè)被砸的稀碎,老掌柜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葉蓁不自覺身體僵硬了幾分,顫抖著伸出手指去探老掌柜的鼻息。
千萬、千萬不要死啊。
葉蓁腦子里閃過這些天與老掌柜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葉蓁從小沒了親娘,父親對自己始終不聞不問,就是偶爾碰見,父女倆也像陌生人一般生疏。
后來老伯告訴她,原來他不是她的父親,她恍然大悟。
怪不得,從小葉凝煙可以騎在他的脖子上嬉鬧;
怪不得,他每次回來,都會給葉凝煙帶許許多多葉蓁從沒見過的玩具;
怪不得,他會拉著葉凝煙的小手,笑著問她今天過得快樂嗎;
只是因為葉凝煙是他的孩子,她不是。
可是,那么好的父親,她也想要啊,
有一天,他給了她一小包五顏六色的糖果,
那是她一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日子,就像梅雨季節(jié)的陽光一樣珍貴,
她歡喜地抱著糖果一整天,吃飯也抱著,睡覺也抱著,白天也抱著,夜晚也抱著,
每一顆都舍不得吃,畢竟是小孩子,抵不住嘴饞,即使這樣她也只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顆,輕輕拆開牛皮紙包裝,那一顆晶瑩的糖果在陽光下多么美麗啊,
那時她還不知道晶瑩剔透這個詞,只是本能地認為這是她見過最美麗的東西了,
很慢地,很慢地舔上一口,
那樣甜美的味道她永遠也忘不掉。
直到第二天,請安時孫嬤嬤瞧見她手里的糖,
“喲,這不是昨天老爺特地給二姑娘買的糖嗎?二姑娘犯牙疼,倒是便宜你了。不過,”她輕蔑一笑,
“你也只配得上這種二姑娘不要的東西了?!?p> 那天下午,她蹲在墻角用樹枝挖了很久,挖出一個洞,把一整包糖果埋在里面,連同她舔過一口的哪顆。
她本不再奢望親情,可是老伯告訴她,說小姐這些年太苦了,他沒能幫上什么忙,很內(nèi)疚。
老伯和她一起去集市采買原料,
他眼神不好,可是葉蓁無意間瞥了一眼糖葫蘆,回去時她手里便多了一根糖葫蘆,是老伯掏錢買的。
他腿腳不好,可是落霞提了一句小姐最愛吃醉仙居的烤鴨,當天晚上桌上便多了一碟熱氣騰騰的烤鴨。
他只是一個與葉蓁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老人啊,
因著溫姨娘的吩咐才遠離葉蓁十年,這本算不了什么的,
可他一心想補償,
即便用不著補償。
原來從來不是什么血脈親疏,只是父親心里沒有她。
葉蓁從沒有這么害怕過,即使前世臨死之前也沒有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當指尖感受到微弱的氣息時,她那顆如同一團揉皺了的紙張般收縮的心臟開始慢慢舒緩。
“還有氣,快去請大夫。”
阿福應了一聲,連忙抄近道請了附近的大夫來給老伯診治。
那大夫是個青年人,扒開老伯的眼皮看了看,又伸出三根手指號脈,片刻,他一臉糾結(jié)地看著葉蓁,欲言又止。
“姑娘,老先生看起來像是毆打所致的內(nèi)傷,可這脈象卻十分詭異。恕我我學藝不精,實在看不出來?!?p> 葉蓁的心又提起來,她急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這李大夫雖然年輕,可在這一帶頗負盛名,人稱“小神醫(yī)”,若是連他也沒辦法,那就真的治不好了。
阿福急得不行。
他本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父母帶著他逃荒,為了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給他餓死了。
他小小年紀一個人來到京都,餓了向人乞討,困了睡在街頭巷尾。
可是乞討的破碗常常是空的,極少的時候有好心人丟過來半塊干硬的饅頭——那種災年,就是富貴人家也得勒緊褲腰帶過活。
他經(jīng)常從睡夢中被踹醒,伴隨而來的是一陣拳打腳踢。
街上的乞丐多得數(shù)不清,多是和他一樣逃難的災民,他勢單力薄,人家看中了他的地盤直接動手搶過來。
他被打個半死丟在垃圾堆旁,那群人為首的還在他頭上撒了泡臭烘烘的尿。
他以為自己這次終于要死了,卻被老伯救了回來。
老伯找人治好了他的傷,幫他洗得干干凈凈,還給他取了名字——張永福,是永遠享福的意思。
又有了家,真好,阿福這樣想。
他發(fā)誓一定要孝順老伯,讓老伯享福。
老伯多好的人啊,還沒享過福,不能就這么死了。
“大夫,求求你救救老伯吧,我阿福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p> 李大夫暗自沉吟,半晌,抬首間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