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沖出房間,想要在匆匆的人群中找到她的影子。只是掠過的無一不是陌生的面孔。我狂奔,卻近乎在原地打轉。你在哪?出來好嗎?我想要喊出這句話,卻怎樣也出不了聲。這三天仿佛流水般在我眼前劃過,卻停頓在了一封信上。那是幾分鐘前。我的表情也許很奇怪,或許是狼狽,在眾目睽睽下我絲毫擠不出眼淚。全部,全部,流進了作痛的心里。一部分為我,一部分為她。
三天前。
頭昏沉沉的。
我放下手中的手柄,撐腰而起。一束黑暗沖上我的雙眼,胃里泛起一陣惡心。房間里很黑,唯一的光源是身前的電腦屏幕,畫面閃爍,令人眼花繚亂。電腦旁有一個時鐘,也許是電路老化,經(jīng)常花屏,好像疲倦時費力忍住睡衣的人,不知何時會突然驚動,隨即再次進入斗爭狀態(tài),直到徹底睡去。
我注視著花屏的時鐘,腦中空無一物,偶爾會冒出剛才游戲中打斗的畫面。
突然,時鐘一閃,下午五點二十三。這個過程很短,或許一秒鐘都不到。我用手敲了敲,依舊如此。這次恐怕是入睡了。簡直是我的未來。
在室內(nèi)待久了,難免會生出去戶外走走的想法。我拉開窗簾,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并沒有比室內(nèi)明亮多少。太陽也懶得出來,濃厚的云層似乎在下沉,迫使我的胸口起伏困難。
脫下睡衣,在亂躺在地上的衣服堆中尋找一件還算平整的襯衫,像嬰兒學穿衣一樣生疏的換好。走到門前,一邊的收納箱里有一把傘,我停下腳步。我看著它,它也注視著我,好像很嫌棄被我?guī)С鲩T的樣子,與旁邊的雜物愈漸融為一體。
正好,反正我也不愿意帶一件累贅。
出門,一股熱流從我的屋里涌向屋外,我回頭看了看昏暗的房間,電腦沒關,不過我也懶得再進去。關門,離去。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有一兩個小孩匆匆跑過,時而抬頭看看灰黑的雨云,露出不安的表情。離我房間不遠處的廣場上平日里熙熙攘攘,如今空的只有壓抑的空氣。難以相信這是和平年代,如此光景,倘若一覺醒來,真的會懷疑自己是否穿越到了戰(zhàn)爭時期。
生活啊,我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彷徨,將昨天復制在今天,然后是明天。自從那天夜里,跟家里鬧翻,離開了留有我18年的回憶地方,我便生活在這里--一個僅有25平米的房間。實際上,離開時我未拿走一金一銀,唯有一身換洗的衣服,一個充電器,還有我現(xiàn)在依舊在使用的智能手機。最初的一個月,我只能露宿街頭,不吝惜與喪家犬爭搶食物,搶不到了還要學著“汪汪”兩聲,宣誓我的威嚴。若問我即以成年,為何不去打一份工?我說過,出門攜帶的只有那三樣物品,匆忙之下,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有考慮今后的生活。是那天夜晚出現(xiàn)了轉機,我畏縮在路燈下顫抖,無意中身邊已經(jīng)站了一位陌生男子。我本想道歉離開,卻被他叫住,問了情況。一番交談后,我了解到他是一個非法成人網(wǎng)站的運營商,靠此維持生計。得知我的情況后便問我要不要試著幫他寫東西,當然是不健康的那種。迫于生計,我接下了這屈辱的工作,并且暫住在他的公寓里。
“寫的不賴嘛”他說“你小子恐怕會壞了我的身子”
我看著他邪魅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贊,即使是如此齷齪。
之后,我有了經(jīng)濟來源,雖然不是很大的數(shù)目,但足夠我日常的開銷,還能留下一筆可觀的金額隨意支配。再之后,我搬出了那個男人的屋子,找到了目前所住的小屋,繼續(xù)為他寫東西。
只是,我的生活逐漸失去去了顏色。即使是鄰屋,其主人我也不知是男是女。平日里我連可以偶爾說上化的人的沒有,更不必談朋友這個空虛的詞匯。仿佛我活著,就是為了活著。
這樣的回憶在我每次外出時都會前來問候,我也麻木了,或許最初有些失落感,只是現(xiàn)在毫無波瀾。
路過的樹林沒有聲音,有風,葉在飄。可是就是沒有聲音。身邊的風景換了一處又一處,在我腦中留下印象的恐怕一幕也沒有。說實話,我并不知道我現(xiàn)在身處何處,只是任憑意識領著我肆意飄蕩。像吹落的蒲公英一樣。
搖了搖頭,趕走沉悶的思緒,環(huán)顧四周,我竟來到一個湖邊,全然陌生的景象。岸邊靠著一條破船,遠處的木橋枯黃腐朽,若是再有只烏鴉可是絕配。只是濃重的黑云更加昏暗,烏鴉根本不愿外出,也只有我與黯淡的影子在外了。
嗯?只有…我嗎?
黑色的裙擺微微晃動,一片樹葉落在散開的頭發(fā)上。良久,一只瘦弱的小手將它取下,貼在眼前,額頭微微側偏。
一個少女坐在前方的石墩上。著衣像是校服,但并非我所在區(qū)域的樣子。
她并沒有注意到我,但我卻突然清空了腦中的沉悶,看見她,有一種莫名的輕松感。我很好奇,想要,跟她說話,聽她的聲音。
湖邊的野草倒下了一片,仍然未倒下的劇烈的晃了晃,像是在對我這個不速之客抗議。方才我連忙躲在她的身后,蹲在這片野草里,感受著顫動的心跳,觀察著這位與我同齡的,未曾謀面的少女。
她的裙角沾有不少土漬,皮鞋也有些磨損,變得粗糙。不知為何有一種親切感,像同命相連的不言而喻。
也許是看得入神,身體失去了重心,栽進了湖里。
“?。 ?p> 水波聲壓過了我的叫喊。透心的寒冷滲入我的身體,慌了手腳,只顧拼命的掙扎,卻怎么也站不起來。窒息感逼迫我呼吸,而意識告訴我不可。慌亂中,我的一支胳膊被抓住,臉露出了水面。
緩過神來,我依舊坐在水中。湖面不過剛過腰間……
我苦笑。抬起頭,一個焦急的眼神,卻還有一個拼命忍住的笑容在其下,充滿了違和感。我醒悟,方才驚動了少女,并且是她拉起了在淺水中掙扎的我。如果我是旁觀者,想必早已開懷大笑,她這樣奮力的忍住恐怕很難受吧。
“想笑就笑吧”
“撲-”只是短短一聲,她再次忍住,只是這積聚的力量讓她身體顫抖不已。
反倒是我忍不住了,看著她這般模樣到有些可愛。
“你沒…哈哈哈”因為我的傳染,她忍不住了。
下起了雨,落在湖面,波紋不止,傳來陣陣清脆。遼闊的湖水接納了兩人痛快的大笑。只是,我卻在中途哭了……她的笑聲變得顫抖,感覺,是苦味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聲淹沒了一切,我們停了下來,是熟悉的沉默。讓大雨放縱打濕衣服。
“都是你害得”
“嗯?”
“要不是你,我就不會變成落湯雞了?!?p> “喂,你那衣服也該洗了吧,我都瞧見了。”
那女生眼睛睜大,連忙向后退幾步,身子向后傾。
“喂!”我抓住她的手,穩(wěn)住了她險些倒下的身體。她的手暖暖的,一絲熱量進入從接觸的皮膚上傳進我的肺腑。這感覺,從來沒有過。至少離開家后沒有過。
女孩愣了愣,隨后退到岸上,向前的拉力差點讓我再次與湖水來個擁抱。
“偷窺狂!”
“?。磕睦??”我警戒的看向身后??諢o一人,左右同時如此。
視線回到少女的臉上,是一雙警惕的目光。
“……我嗎?”
她用力點了點頭。
我感覺我的腦袋變得熾熱,突然想起列我剛才的行為,一時說不出話來。
“啊,找個避雨的地方吧?!蔽蚁朕D移話題。
她盯著我。沉默隨即而來。
“找個…避雨…”
“我聽到啦!我又不是聾”她鼓起腮幫,抱怨著說到。
我拍了拍濕透了的身體,朝幸災樂禍的雨云看了一眼,一步步回到岸上。
周圍,除了被雨壓趴的野草,就是泛起的水霧,根本沒有比我們高的物體。
“哪里可躲?”
“就你剛才還說我還你淋雨”
“哼”
我給了少女一個無奈的表情。
“喂,去你家躲躲唄”
我驚住了。
“什么?!”
“去-你-家-躲-躲-唄-”
“我知道!你沒發(fā)燒吧?”我順勢去摸她的額頭,竟然沒有躲開,被雨打濕的發(fā)絲貼在我的手上。這出乎意料的場景讓我羞愧不已,連忙轉身,不語。
雨中,一男一女前后走在街上,不時從側面掠過一輛車,濺起泥水。我默默的向前,能感覺到少女的氣息,卻不敢回頭。路面波動的水層被腳印揉碎,無向的向四周散開,正如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雖然口頭答應了他提的建議,但我那小窩從來沒有來過客人,更不用說女生了。
“喂~好遠啊,還沒有到嗎?”
聲音從身后傳來。
“跟著一個陌生人回家真的好嗎”我問道,“你穿的是校服吧…”無奈回頭望了望她。
少女拽了拽衣服,沒有答復。
“我記得今天是周三吧?!?p> 腳步聲停下,濕漉漉的頭發(fā)站在我的額頭,一旁的草叢中傳來刺耳的聲音,是蛙鳴,雨天,它倒是挺高興。
少女低著頭,胳膊并在身前,被攥緊的衣襟涌出一股水流。
看著少女的一樣子我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同她沉默。
誰料打破沉默的竟是少女的一個鬼臉:
“啊呀,我離家出走啦!”她的右眼皮輕輕顫抖“你得補償我,讓我去你那里躲躲。”
離家出走嗎?聽了少女的話,那股親切感再次襲來。原來如此。
我松了口氣“既是如此,早說嘛。”
她的眉毛如月升起,嘴巴張成了橢圓?!澳恪瓫]什么要說的嗎?”
遠處出現(xiàn)兩束燈光,緩緩向我們靠近。
我揮手攔下這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年輕人,比我大不了多少。他打量著渾身濕透的我,露出厭惡的表情,欲說什么,卻在注意到我身后的少女時打住。他的表情像浪濤沖破阻塞后豁然開朗,從車座下取出一張大塑料膜,鋪在后座上。
“別把車弄濕了!”
我點點頭,遂上車。少女站在原地,猶豫著。我拉住她的胳膊,一把拽進車內(nèi)?!霸趺矗肯胱哌^去???”
她看了看我,看了看司機,關上了門。
雨滴打得車窗叫痛不已,雨刷重復著搖擺的動作。車里很安靜,也許是難以忍受這樣的氣氛,打開了播放器,玻璃的撞擊聲和掩蓋。
“沒關系嗎”
“嗯?”
“把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帶回去,家人不會視而不見的吧?”
“我一個人?!?p> “你一個人?啊,好痛!”少女說話時半身離開了座位,頭撞到了車頂。
“很奇怪嗎?”
“你多大了?”
“嗯?讓我想想,從家出來到現(xiàn)在,21了吧。”
“??!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比我小呢?!?p> 我瞥了一眼,把頭扭向一邊?!半x家出走啊,真懷念?!?p> “什么意思?!?p> 兩側的玻璃因熱氣變得朦朧,司機跟著音樂晃動著身子。在音樂的掩護下,我跟少女講起了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