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jié)前世
奈河橋上黑霧繚繞，路面細長狹窄、光滑無比，僅夠一人踏過，白芷若只感覺心里發(fā)毛，渾身瘆得慌，身體僵硬，腳下不停打滑，一路笨拙地跟在青珊和夜游神后面不敢作聲。只見兩人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談笑甚歡。時不時從前方傳出夜游神尖細、陰惻惻的笑聲，打破了黑夜里壓抑、沉悶的氛圍，顯得格外刺耳難聽。
河面散發(fā)陣陣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白芷若胃里早已翻江倒海，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再也忍不住，趴在橋邊劇烈嘔吐起來。青珊察覺到情況，快速閃現(xiàn)到她面前，拍著她的背偷偷渡氣，才稍稍緩和過來一些。
“同是來地府辦差，兄弟這位同僚怎地臉色鐵青，身體如此孱弱？”夜游神奇道。
“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兄弟是剛舉薦進來的新人，一時習慣不了咱這地府的味道，難免在大人面前失態(tài)。他生前乃失足落水而死的水鬼，做人時也是當時腹有詩書的才子一位，平日樂善好施、行俠仗義，做鬼時不愿拉無辜之人下水做替死鬼，頗有善心和功德，許是水里呆太久有了心理陰影吧，平日里也很少跟我們說笑，請大人見諒?！鼻嗌哼B忙拱手解釋，面不改色地瞎扯了一通。
“原來如此，這位小兄弟面相清俊，胸中有正氣，果然不同一般鬼怪。不怕，多來吾這里幾次，聞習慣了就好——”夜游神了然，也不追問下去，湊近拍拍白芷若的肩頭安慰。
白芷若大氣不敢出，從他口中聞出一股陳年的尸臭味，難受得把頭低到更底下的橋縫中。這才發(fā)現(xiàn)橋分三層，他們走在最上層，中間的橋有幾只鬼魂渾渾噩噩地拖著腳步走過，有一排面相兇惡、張牙舞爪的鬼魂通過第三層的橋，大多被鬼差攔往丟向橋下污濁的波濤中，很快就被銅蛇鐵狗的怪獸撕咬，慘狀異常，腥臭的血水味正是從那里來的。
青珊勉力拖起白芷若，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白芷若瞬間驚恐萬狀，大叫出聲，支撐起來快步往前跑去，一路連爬帶滾，推倒了好幾個正在行走的鬼魂，樣子極為滑稽。
夜游神被白芷若逗得嘎嘎直笑，橋上的鬼魂紛紛側(cè)目，好奇地向這邊看過來。
“吾快要被你這兄弟笑死了，你剛才跟他說了什么，把他嚇成如斯模樣？”
“沒啥，我說以后建議上部調(diào)他在此值守，說不定能遇到他的老情人轉(zhuǎn)世投胎，再續(xù)前緣——”青珊呲著牙花子，笑得一臉耐人尋味。
“哦？與佳人相見，這是好事?。课嵘蛇@幅模樣，有那俊俏的女鬼經(jīng)過，都害怕不敢靠近吾。其實，吾多想看一眼，好傷心吶！”夜游神扭捏作態(tài)，替自己惋惜道。
“哈哈，您是沒見過他的老情人的樣子，堪比東施，腰似水桶，臉黑得跟夜叉一樣，活活把他嚇得掉入水中，他寧愿淹死也沒讓人救上岸——就是憋屈死的——哈哈?！?p> “嘎嘎——”夜游神聽到他的話，捂著肚子，喉嚨里發(fā)出的笑聲更大了。
第二十三節(jié)孟婆
“走過奈何橋，有一個土臺叫望鄉(xiāng)臺，望鄉(xiāng)臺邊有個老婦人正在燒水做湯，那便是孟婆?！鼻嗌簞傋脚臧总迫?，又一本正經(jīng)地搭著她的肩膀，科普起地府的知識。
“不錯，你們看忘川河邊立著一塊石頭叫三生石，三生石上記載著每個人的前世今生。要不要去查一查自己的前緣？”夜游神還想著剛才青珊說的笑話，擠眼看向白芷若。
白芷若一臉茫然，不知他們剛才議論的是自己，生怕兩人擅闖地府的事情敗露，連忙擺手稱不用了。
夜游神以為他羞赧不敢回答，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感情是不能勉強的，講究你請我愿，更何況是這么難以接受的女人——放心，老弟，男人都有難言之隱，咱們都是一樣的。吾剛才就是一提，你別多心，以前的事就不用介懷了，改天得空，請你們到酒樓暢飲一番，不醉不歸??！”
“前面就是孟婆子的管轄范圍，吾就不送了，就此告別！若果有什么前塵往事，未解的心結(jié)，到孟婆那里，聽她給你嘮嘮，也許就放下了。記住，男人別把委屈憋在心里，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女人嘛，都那樣，不管美的、丑的，咱們做男人的要心胸開闊一點，多讓一下——”
“下次一定啊，兄弟，常聯(lián)系——”夜游神面無表情的臉上青筋若隱若現(xiàn)，身形輕飄飄地讓開了道路，還不忘跟青珊愉快地揮揮手。
青珊拉著越發(fā)聽不懂夜游神在說些什么的白芷若，飛快地走下橋。等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冒著熱氣的攤子前，鬼魂們按次序排成兩列，站在鍋子前拿碗等待喝湯。一位白發(fā)蒼蒼、慈眉善目的老婦抬著一碗湯，正在絮絮叨叨地安慰一個哭哭啼啼的年輕姑娘。
“喝吧，孟婆湯能讓你忘了一切。走過奈何橋，在望鄉(xiāng)臺上看最后一眼人間，喝杯忘川河水煮的湯水，塵歸塵，土歸土。今生既有緣無份，又何必強求呢？”
“姑娘，快喝了吧，你看后面等著那么多人，忘卻前塵，早日去各道投胎吧——忘盡一世浮沉得失，一生愛恨情仇，來生都同陌路人相見不識，都不用遺憾、后悔了——”
“不不，婆婆，我們說好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黃泉路上，一定要等著對方，一起去投胎。我與他從小青梅竹馬，兩人早已私定終身，奈何事與愿違，我抑郁而亡，他豈會獨活？這輩子皆是命數(shù)，那下輩子定要與他廝守——”姑娘神情悲戚，眼神堅定。
“你這姑娘，好生難纏，這幾日一直在這橋上游魂似的來回啼哭，耽誤老身好些功夫。念你命途多舛，可憐你年紀輕輕，又苦苦哀求，便同意你一邊在這里等候，一邊幫忙招呼客人?？赡闼闼愣嗌贂r日了，若是你的情郎真有意，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眼看投胎時辰將過，哎，你呀——”
“奈何橋下有幾千丈，等待來生是什么道，誰也不知。來生的約定，只是此生的一種后續(xù)，喝過了孟婆湯，就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事忘卻。來生的相見，也只是一種重新的開始，日子長著呢，人生際遇和變數(shù)大著呢，你何苦來糟踐自己——”孟婆擔憂道，目光看向遠方的奈河，陷入沉思，放下了手里的碗。
第二十四節(jié)看出身份
“就是，婆婆每日操勞，不知有多辛苦！看過的生離死別，聽過的人間慘劇不止萬件，她都會盡量安撫你們這些癡男怨女，不讓你們帶著遺憾投胎。憑什么你在這里又哭又鬧，傷婆婆的心？你想想，投哪路胎，閻王爺早已判定，萬一下一世你們倆有一方投了畜生道呢，連感情都不會有，如何談愛？”一旁燒火的小廝看不下去，憤憤不平地追問姑娘。
“我，我會找到他——”姑娘遲疑地用袖子擦去淚水。
“那如果他投身成豬，成天吃豬食、滾糞坑，等待宰殺，連思想都沒有，你又如何？”
“我，我不知道——”姑娘想到未來的不確定，傷心得又痛哭起來。
“阿引，你少說兩句——人生皆苦，不能嘲諷、輕視，既然來到這里，引渡亡魂也是我們的責任?！泵掀藕浅庑P。
青珊拍手稱贊：“孟婆大人說得好，蕓蕓眾生，沉淪苦海，執(zhí)著生離死別，這是人之常情，也是萬物頓悟、修行的必經(jīng)之路?，F(xiàn)在我們說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無非是已經(jīng)跳離塵世罷了——引渡人的意義就在于渡人、渡心、渡情——”
孟婆點頭稱是，示意小廝擦干凈桌子上灑落的汁水，向兩人禮貌讓座：兩位客人看起來不是來喝湯的，敢問為何事來老婆子的攤子？”
青珊撩起衣擺，不疾不徐地坐下，展開袖口：“孟婆大人有禮了，依您的修為，應(yīng)該不難猜出我們是什么人——”
“嘿，老頭子，原來是你啊，我還想，地府怎會憑空出現(xiàn)一妖一人？不去挖洞，怎的有空帶著這兩個生人來老身這里坐坐？”孟婆笑著對從袖子里爬出來的鼴鼠妖說道，順手倒了一杯茶。
“孟婆，別來無恙，好苦的茶水——”鼴鼠妖伸著舌頭，吐出口中的茶葉，一副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
“老身的孟婆湯以八淚為引：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別離淚、這第八味，便是老身的一滴傷心淚。去其苦澀，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方熬成一鍋好湯。這淚水收集多了，自然制作茶水的材料也是苦的?！?p> 鼴鼠妖攤開前爪，正色道：“說回正事，此次我們來是找一個新死之人的靈魂碎片，我查到此人本陽壽未盡，陰差陽錯掉到地府裂縫，被惡鬼啃噬得四零八落。孟婆在此日夜熬湯，可曾知曉一些特殊的線索？”
“恩，容老身找一找——”孟婆說完，起身走到擺滿各式的缸子面前，逐一仔細尋找起來。
白芷若他們也湊近，一探究竟。只見缸里裝著五彩斑斕的淚水，上面分門別類標著生淚、苦累的標簽，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不過半刻，孟婆就找到了一滴淚。她伸手撈出，小心放在掌心里觀賞。
“這滴淚是今天有位夫人，喝湯之前，在忘鄉(xiāng)樓思念兒子時留下的。哎——慈母多敗兒，一味的縱容，導致兒子生前驕縱成性，目無法紀，犯下大錯，被判入八寒地獄。可見，父母要從小管束孩子，不可任由其走向歪門邪道。你們看淚滴上面新出現(xiàn)一絲黑氣，說明近期她的兒子加重了業(yè)障，極有可能這就是你們要找的線索——”
白芷若焦急地拉著孟婆的袖子：“婆婆，那怎么才能到地獄找到他呢？”
“也許是地獄看守一時疏忽，他已經(jīng)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