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救贖之路（3）
“限りとて別るる道の悲しきに……”
歌聲從遙遠的彼方傳來，那聲音是如此地遙遠，仿佛來自意識的邊緣。
“歌聲……有人在唱歌？是誰……”
那歌聲回蕩在無邊寂寥的黑暗中，顯得那么的寂寞與空靈，仿佛來自過去的幽魂在時間的長河中發(fā)出輕輕的哀嘆。那歌聲卻很溫柔，溫柔得好似母親每晚在孩子枕邊的低語。
“聽聲音，唱歌的應該是個女人……”猿飛在心中推斷著。
那歌聲悠揚婉轉，讓人不由地聯(lián)想到深秋的山林中，被秋葉包裹的神社靜靜地立著，細長的注連繩系在鳥居上，潔白的紙垂同亞麻繩穗一起，隨泛黃的枯葉在微風中輕輕地擺動，美不自勝，令人出神。
猿飛不由自主地認真傾聽起來。
“いかまほしきは命なりけり……”
猿飛聽出了這首歌，他此前從沒聽過這首歌，但他不知為何卻認得這歌。
“面臨大限悲長別，留戀殘生嘆命窮……”
這本是出自《源氏物語》的“桐壺”一卷中，桐壺更衣唱給桐壺帝的一句和歌。桐壺帝在榻前看著因久病不治而奄奄一息的桐壺更衣，一面啼哭，一面歷敘著曾經的誓言。
彌留之際，香消玉損的桐壺更衣對桐壺帝唱出了這最后的一句和歌。作者紫式部借這句和歌感嘆了生命的脆弱與短暫，只是，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聽到這句和歌呢……
一陣清淡的風吹過，帶著梔子花的香氣，猿飛心里一驚，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已經脫離出了那吞噬著他的無邊的黑暗。晚風穿過落地的窗，樹葉在窗邊隨風輕柔地擺動，葉間是白色的花。猿飛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間寬大的臥室里，面前的木制小桌上，青銅的長燈搖曳著昏黃的燭光，桌旁是鋪著草席的疊敷。
歌聲還在繼續(xù)著，從敞開著的窗外傳來。猿飛走到窗邊向外看去，長發(fā)飄然的女子身著一襲白色的絲綢衣裙，和著歌聲在庭院中翩然起舞。
白皙修長的雙腿輕點著地面，絲綢白袖隨雙手在空中輕盈地舞動，披散的黑色秀發(fā)在月光下如海浪般翻涌，隨著每一次轉身掠過那小巧精致的臉。
眼眸閃動，鮮紅的唇濕潤著，如雪中盛開的梅花，嬌艷欲滴。銀白色的耳墜在長發(fā)中閃爍，仿佛海浪中晶瑩的粼光。她的身姿極盡優(yōu)雅，舉手投足都散發(fā)著驚心動魄的美，令猿飛一時間看得出神。
在她身旁的不遠處，一個年輕的男子安靜地坐著，神色莊嚴肅穆。他身穿著輕薄的玄服，銀灰的頭發(fā)扎在腦后，但那紅潤的面頰看上去卻要比那女子稍年輕些。
一聲巨響將猿飛從幻夢般的美景中驚醒，一個燃燒著的巨大牌匾砸落在地面上，上面寫著兩個工整的大字：“織田”。
猿飛這才發(fā)覺，這座宏偉的樓閣正在明艷的火光中漸漸倒塌，兩人的周圍，木制的廂房在熊熊烈火中發(fā)出噼啪的聲響。但庭院中的兩人卻無動于衷，仿佛這燃燒的末世也不能打擾他們平靜的心。猿飛呆呆地看著他們，不知怎么，突然覺得有股巨大的悲傷向他涌來。
“趕快離開這兒，再不走會被燒死的！”
他想沖著那兩人大喊，喉嚨中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響，猿飛怔住了。
腳下的木制地板轟然倒塌，猿飛感覺自己正向下墜去，樓閣、庭院還有廂房，一切的景象在他的頭頂上方逐漸遠去，只剩下燃燒的火焰將他包裹著，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
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么的悲傷呢，好像一夜之間，失去了周圍的一切，還有某種重要的，哪怕是一同在烈火中被焚燒殆盡，也要不顧一切地去守護的東西……
猿飛緩慢地睜開雙眼，腦袋里嗡嗡地響，頭痛欲裂。暗淡的白熾燈光照射在他的頭頂，他向四下里看去，昏暗的白色墻壁將他包圍著，面前是一張白色塑料座椅。
“又是幻覺么……”他心想。
“這次又是什么？”
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隨后是一串金屬碰撞的聲響。猿飛向那方向看去，不遠處的陰影中，刷著復合材料的實木門被人從外面輕輕地推開，一個高挑的身影緩緩地走了進來。待那身影走到近處，猿飛才逐漸辨出了那人影，那是一名年輕的女護士，戴著白色小帽，一身白色的短袖短裙，腳上是白色高跟短靴，淡藍的口罩遮住了她的臉，但那雙清澈的眸子依然明晰動人。
“67號，到點兒吃藥了?！?p> 那護士淡淡地說著，將手里端著的塑料托盤放到了猿飛面前的白色塑料座椅上。他向托盤內掃了一眼，托盤上面放著一杯清水和一碟淡栗色粘稠物，一只塑料小勺橫插在里面，邊兒上是三顆淡藍色藥丸。
猿飛蜷縮在房間中央，雙腿發(fā)麻，他嘗試著動了動手臂，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了他，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細長的帶子纏住了。
“把藥吃了，頭痛會好些，那些幻覺也會少點兒。”
那護士說著，從托盤中取出那杯清水和三顆藥丸，舉到了猿飛的面前。猿飛內心一怔，心想這護士竟然知道那幻覺的事，這又是什么新的幻覺么，還是自己真的正坐在一間看上去像是監(jiān)牢一般的病房里？他嘗試著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如同在寒風中被折斷的枯枝。
“我這是……在哪兒？”
他生怕這又是什么新的幻覺，再像之前那樣經歷幾次，自己怕是會被逼瘋，但當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懸著的心便稍微平靜了些。那護士聽到他的詢問，先是一愣，隨后又是平淡的語氣說道：
“你趕緊把藥吃了吧，不然病情又要加重，又要開始胡言亂語了?！?p> “你先告訴我這是哪兒，我是怎么到這兒來的？”猿飛看著那雙漂亮清澈的眼睛，神情嚴肅而認真。那護士見他堅持，便輕嘆了一聲說道：
“根據你的資料來看，你是因為放火燒山被警方逮捕的，但是你當時似乎正處在神志不清的狀態(tài)，滿嘴喊著要拯救世界，還說自己是火影什么的……”
護士輕笑著。
“警方懷疑你吸食了毒品，但經過診斷你似乎是患有某種精神疾病，就轉而關押到我們這兒來了。不過告訴你這些也沒用，你們這些人從來都不會相信自己精神不正常?！?p> 猿飛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在混沌一片的大腦中努力地搜尋起記憶的碎片，但卻毫無線索。
“我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到這兒來的了……”
護士撇了他一眼，修長的睫毛在暗淡的白熾燈光下微動。
“你來我們這兒都快兩個多月了。”
“什么……已經兩個月了??？”猿飛內心驚道，隨著又是一陣劇烈的頭痛。
“我要出去，我還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辦……”
“去拯救世界？”
“……”
猿飛沉默著，護士見他痛苦不堪的樣子隨即說道：
“趕緊把你的藥吃了吧，看你這病情還有加重的傾向呢，老是這樣子一時半會兒可是出不了院的哦?！?p> 猿飛看著護士手中的三顆淡藍色藥丸，心里如海潮般涌起一陣莫名的恐懼。他有種隱約的預感，感覺吃下這些藥之后便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記，可那是什么事呢……頭痛，依然是劇烈的頭痛，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從他的大腦深處慢慢地鉆出來，他不再多想，張開了嘴。
護士將那三顆藥丸扔進了他的嘴里，又灌了他一大口清水。猿飛就著那口清水將藥丸吞了下去，一股虛弱感從四肢蔓延開來，腦內那東西也隨之安分了些。護士見他吃了藥，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木制壓舌板說道：
“張嘴。”
在確認了猿飛將藥丸吞下之后，又從身后摸出一個小本和一支海藍色油性筆，快速地寫了些什么，便走到猿飛的身后將纏住他的帶子解開，隨后淡淡地說道：
“把飯吃了吧?！?p> 說罷，轉身離去。刷著復合材料的實木門被重新關上，伴隨著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響，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腳步聲便逐漸遠去。猿飛靜靜地蜷縮在房間中央，頭頂的白熾燈依舊孤獨地照著，他努力地去回想著之前的事情，但他所能回憶起的，只是那片吞噬著他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寂靜從地板中緩緩升起，從四周圍繞著他的陰影中緩慢地爬了出來，漸漸地將他包裹起來，他不住地打了個冷顫。
“我是……火影……么？”他想。
“我要干什么來著？難道……我真的是瘋了么……”
他沉思著，從托盤中拿起那只塑料小勺，將一小勺淡栗色粘稠物送入口中，輕輕地咬了咬，又一口吐了回去。
“一股……腳丫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