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瞳蹲在一棵樹的中間。
他尋找的藏身之處非常巧妙,在三棵樹中間的一棵樹上,而且在下風處。凌晨的寒風吹著單薄的衣裳,他不為所動。此時的他,與平常的猥瑣男完全不同,一呼一吸之間都仿佛同這座山同步,仿佛他就是山中的一根樹枝。
莫瞳長得并不丑,相反還挺耐看。三十歲年紀,身材勻稱,肌肉烏黑似鐵,只是眉毛太濃了些,看起來有些賊眉鼠眼。那雙眼晴明亮,在黑夜中也能視物清晰。
山坡下,火把將積雪反射的如同白晝。白衣人很快沖上了山坡,莫瞳仔細數(shù)了數(shù),一共二十三個,不,加吊在尾巴的干巴男,一共二十四人。
這個干巴男應該就是善于追蹤的人,莫瞳瞇了瞇眼,心中已有了計較。干巴男很快沖到了隊伍最前面,仔細看了看地面積雪,又嗅了嗅山風,他在上風處,自然是聞不到什么。
旁邊的一個白衣人問道:“老李,我們該往哪里追?”這個叫老李的干巴男翻了翻那對死魚眼,向莫瞳藏身的樹林一指:“這邊?!?p> 莫瞳暗暗心驚,知道今天碰到高手了,眼睛往隊伍后面一瞧,有兩個人已經(jīng)落了單。這兩個應該是內急,看了看四周,撩起袍子,解開腰帶準備方便。
莫瞳輕輕地滑過幾棵樹,身形好似風箏,樹上連積雪都沒落下來一點。莫瞳的落腳點下面是一塊落滿積雪的大巖石,兩個白衣人正背對背在巖石后方便,霧氣騰騰的。
莫瞳輕輕地落在巖石上,兩個白衣人毫無知覺,面對巖石的白衣人突然覺得上方有人,剛欲轉頭,一支弩箭已經(jīng)穿透了他的脖頸,他死死地盯住莫瞳,喉間發(fā)出“嗬嗬”聲,背對著那個還猶為未知,寒刃一閃,咽喉飆血,躺下的時候,還在方便,胯間一股噴泉慢慢低了下去。
莫瞳本想換上他的衣裳,一見如此,心道晦氣,只好換上另外一個人的。
前面的白衣眾人還在向坡上繼續(xù)搜尋,誰都沒有注意眾人之間混進來一個冒牌貨。莫瞳假裝搜索,躲著火把照耀的范圍慢慢的靠近了干巴男老李。
老李正在地面上搜尋腳印,一個白衣人走到了他的跟前,老李似有感應,慢慢的抬頭看去,入眼一道銀光閃電般劃向自己咽喉,老李亡魂直冒,倉促間脖頸硬生生的向后挪了一分。就這一分,救了他的命。
:“什么人?”附近白衣人察覺有異,叫了一聲,眾人見老李捂住喉嚨,指間有血溢出,操出隨身兵刃,紛紛上前護住老李。
莫瞳見一擊未中,向后便退,白衣幫眾揮刀便攔。莫瞳幾個閃身,隱入了樹林。
白衣人立即分散追入樹林,哪里又見得到半個人影?
干巴老李撕下一塊衣襟,捂住喉間流血的傷口,此人心腸歹毒,恨不得立即將莫瞳碎尸萬段。
莫瞳神出鬼沒的,或積雪下,或樹梢上,或眾人間,眾白衣人被他捉弄得筋疲力竭,反而折了幾個人。
干巴老李看了看天色,天快要亮了,折騰了大半夜,就一兩個人都擺不平。心下惱怒,從懷中掏出一個竹哨,放在嘴巴上吹了起來,“嘀溜溜”。莫瞳知道對方是要找?guī)褪?,心道不陪你們玩了,瞅準方向,準備下坡。哨子聲剛開始有些激昂,慢慢的急轉變得犀利,莫瞳心中莫名不安。
“呼嚕?!?,無故間山坡上吹起一道陰風,風中間雜著一股腥臭氣,伴隨著一陣狗吠聲從坡下傳來。
?。骸笆遣蚬??!蹦捏@,很快,犬吠聲到了樹林外,一大群豺狗,眼睛血紅,涎水橫溢,腥臭撲鼻,一看就是生啖過人肉。
干巴男老李對莫瞳藏身的樹林叫道:“趕快出來受死,留你個全尸,否則,我的狗兒也該要吃早飯了?!闭f完,陰惻惻地笑了。
不一會兒,樹林中出現(xiàn)了一個身影。
干巴老李咬牙切齒地看著莫瞳,就這一個人,把自己這一大幫子耍的團團轉不說,包括自己都差點折在這里了,還死了幾個人,真是奇恥大辱啊。
干巴老李獰笑道:“知道要死了?想怎么個死法?”心想拿下這人之后,活剝了他的皮,再丟到豺狗堆讓他被撕的粉碎,才能解心頭之恨。
莫瞳哂笑道:“你就這么確定可以抓的住我?廢話多的人一定死的快,還是你這種長得最丑的。”
?。骸八赖脚R頭還口出狂言,呆會兒我看看你還會不會這么嘴硬?!备砂屠侠钫笓]豺狗群沖上去將莫瞳撕成碎片,忽見莫瞳手一揚,一物在兩方中間空地上炸開,一股黃煙彌漫。
干巴老李一愣,方才在山道上老李也在,這彈丸雖臭只是起了遮擋視線和嗆人口鼻的作用,卻不致命。自己的這群嗜血豺狗不受這等影響,以為對方技窮只會這一招鮮,這時對面?zhèn)鱽砺曇簦骸坝涀×?,我叫莫瞳,下去找閻王的時候別忘記了?!敝皇抢侠顩]有注意,山道上是白霧,而莫瞳丟出的這個彈丸是黃霧。
干巴老李急屏住呼吸,猝不及防下還是吸入了一絲,沒甚感覺,認為莫瞳只是嚇唬自已,于是嘴里發(fā)出:“啐”。指揮豺狗向前攻擊。
莫瞳手一揚,手中飄著一些粉塵,順著山風吹向狗群:“送你們一份大禮,莫謝?!?p> 干巴老李心道不妙,忽然感覺剛剛被莫瞳偷襲的喉部傷口有些發(fā)燙,然后漸漸好似有無數(shù)針在上面扎,他剛要開口,卻發(fā)不出聲音了。身旁一個白衣人見狀,回過頭來見到恐怖的一幕,干巴老李喉部傷囗越來越大,越來越深,情不自禁慘叫了一聲。終于,干巴老李撲在了地下,喉部傷口似乎是有一道無形的力量驅使般,將他的頭與身體腐蝕開了。
那群豺狗聞到了莫瞳撒出的那些粉塵,一只只眼神渙散,齊齊打了個噴嚏,將血紅的眼睛望向了后面的白衣眾人。眾人見勢不妙,立馬調頭就跑,哪里跑得過這幫禽獸。豺狗群蜂擁而上,攆著眾人張口就噬。干巴老李已死,沒有人能控制得了這群瘋豺。
山坡野地里,地獄一般景象。
莫瞳在樹梢上看完事情發(fā)生的全過程,劃了干巴老李那刀雖然沒要了他的命,但刀尖上抹了麻藥,并不致命。吸入那黃霧,兩種一混合,立即變成“化血散”,見血肉即化開。那一把粉塵會讓動物暫時癲狂,嗜血成性,對人則無效。嘆了口氣,辨清方位,向南宮燕藏身之所飄去。
很快,山坡上就沒有一個活人了。豺狗撕咬完眾白衣人后,又將眼光看向同類,開始自相殘殺,狗毛橫飛,狗血橫濺……
山澗下,張起連已經(jīng)將死者都安葬完畢了,兩只手掌都是水泡,疼得直咧嘴。走到薛神越旁邊坐下,問道:“你說那幫山民為什么說我們是妖人?”
薛神越搖了搖頭。突然間一群人沖到你面前,喊你是妖人,喊打喊殺,任誰都莫名其妙。
張起連看了一眼薛神越,這個人無論任何時候都是冰冰冷冷的,正面和側面都完美的如同雕琢,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么事,老天這么善待他。
?。骸盀槭裁囱︱v死了,你一點也不傷心?”
薛神越愕然,他沒料到張起連會這么問,當下淡淡道:“他只是一個下人,我為什么要傷心?!?p> 張起連聞言有些怒了,一個下人不是人嗎?這家伙真薄情寡義。薛神越似乎是知道張起連心中所想,又道:“薛騰只是別人監(jiān)視我的一顆棋子而已,并不是我的人?!?p> 張起連脫口而出:“誰?誰指使薛騰監(jiān)視你?”話一出口,立即感覺不時。每個人都有心中的秘密,但薛神越不再出聲了。張起連知道從薛神越嘴里也問不出什么來,于是二人相坐無言。
張起連急于趕回帝都,站起身來對薛神越道:“我們先走出這里去安豐郡,路途應該不遠了。到了那里我們去找郡守,回到帝都后再查清楚此事?!?p> 薛神越點了點頭,他的腳傷已無大礙,可以行走。張起連拎起一個包,剛剛從安葬的人身上和死馬的行李中找到一些銀票和干糧,還有一把刀。路途還不知道有多遠,有備無患。
二人慢慢的沿著山澗行走,山澗的盡頭是一塊開闊地,前方不遠處是幾塊木板搭成的簡易木橋,架在兩道山坎上,爬到山坎上,從地形上看,從山道繞回正是這座木橋,往前應該可以進人安豐郡內。
過了木橋正欲轉入安豐郡官道,猛然間張起連頓住了身子。正在后面的薛神越一不留神,一下了撞了上去。
張起連穩(wěn)住了身體,扶住了薛神越,此時薛神越面孔通紅,張起連卻沒注意,道:“前方有人設卡?!笨捶棏撌悄菐秃按蚝皻⒌纳矫?。
薛神越伸頭一看,前面幾棵樹攔在路中,間隔兩個人距離,旁邊站著十幾個彪悍的山民,手持柴刀長矛,正巡徊在四周。
這條路已不通,這些個人不是可以講道理的。張起連道:“上山找找有沒有別的小路可以繞過去?!?p> 二人只能走回木橋,順著山道向上走去,不料剛過一個轉彎,迎面又來了一幫氣勢洶洶的山民:“找到妖人了!”“這里這里,妖人在這里?!?p> 張起連眉頭一皺,還未開口,身后一道白影掠過,是薛神越,三拳兩腳將這幫人打倒在地。張起連沒想到這薛神越平常冷冷冰冰,安安靜靜,卻這么暴力。
?。骸把舜蛩廊肆耍腥私腥??!?p> “嗵嗵嗵嗵”一陣鑼響,駭?shù)脧埰疬B差點背過氣去。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一大幫人,向二人沖來。
張起連慌忙拉起薛神越就往山里闖去。這么多人,薛神越再厲害也打不過。功夫再高,也怕菜刀,這么多人,一人一刀自己二人都成一堆醬了。
山野間處處積雪,二人一腳高一腳低,一口氣沖上了一道山坎,張起連回頭一看,薛神越?jīng)]有跟上來,又急忙回頭去找,見到薛神越正坐在一棵樹下揉著腳踝,臉上盡現(xiàn)痛苦之色。
:“扭到腳了。”
薛神越腳傷本就未盡好,劇烈運動下肯定是受不了,只好攙扶著他往上行去。
顯然那些山民只是做做樣子,并未全力追來,二人尋了一個僻靜背風之處坐了下來。張起連想看看薛神越足踝受傷之處,薛神越總是不讓。
張起連想了想,拎著鋼刀出去了。不一會兒,附近傳來剁木頭的聲音。薛神越疑惑地看著張起連在那里忙活。
很快,張起連砍完木頭,又用山間干枯的藤蔓搓成幾條繩子,將這些木棍子用藤蔓綁成了一個可以坐人的椅子,椅子后又用包裹皮做成背帶,一個簡易的登山椅就做成了。
吃了些雪,又啃了些干糧,休息了一下,張起連又有勁了。無奈地看了看薛神越,他怎么都不肯吃從死人身上拿來的干糧。想辦法下山,再等下去天又黑了。到山下弄點東西給這位爺吃,這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將椅子放在一處巖石上,扶薛神越坐好,將椅子后的背帶背在肩膀上,向著山中急行。
薛神越看著張起連滿頭大汗馱著他,眼神也愈加柔和起來了。
天色慢慢地近了黃昏,張起連看著太陽落山的方向,拄著木棍做成的拐杖,向著北邊安豐郡方向慢慢走去。
背上的薛神越越來越重了,從方向上看,自己已經(jīng)繞開那些山民堵截的范圍了。再堅持一下,絲毫沒注意兩肩膀被勒出血了。
張起連想起自己好久沒這種感覺了,好多年以前在漠北與沙奴作戰(zhàn),自己是一個游擊長,帶著十幾個手下兄弟跟大部隊失去了聯(lián)系,前后左右全是沙奴,孤力無援。沙奴又稱沙蠻,漠北沙漠居多,與西邊游牧部落不同,沙蠻人身材高大,力大如牛,膚白毛長,高鼻深目。
那一次,自己險些沒有走出來,身旁的兄弟一個個戰(zhàn)死在自己眼前,如果沒有那個人,自己也許不會有這番遭遇,依舊做個快活的閥門世子。
最后只有三個人走出了那片地獄沙漠,其他的全部埋骨在那里了。他永遠也忘不了走出沙漠之后,死里逃生,三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抱頭痛哭,為了自己活下來,也為了永遠長眠在那里的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