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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肯朝夕

第四十六章 回憶篇(三)

莫肯朝夕 荒原十夜 3051 2020-08-03 11:26:46

  “請姐姐降罪。”

  在眾人環(huán)坐的臥室中,丹淵單膝跪在了丹月什的面前,低頭說道:“本來以為大位非姐姐莫屬,所以才擅作主張。沒想到忠王一黨如此蠻橫,竟然不遵先前約定。早知如此,當(dāng)時就應(yīng)立刻擁立姐姐做皇帝了。”

  “哼,你也知道錯了?”站在丹月什的身后,平王丹紅桓背著手叱道,“你才多大的年紀(jì),難道比我們還要明白這里的干系么?不知深淺胡作妄為,真該現(xiàn)在就把你斬了!”

  “叔父,別這么說?!笨粗皖^不語的丹淵,丹月什笑著抬起手,扶他站了起來,“暫不繼位的決定是我下的,這和你無關(guān)。而且我們現(xiàn)在身處右家地盤,雖然有幾隊士兵,但也比不上順王的四五萬兵馬,萬一要是冒然稱帝把他們?nèi)菒懒?,恐怕大家都要身首異處了?!?p>  “姐……”尷尬地?fù)狭藫萧W角,丹淵點了點頭道,“您放心,明天議談,我們一定幫您把皇位爭過來?!?p>  “這皇位倒在其次,眼下的關(guān)鍵問題是我們怎么活著出去?!钡ぴ率矒u了搖頭說,“我看今天二姐的口氣,擺明了是要盡一盡‘地主之誼’,萬一要是他們真的喪心病狂起來,別說我們幾個,即便是將平、沈、安三府的兵團(tuán)拉過來,打他們右家也是沒把握的?!?p>  聽此,丹紅桓轉(zhuǎn)身來到丹月什的面前,帶著眾人雙膝跪地,朝她拜了一拜:“是臣等無能,以至于不能致君堯舜,請郡主賜罪?!?p>  “叔父、姑母,都快起來吧?!闭f著,丹月什趕忙站起了身子,“我一個晚輩,怎么受得起你們這一拜?”

  攙扶著眾人站起身子,丹月什輕輕嘆了口氣:“想我們左家歷代皇帝,本來就是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自打明清兩朝開始,就是右家諸王眼中的周天子。好在穆宗皇帝當(dāng)年派了平昭公到平州鎮(zhèn)壓叛亂,這才有了今日渤海之盛。不然的話,天家的皇位早就被右家篡奪去了?,F(xiàn)在有你們這些自家的藩王撐腰,月什說話才有些底氣?!?p>  “月什姐姐……”

  就在眾人紛紛起身之際,只聽門外有一聲稚嫩的聲音傳來。聽了這聲音,諸臣回頭一看,只見太孫丹汐抱著布偶熊,怯生生地推開了門。

  看著滿屋的大人,丹汐有些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番,一見到丹月什坐在正座上,連忙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姐姐,外面怎么了?”

  “別著急,外面沒事的?!本璧乜戳丝幢娙?,丹月什轉(zhuǎn)而抬手摸了一下丹汐的頭頂,“乖,姐姐這里還有事,你快回去睡覺吧?!?p>  “不!我想去見爸爸和爺爺?!钡芍浑p顫抖的眼睛,丹汐帶著哭腔說道,“姐姐,他們到底在什么地方?”

  “丹月伯的兒子?”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站在一旁的丹紅桓和眾將對了一下眼神,隨即抬頭對丹月什說道,“郡主,這孩子怎么還活著?”

  “這孩子我保了?!泵嗣は哪X袋,丹月什頭也不抬地說道,“雖說是逆太子的子嗣,但畢竟這孩子年紀(jì)還小。要是好好撫養(yǎng),將來說不定是一代賢臣呢?!?p>  “可我們畢竟殺了他的……”

  “我不管!”

  冷冷地抬起了頭來,丹月什以從未有過的陰冷目光盯著丹紅桓:“要想殺他,須先殺我?!?p>  “郡主……”輕輕坐在了丹月什的身邊,丹紅桓把軍帽摘了下來,隨即嘆了口氣道:“有個事情,臣等一直憋在心里?!?p>  “平王請講?!?p>  “郡主您身出敬公正系,天縱英睿,是百年不遇的明君,這您自己心里也清楚??刹徽撊绾?,您畢竟并非皇帝。將來大婚生子,孩子也不能繼承皇位。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您真的殯天而去,那從血統(tǒng)上講,這皇位的第一個順位繼承人恐怕就是這孩子了吧?!?p>  將掉在地上的布偶熊撿了起來,丹紅桓沉默了片刻,又繼續(xù)說道:“蒙您的庇護(hù),我們這些臣子今日成功舉事。料想您在位之年,我涼朝都不會再有大變??扇绻谀倌曛螅饠持映闪诵戮?,那恐怕又會是一場大亂?!?p>  “你這話不對?!钡ぴ率矒u了搖頭,“我可以下旨意,將這孩子廢為庶人。之后再擇左家的近支親王入統(tǒng)?,F(xiàn)在的上京城里,不是還有一些歷代帝王留下來的庶系子孫么,他們可都是左家人啊?!?p>  聽了這話,丹紅桓抬頭看了看劉樰,什么也沒說。

  見此,臻兒欠下身子來,貼著丹月什的耳朵說道:“郡主,按照忠王的建議,那些宗族都是支持廣仁和太子的佞臣。聽說游司記已經(jīng)回到上京,正在安排追究。等這里完事后,所有逆黨必將被闔家族滅,再不留后患,所抄家產(chǎn),也可沒入內(nèi)帑。”

  “哈哈,你們干的可真絕啊?!闭酒鹆松韥恚ぴ率采窠?jīng)質(zhì)地笑了笑,“任憑你們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不管了。只有一點,汐兒這孩子今年才五歲,從小在我的身邊長大,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們動他一根汗毛的。此事不必再議!”

  “郡主……”

  “不必再議!”

  寂靜的房間中,鴉雀無聲的氛圍如沉重的石塊,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帶著憂傷的神色看了看懵懵懂懂的丹汐,丹月什抬起頭來,隨即朝丹淵一笑。

  “淵兒,還記的你剛?cè)雽m侍讀的時候,大概也這么大。”

  “是?!?p>  “那時的你也和他一樣,整天扯著我的袖子叫‘姐姐’,怎么幾年沒見,就變得這么冷酷了?”

  “這……”手足無措地看了看蹙眉苦笑的丹月什,丹淵輕咳了一下,低著頭回奏道:“姐姐,您也知道,咱們左家的子孫不如他們右家久染人氣,血脈中還有野性未褪,屁股上也長著……”

  “這和血脈沒關(guān)系?!闭f著,丹月什邁步走到了丹淵的面前:“淵兒,無論是人還是妖,天性本來是純白的,只是經(jīng)歷的苦難太多,才把你我的純潔都掩蓋了。”

  抬手摸了摸丹淵的臉頰,丹月什憐惜地笑了笑:“你知道按照人類的紀(jì)年,今年是什么時候么?”

  “回姐姐,是08年。”

  “可有什么大事?”

  “聽說他們要搞什么比賽……具體的臣也搞不清楚……”

  “是啊,那是一種用來代替戰(zhàn)爭的比賽。人類的文明,已經(jīng)進(jìn)化到了一種很寬容、很美好的程度。而我們,卻還停留在這種野蠻的廝殺里,久久不能脫身?!?p>  嘆了口氣后,丹月什又繼續(xù)說道:“看來,你們真的很需要和人類多接觸一番了?!?p>  “姐姐,其實……并非我們真的喜歡互相攻殺。”說著,丹淵抬眼看了一下丹月什,“幾百年了,涼廷內(nèi)部仇殺不斷,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這不是我們一人兩人、一代兩代就可以改變的。人類想要仁慈,盡可以去放心大膽的去仁慈,但我們丹家卻不行,而且永遠(yuǎn)也不行,這就是白王留給我們的詛咒。當(dāng)年您的父親敬國公遇害的時候,廣仁帝就是因為一念之差放了您,今日才會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p>  說罷,丹淵看了看一旁的丹汐,沉默著低下了頭。在他身側(cè)的窗外,烈火熊熊的行宮映著烏云,用紅亮的色澤照亮了丹淵的眼睛。

  在一片寂靜中,丹淵朝前走了一步,一雙瞳孔緊緊盯著丹月什那微顫的睫毛。

  “姐姐,今天您不殺丹汐,這和廣仁當(dāng)年不殺您有什么區(qū)別?”

  聽了這話,丹月什猛地松開了握著丹汐的手,緊張地倒退了兩步:“你……你胡說,汐兒這么小,怎么會……”

  “月什姐姐。”看著丹月什驚恐的面容,年幼的丹汐懵懂地走了過去,朝著她甜甜一笑,“可以陪我去找爸爸爺爺他們了么?”

  在眾將的圍繞中,丹月什跌跌撞撞地坐在了座位上。

  房間中,昏暗的燈光一閃一亮。在窗戶折射的火光里,房間中充斥著電流的嘶嘶作響。在一片沉默中,眾臣的影子和目光,都落在了丹月什瘦削的身上。

  沉默了一陣子,丹月什輕輕嘆息了一下,而后笑著看了看身邊的丹汐。

  “汐兒,今天太晚了,爺爺和爸爸都已經(jīng)睡下了。姐姐先去給你做夜宵,給你講故事,等明天早上,我們再一起找他們,好么?”

  “好!”

  看著丹汐天真的笑容,丹月什站起了身子,隨手朝臻兒一揮手,見此,臻兒趕忙從一旁的包裹中拿出了個小皮箱,待扭開鎖扣后,她伸手將一包巧克力餅干從箱子里拿了出來。

  顫抖著雙手將巧克力餅干遞給了丹月什,臻兒壓低了聲音說道:“郡主小心,這里面是氰化物?!?p>  “我明白?!?p>  接過了餅干,丹月什隨手將其塞進(jìn)了懷里,而后拉著丹汐的手走出了房門。

  “淵兒,你剛才說錯了一點。”待走出門外,丹月什停住了步子,強(qiáng)撐著虛弱的身子側(cè)過臉來,“你說的白王詛咒,那只是掩蓋我們丹家瘋狂與貪婪的一個借口。我們這個家族,并非是別人眼中那個被詛咒的可憐一族。相反,我們是一個虛偽的、血腥的、令人厭惡的家族,在這個家族中,充斥著野心家、食人魔、暴君和施虐狂。”

  陰沉的走廊中,只見丹月什那白皙的面龐毫無血色,矗立著的身子穿著白色長裙,略帶波浪的頭發(fā)長長地垂到了腰際。

  沉默了良久,她轉(zhuǎn)而對丹紅桓說道:“叔父,淵兒的年齡也不小了,適當(dāng)?shù)臅r候,也該讓他受些訓(xùn)練。有人幫幫著管管,對他來說也不是壞事?!?p>  聽了這話,丹淵正要開口,卻見丹紅桓拱著手,朝前走了一步:“臣已經(jīng)選好了合適的教官,請郡主放心?!?p>  丹月什聽了,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陰冷的走廊中,丹汐還在吵鬧著問各種問題,但牽著他手的那位大姐姐,卻只是用沉默來回答,長長的發(fā)簾低垂著,將她那閃動的目光輕輕遮蓋。

  看著她的背影,丹淵愣了一下,心中頓時翻起一陣慌亂。眼見姐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他本想追上前去,忽地肩膀一沉,回頭看去,只見父親的手緊緊按住了自己。

  “王爺……”

  丹淵有些緊張,看著丹紅桓沉默地?fù)u頭,他又回頭看了看眾人。在一片沉寂當(dāng)中,他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如何張嘴。在他的身后,昏暗中的走廊里已經(jīng)沒了聲音,也再看不到一個人了……

  半年后,平王府下設(shè)教習(xí)場。

  “搞咩啊,北朝權(quán)貴咁嘿人僧?!?p>  烈日中,一隊涼朝的親貴新兵正東倒西歪地列隊在操場的中央。在他們的身后,十四歲的劉雪瑞站在遠(yuǎn)處的樹蔭下,不屑地白了一眼。

  “不要看不起這些少爺兵,等將來你加入進(jìn)去,還不一定比他們好咧。”用手絹擦了擦汗,站在她身邊的女官笑著說道。

  “不是說這個啦,我跟你講哦,這么一大些人在太陽下曬著,就是為了等那個平王的世子誒。”說著,劉雪瑞指了指遠(yuǎn)處。只見在隊伍的最前面,一個短發(fā)女子手杵著軍刀,黑著臉坐在教習(xí)臺上。微風(fēng)吹拂著她整齊的發(fā)絲,讓一只戴在左眼上的眼罩隱隱約約地顯露了出來。

  “那個女教官,一定好生氣了。只不過遲到的是世子,她也不敢把人家怎么樣?!北е觳残α诵Γ瑒⒀┤鹫f道,“在北朝,這些皇親貴戚都好威風(fēng)的哦,等下你看,等世子來了,那個教官也不敢把他怎么樣的?!?p>  正在說話的功夫,忽見幾個人從遠(yuǎn)處不急不慢地走了過來。滾滾熱浪中,操場在陽光中漸漸升溫。待過了好久,只見眾人停下了腳步,只留一個瘦瘦的年輕人徑直來到了教習(xí)臺前,敬了一個不太規(guī)范的軍禮。

  “教官好?!蹦侨说穆曇舨淮蟛恍?,語氣中帶著平州人那種特有的散漫感,“屬下丹淵,向教官報……”

  “碰!”還沒等他說完,只見那女教官猛地抬起腿來,狠狠地鑿在了丹淵的臉頰上。伴隨著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只見他“誒呦喂~”地飄到了半空中,而后在眾目睽睽下跌在了滾燙的水泥地上。

  “不想活了你?”見此,丹淵的隨從愣了半刻,隨即呼啦一下沖了過來,對著白子青破口大罵,“你他娘的沒聽到么?他說他是……”

  “世子丹淵,我聽得很清楚?!笨v身跳落到了地面上,那女教官操著直沽方言說道,“只是家有家法,軍有軍規(guī)。在我這里,是先兵將,后君臣。不按這個規(guī)矩辦,就要請您趁早給我玩兒彈介?!?p>  邁步走到了丹淵的身前,那女教官一手揪住了他那松開的領(lǐng)口,冷聲說道:“小子,聽清楚了沒?”

  刺眼的陽光中,丹淵忍痛,呲牙咧嘴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在陰影下那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有一只獨眼透著尖銳的光澤。

  站在樹蔭下,女官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遠(yuǎn)處發(fā)生的一切,待過了好久,才拍了拍劉雪瑞的肩膀:“小姐,我看您還是別進(jìn)這個教團(tuán)了……那個女教官……”

  還沒等說完,只見劉雪瑞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在她的眼中,驚異的目光帶著笑意,微微張開的雙唇不由得向上翹了起來。

  “聽懂了沒有!聽懂了就給我回話!”單手拎起了丹淵,女教官狠狠地說道,“我可不管你老子是誰,下次膽敢遲到,削平了你我。”

  “聽懂了……聽懂……”顫巍巍地點了點頭,丹淵喘著粗氣說道。

  “這就好?!甭牬耍坦偎砷_了手,轉(zhuǎn)而退后了兩步,雙手拱在了身前,“微臣失禮,請世子勿要見怪?!?p>  火辣的陽光中,訓(xùn)練場上升騰著迷離的熱氣。在劇烈的心跳聲中,丹淵看著女教官那淡淡的笑意,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感受著嘴角上那麻木的血腥味,他只覺兩眼發(fā)黑,暈眩中,女教官的聲音不由得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聯(lián)合教團(tuán)總隊長教官,微臣白倩白子青前來侍奉,往后還請世子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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