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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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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硃名 5230 2020-07-15 17:05:37

  放下手上的《世界短篇小說精選》,他靠在床頭,閉上眼睛,回味書中雋永的文字,享受想象與思索帶來的感動。蓋勒斯弟弟彷佛正在對面盯著他,眼神樸實而真摯,對他說:“我寧可餓著肚子,也不拿劣等皮子給客人做靴子。我們熱愛我們的靴子!”然而,老鞋匠看起來偏執(zhí)而愚蠢,跟職業(yè)操守沒多大關系。讀者容易被標榜犧牲的故事感動,此為人性的慣性索取與本我意識在作祟。人心向來具有趨利性,故事也有虛構成分,不能完全恰當地表達真實的人性。他最后認為,活得更聰明、更圓滑才是正常人該有的生存姿態(tài)。在另外一個故事里,絕代風華的少女帶著疲憊與幽怨嫁給了粗俗卑劣的丈夫,直到紅顏老去。這是一個令人扼腕的悲傷故事。他認為小說作者殘忍且可笑,惡作劇式的構思編排缺乏合理性,難以叫人信服。造物主將人類限制在宇宙的囚籠,賦予人類生存與探索的欲望。文學家們卻拿胡編亂造的故事來折騰同類,譬如動物園的大猴子欺負小猴子,沒有比這個更可笑、更可嘆的。他不禁哀嘆生命的存在終究卑微無趣,完全是在浪費時間。世間煩擾不斷,每個人看起來都活得熱鬧而不同,然而終究是徒勞的。自然的真理隱藏在無邊的虛無中,可認知的宇宙之外一定存在更為廣闊的未知空間。生命在無謂的燃燒中走向消亡,不過是一粒粒正在湮滅的灰塵,到頭來無非空無一物。

  “啊,我終究是一具只會吃喝拉撒的行尸走肉!然而,我又能怎么辦呢?”,想得越多,他便越發(fā)苦惱,最后索性什么也不想,拿被子捂住腦袋。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對人生問題的考量似乎已被朋友文安同化。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具干癟而丑陋的腐臭古尸,正蹣跚在一條布滿荊棘與暗崖的危險山路上。他正尋求擺脫困境,肇事者走了進來,徐徐地坐在床邊,拿起厚厚的小說書。

  “你是在思考人生,還是躺化涅槃?”朋友說。

  他一把掀開被子,生氣地坐了起來,“請把您的破書拿走,順便挪走您清閑的屁股!”

  “赤裸裸地過河拆橋哇,”文安夾起書本,站了起來,指了指里面上鋪垂下的一只大腳,“這位仁兄是誰,為何如此銷魂?”

  “我覺得,你應該羨慕他。”

  文安踱步過去看一眼,確認那人是老金?!八趺磁苣銈兯奚醽砹耍俊?p>  “海浪潮頭送上岸一只塑料瓶子。請問,這只瓶子經歷了什么樣的瓶生體會?”

  朋友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打算跟我聊聊因果關系?”

  他揉了揉干澀難受的眼睛,“據當事人稱,宿舍有人玩撲克牌,很是擾民,影響睡眠質量,于是乎,看中我們這方風水寶地。如此現(xiàn)場報道,您老還滿意?”

  “要有這樣當現(xiàn)場記者的,攝影師都得罷工,”文安隨意翻動桌上的課本,“你們宿舍人呢?”

  “我想打球的打球,上網吧的上網吧,剩下還有活人的話,我猜不是去圖書館就是約妹子出去了。這樣的現(xiàn)身說法,您老還滿意?”說著,他又躺了回去。

  “T病毒變異了?有必要帶你出去放放風、殺殺毒,”文安拍打他的被子,“起來吧,還要本老爺親自給你放牢門?”

  朋友倆在西門口坐上514路公交車,往市中心而來。目的地是軍人俱樂部。這是個學生們喜歡閑逛的好去處,聽起來閑人免進,事實上卻是開發(fā)在軍區(qū)地皮上的三產。近七八年以來,這處位于市中心的地面如雨后春筍般建起書本批發(fā)市場、電器商城、電影院、KTV、溜冰場等等,臨街各種大小商鋪鱗次櫛比,吃的用的玩的一應俱全。對于囊中羞澀的窮學生來說,書本批發(fā)市場是打發(fā)時間的最佳去處。市場中各類書籍兼?zhèn)洌闶菆D書的大雜燴,零賣批發(fā)都可成交。如果看中某本書,口袋里的鈔票足夠應付的話,顧客可以用比新華書店便宜的價格將其收入囊中,批發(fā)的優(yōu)惠力度更大。要是顧客有所懷疑,攤位老板們會受到侮辱似地宣稱,所有書籍都是正版,絕對童叟無欺。

  朋友倆下了公交車,直奔書本批發(fā)市場,樓上樓下到處轉悠。因囊中羞澀,即便看到中意的書籍,他們也不敢隨便出手。

  “趙書記,怎么樣了?”在翻書的時候,文安忽然提到趙穎青。

  朋友似乎已經忘了,他們?yōu)榇唆[過矛盾。他耐著性子,憋著嗓子應道:“她是將軍,我們是小兵。將軍揮舞霸權大棒,小兵終究是前頭的炮灰?!?p>  “小兵也有當將軍的可能,到時你們就平級了,”文安放下手上的書籍,“生活就像打漁,放下漁網就輸了。要不要我給你出點主意?”

  “盡請大師指點一二?!?p>  文安停下尋看書本的動作,似乎對將要說的話非常重視。“現(xiàn)代人大體上有個共性,幼稚膚淺卻自命不凡。男人是這樣,女人也差不多。一個聰明的女人以女人自居而自命不凡,一個愚蠢的女人不以女人自居而依舊自命不凡。趙穎青嘛,顯然屬于前者?!?p>  “就沒什么特別的?”

  文安一邊往書攤外走,一邊繼續(xù)說:“特別的嘛,比如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女人。這樣的女人一定是克制的,或者說是謙遜的,類似儒者風范。這樣的女人行事時既能照顧自身利益,又能掌握恰到好處的分寸,類似對中庸之道的拿捏?!?p>  “大師說話一套一套的,怎么像剛從書上背下來,”他輕蔑地笑了笑,“您說的這些廢話,好吧,理論可有實踐指導?”

  文安走在前頭,自顧著繼續(xù)說:“完美女人就像是純粹的水,只存在于理論當中,就像純度中一到零的距離,只能無限接近,永遠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

  “講了半天,大師說的似乎都是廢話?!?p>  “理論指導實踐,真理無可辯駁,”文安說,“兩個人談戀愛,生物性的東西沒什么好講的。從發(fā)展規(guī)律上來說,勢力建立關系,必然會產生地位上的錯位。兩性相處也是同樣的道理。為什么會產生錯位?因為資本。什么東西可以作為資本?比如女人以女人自居,比如經濟地位,比如性格碰撞后的心理落差。女人如果善用作為女人的資本,而你一無對策的時候,你的悲劇地位將無法避免。”

  “有何錦囊妙計?”

  “一個聰明的男人懂得如何在兩性地位上爭取主動,如何爭取主動?很簡單,首先堅守陣地,其次展示長項,最后盡可能暴露對方的短處?!?p>  “跟耍弄權術似的,都快搞成階級斗爭了!空想主義,徹頭徹尾!別忘了,您自己還是光棍一條!”

  朋友神秘一笑,“我的理論是指導你的。至于我嘛,山人另有妙計?!?p>  在另一個書攤看書的時候,文安問他:“我聽說,晚上沒人上活動室了?”

  “你說對了一半,”他說,“那個聰明的女人不讓嘛!男生晚上活動室打球看電視,她嫌聲音太吵,影響學習。女生倒是有幾個,男生也沒說不能去。我肯定不去,我每晚都會陪你浪漫到死?!?p>  “我覺得你可以去,”文安說,“順便提醒一句,我在生物學以及心理學上都是正常的男性,公的。”

  要出來的時候,文安出手買下一本莫里亞克的小說。此小說不在他的收藏庫當中。從去年入冬起來,朋友迷上了這位法國作家,認為自己與此人有著類似的精神特質。

  朋友倆回到公交站臺,打算結束打發(fā)時光的旅程。這時,人行道上走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女孩中等個頭,穿著打扮甚是時尚前衛(wèi)。她高盤蓬松的發(fā)髻,上身是白色羊毛衫,套穿吊帶牛仔褲,耳朵里塞著耳機,一邊走路一邊翻看手機。他抵靠朋友的肩膀,示意有美女可觀。待女孩走到身前,文安卻伸腿擋了一下。這個輕佻的舉動嚇得他一跳。女孩也被驚到了,瞪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不過,其緊皺的小臉很快化開如桃花盛開般的笑靨。

  “啊哈,你,你,你----文安!”女孩跳過來,拍打文安的肩膀。

  此人正是文安返校時在火車上認識的女孩。文安將他介紹給了對方。寧靜毫不禮貌地上下打量他,笑問你們學校是不是集中營。文安說要看怎么想怎么算。寧靜說我看肯定是的,不是帥鍋不讓進。文安說歡迎隨時來集中營參觀游覽,順便領一個回去。女孩樂得咯咯直笑,說我還想批發(fā)一打,不知道讓不讓呀。寧靜邀請男生們上工作的地方坐上一坐。文安說我需要化妝打扮一下么。寧靜氣鼓鼓地說求求你快別說了,我都要氣爆了,生意不管不問,整天跟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現(xiàn)在也不知躲哪鬼混,我正準備上天入地薅他去呢。文安說不能耽誤你辦正事。寧靜說我遲一個小時薅他,就多活一個小時,不對,至少兩個小時,一把勾住文安的胳膊,又說你們是來救命的,天靈靈地靈靈,哈,天上掉下兩個大帥鍋。

  發(fā)廊名叫“心晴發(fā)屋”,離軍人俱樂部不遠,開在一條較為窄小的商業(yè)街上。這條街離市中心不遠,兩邊都是裝潢別致的店鋪。從外面看過去,這家美發(fā)店門面設計時尚大氣,店牌制作精良,鏤雕的“心晴”兩字尤為靈動,外沿裝點霓虹燈,與街道的整體風格算是水乳交融。推開發(fā)廊玻璃門,可見內部不甚闊大,設計風格簡約新潮,頗具硬朗明快的風骨。發(fā)廊員工都是歲數不大的年輕人,腰系統(tǒng)一的黑底繡字圍裙。一個打著粗大耳釘、一頭紅短發(fā)的女孩正在為店里唯一的客人理發(fā),兩個男孩子倚在一旁,見寧靜進來,紛紛打招呼,稱她為“靜姐”。寧靜說我不在你們又開始偷懶了。一個男員工笑應說我們不能學你,資格不夠啊。另一個男孩迎靠上來,模樣頗為干練,客氣地問兩位是來剪頭的。寧靜為這個被稱為小胡的年輕人介紹了朋友。她帶領客人們參觀這家發(fā)廊,稱呼其為“工作室”。她首先介紹前面的工作區(qū)域,然后穿過一小段走廊,來到盡頭處。這里除去一方洗漱池,別無他物。文安敲了敲一旁緊閉的房門,問這里干嘛的。寧靜將兩眼一眨,說你猜猜看。文安說我猜你是屋主人。寧靜打了個響指,說有興趣參觀嘛。文安說客隨主便。寧靜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房間內非常黑暗,寧靜打開電燈才可見物。整個房間頗為狹長,比外面工作間稍顯窄小,貼北墻放一張小床,生活用具、貨架、堆砌的紙箱到處都是,塞得房間滿滿當當。主人將床上散放衣物收拾進床頭簡易衣柜,未疊的被子稍作整理。床頭小柜上除了女性化妝用的瓶瓶罐罐,另有一臺筆記本電腦。文安毫不客氣地在電腦前坐下來,問你還玩上網么。寧靜說我晚上一個人無聊,上網看看電影聊聊天,又補充說這是老板淘汰的舊東西。兩人頭靠著頭,擺弄電腦互加QQ好友。小胡走了進來,說靜姐我拿一瓶摩絲。寧靜說你們稍微控制一下劑量,都是錢買的。小胡將東西拿手里卻不離開,問陳老大什么時候回來。寧靜說他喝死在外面才好呢,我也能解脫回家了。

  寧靜向訪客傾訴她的苦惱,從“工作室”經營難處到老板陳予杰干過的荒唐事,從來時的意氣風發(fā)到此時的失意沮喪,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他見朋友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不好意思說些什么,只得強行忍耐。過了片刻,門外響起似是熟人進店的說笑聲。寧靜起身說:“混世魔王回來了!”話音剛落,虛掩的房門被猛然推開,一個人撞了進來,歡快的聲音隨之震響:“老板娘,我回來了!”進門的是個年輕的男人,長得人高馬大,披散一頭長卷發(fā),相貌俊美不凡。此人見屋內另有兩個男人,稍稍發(fā)愣,說你有朋友啊,不顧旁人在側,上來摟抱寧靜,渾身上下酒氣逼人。寧靜推開輕薄者,說姓陳的你再胡鬧,我踹你了啊。顯而易見,此人正是發(fā)廊老板兼寧靜職校同學陳予杰。大男孩被推得腳下趔趄,不怒反笑,說你要攜款潛逃,我上哪薅你去,我這兒每天不少營收款。寧靜說你快得了吧,你每天有多少營收,還要我給你抖出來,你就吹牛有本事,你還知道有這個店,繼續(xù)出去玩唄,手機盡管關,急死我你就滿意了。陳予杰說不是小柯過生日嘛,要了幾個來勢的,旁人都去,我不去也不好嘛。寧靜說我不想再聽你混賬話,你給我出去,我這接待朋友呢。陳予杰說別的男人能進來,我為什么不能,困死我了,說著擠開女人,倒在小床上,假意打起呼嚕來。寧靜強要拽男人起身。陳予杰賴在床上不動,說我睡一次老婆床怎么了。他瞧得尷尬,拿眼睛覷看朋友。文安率先往門外走。寧靜丟下陳予杰,說你們還沒體驗我手藝,怎么就要走了。文安說我們頭發(fā)不長,下次再來吧。寧靜說我這兒挺亂的,渾人又回來了,那就請你們下次再來玩吧。

  寧靜送客人出門,揮手道別。陳予杰卻從發(fā)廊沖出來,一改稍前輕佻放蕩的模樣,說我看這人哪里見過,原來大學生啊。文安客客氣氣地打招呼,說陳老板好。陳予杰甩手說別跟我來這套,我一點也不好,你來我地兒干嘛。寧靜說他是我朋友,你說話注意點。陳予杰說這人沒皮沒臉,跑來勾引我老婆,我還要怎么說話啊。寧靜跺腳說你現(xiàn)在給我進去。陳予杰說這是我地兒,我愛待哪兒我說得算。寧靜紅了臉,推了男人一把,說算我不認識這個人,我要收拾東西回家,說罷便進去了。陳予杰慌里慌張地跟進門。

  朋友倆都沒有說什么,再往公交車站而來。走了一陣,他有心撫慰朋友,嘆息說:“石榴裙下是非多,尤其是好看的石榴裙?!?p>  文安不緊不慢地回應說:“在兩性問題上,雄性動物容不得沙子,即便你死我活,一點也不奇怪?!?p>  “作為雄性動物,你準備如何應對?”

  “你弄錯了。對于我,毫無關聯(lián),”朋友頓了一頓,“天上的云,水里的沙,沒什么好說的?!?p>  “文哥,你這前后是個悖論啊,”他說,“不如我們回去看看情況,爭取把你的雌性奪回來?!?p>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我。我不受生理習性驅動個人行為。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動。我不可能活得像個動物,那么偏執(zhí)、野蠻與猥瑣?!?p>  “你又來了!這樣搞下去,你完全有理由做個有理想、有原則的真光棍。我替你難過??!”

  “你不用嘲笑我,一點兒也不奇怪,”朋友搖頭,“也許,大家都在此村中,還是各掃門前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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