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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祭1

第二章 白鳥

少年祭1 骨瓜 3654 2020-07-22 08:29:08

  魔都。

  一個披麻戴孝的少年一手拿著白綾杖,步履沉穩(wěn)地走向靈樞。他在登上天壇時不明顯地晃了一下。

  身邊的人來不及去扶,他已經(jīng)自己站穩(wěn)了。

  蒼白的壽衣下露出一張俊美驚人的臉,只是那張臉都沒了血色,只剩下難以掩飾的悲傷和憔悴。

  “父皇呢?”逸子支撐著往天壇走,仰頭望著母后的冰棺,像凝望墜落的一顆耀眼的星星。

  “殿下,此事已經(jīng)交給您一手辦理?!笔虖南闹列÷曊f。殿下已經(jīng)反反復(fù)復(fù)問了許多次,似乎不相信父皇就這么抽身走了。

  他不再發(fā)話,低頭跪在冰棺之前,把旁邊一位幾乎在地上睡著的男孩扶起來,讓他靠著自己肩膀。

  那男孩迷蒙地睜開眼,眼睛里滿是微紅色的血絲,顯得很勉強。

  男孩好像沒睡醒一樣看了他一會兒,低頭在他臂彎說了一聲:“皇兄,你眼睛哭過了?!?p>  “很明顯嗎?”一會兒可能還要接待客人,這樣恐怕不好。

  “一點點。”男孩說,“要不你回去吧,我怕你挨不住?!?p>  “我不行,”逸子看了逸風(fēng)一眼,“你可以嗎?點燈,守?zé)?,下墓,關(guān)城……”

  “得!你能耐?!蹦泻⑻鹦渥铀α怂话?。

  兩人耷拉著腦袋跪在母后冰棺之前,心里各自涼了下來。

  “夏至,你把父皇找回來,快下墓了,他不來就看不到了?!币葑诱f,他神情恍惚地摩挲著冰棺,眼前一時間天昏地暗。他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他不是挺能么?這時躲哪里去了!有本事和我一樣,留在這兒!”

  “殿下慎言?!毕闹凉虬菰诘?,擔(dān)憂地看著他。

  殿下冷冷瞥了他一眼,唇邊冷笑。

  “殿下!”夏至眼看他倒下,連忙去扶他。

  逸風(fēng)推開夏至,自己扶住了逸子:“走開!你從來不看事情,只會‘慎言慎言’!干脆不要說話不就得了!”

  男孩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動起手來鉚足了勁,像一頭幼小的野獸。

  夏至眼看著兩位皇子長大,深知他們的脾性,更知道雙親在他們心里的分量,只是順從地跪拜謝罪,便退到一邊。

  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一位父親的肩膀更可靠的了。

  逸子點燃燈燭,揮袖一掃,火苗一躥,一盞盞一排排一片片燈燭都亮起來了,像極了黑夜里的炫星。這些光在冰棺上流動生輝,把它映得迷人。

  在他安靜守墓時,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自信的,從容的,甚至于傲慢的。

  父皇出現(xiàn)在門口,漆黑的風(fēng)衣掃來一陣寒風(fēng),把旁邊的燈燭吹得直晃。他氣焰正盛,像一把鋒利的劍,把所有悲傷和哀悼都砍落在前方。

  他解下手套,扔給旁邊的侍從,帶著一名女子快步走來。

  “這是給你們找的師父?!彼砬榈?p>  逸風(fēng)沒有看那位女子,只是看著父皇說:“一直以來,皇兄都是跟著你和母后學(xué)習(xí)?!?p>  為什么找別人?

  “你母后不在了,以后我也沒有時間?!备富收f。

  逸風(fēng)拿起旁邊的燈燭砸過去,暴躁的樣子讓逸子吃了一驚。

  “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你回來就想著怎么打發(fā)我們!”逸風(fēng)嘶吼著掃落一旁的燈燭,霎時間天壇周圍掀起一片火焰。

  “不,不,不?!币葑舆@時知道自己給皇弟帶來怎樣的影響了,一下子清醒過來。他一邊拍打著皇弟袖子上的火星,一邊把他抱緊,“別這樣跟父皇說話?!?p>  皇弟的性子一向比他要猛烈些。

  父皇一把扯出皇弟,揚手要扇他一巴掌。

  父皇身后的女子握住他手腕,猛得攔住他,提醒道:“君王息怒。”

  “你父皇覺得給你們找著落更重要而已。你父皇很喜歡你母后,你們不必害怕?!?p>  那女子半邊臉灼傷,凹凸不平如同蛆蟲啃噬過的樹干,全無女性肌膚的美感可言,另半張臉卻掛著以純白色為底色,浮繪了紅色流紋的狐貍面具。

  面具上笑容妖冶,過分的媚笑流露著輕浮與嘲弄。

  一半陰柔一半至丑,仿佛是對世俗審美的挑釁,讓人觸目驚心。

  逸子把皇弟護在身邊。

  “師父,正式的拜師禮儀還需昭告天下?!?p>  師父雖相貌丑陋,但目如琉璃,帶著溫婉剛強的神色:“你們靈力甚弱?!闭f著,手拿起兩顆紅色藥丸,“一個內(nèi)傷所致,一個卻是修為不高。吃下,往后可護你心脈?!眱扇艘膊欢嘣?,謝過,各自吃下。畢竟,以后再惹惱父皇或遇到什么兇險,也是要用上的。

  丹藥入口即融,化開若有若無的桃香。

  “既已是我徒弟,人我?guī)ё吡?。”師父轉(zhuǎn)身對父皇說。

  留在此地,不知要受多少苦難。

  逸子感受到靈力漸漸恢復(fù)平時的洶涌,想就是和父皇動起手來一時間也不用擔(dān)心,問道:“去哪里?”

  師父淡淡道:“入山,歸隱?!?p>  “家在此地,且功未成,名未就,涉世未深,談何歸山?”逸子說。

  師父微微蹙眉,搖搖頭,不再言語。

  “師父,我有一事要向您打聽?!币葑由锨耙徊秸f。逸風(fēng)很快意識到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拉了拉皇兄的衣袖?;市植焕頃?,依舊說:“師父可知我皇妹的下落?妹妹雖為妖嬰,卻是個初到世上的孩子,許多罪過怪不得她……母后的死我也很難過,但是……”

  父皇臉色陰沉,怒斥他:“盡是這些無謂的操心!”

  師父蹲下身,看著他們的眼睛:“已不在人世。”

  聽了,兩人臉色煞白。逸子穩(wěn)住心神,看著眼前的師父與父皇,不知所措。

  “再提那妖嬰就從這里搬出去!”父皇甩袖而去。

  逸子傷已愈,只是自那以后不再公然提起皇妹一事。每日依舊批從父皇那里傳來的奏折,一日下來不知費多少心神。

  “南遼安全寮建工完畢!”

  “清湖安全寮建工完畢!”

  “西幸安全寮建工完畢!”

  ......

  安全寮事關(guān)百姓在戰(zhàn)亂時的安危,逸子不敢怠慢。

  時間在忙忙碌碌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秋露凝結(jié)成珠,又一年中秋至。逸子推凈了事務(wù),輕輕推開皇弟的房門,只見皇弟一人在那里弄墨涂鴉,旁邊剩半塊月餅,插著刀,狗咬似的周圍一圈參差不齊。

  老侍從夏至迎上來,要說什么。逸子將食指放到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合上門,沿著曲折小道走進花園。

  滿園迷蒙細雨,百花煞盡唯菊笑,萬葉凋落枝椏冷。

  寒雨送落葉,天無月色。夏至為他舉傘遮雨,關(guān)切道:“殿下,已天冷了?!?p>  逸子從他手里拿過傘道:“你去,弄幾兩天子笑來?!?p>  “去哪里交給殿下?”夏至知道自家殿下有分寸,便不勸他。

  “乾坤殿吧?!钡钕氯〉蓝ァ?p>  夏至聽了就走開了。逸子合了傘,將它隨手靠在一棵樹上,獨自往雨里去。

  “酒滿敬人,茶滿欺客。茶熱,斟七分,讓人可拿。酒常是溫的,是糧食做的,是比較珍貴的。而茶只是水。越是珍貴的東西,越要多多的給;越是我們?nèi)粘3R姷乃?,只給半杯。”那時母后坐在院子里頭,朝自己舉起手里的茶水,給自己看里面的七分茶水,“飲茶時一杯茶應(yīng)分三口飲盡。品——三口,一口苦,二口甜,三口回味。第三口要飲盡,不要讓人覺得自己的茶很差,你堂堂殿下難以下咽。在外你吃的是禮節(jié),不是感覺。這就是尊敬。在家里的話,怎樣都可以,我都不會怪你的?!?p>  母后如瀑如鍛的長發(fā)披肩而下,簡單而優(yōu)雅地裝飾著,散發(fā)著暖香,那是母后的模樣……母后教他為人做事,給他打法術(shù)底子,看不得他和父皇對著干,也看不得他辛苦勞累。

  每每與父皇爭吵,母后柔柔和和兩邊勸。

  母后和父皇一樣法力高超,兩人結(jié)合最讓人擔(dān)憂就是生下不吉利的妖嬰。

  皇妹就是一個。

  她一出世吸干了母后所有的靈力,母后那安靜美好的生命與多年的修為也隨之走到了盡頭。唯剩那不知盡頭的念想化作匕首,在每個在乎她的心上挖下一塊肉來,任那里鮮血淋漓。

  就像慢性止血,疼痛日積月累。

  逸子一直夢到母后叮囑他照顧好弟妹,卻無法從父皇那里求得對皇妹的寬恕……

  逸子酌了一杯又一杯,胸膛里燒起來的火撲滅了鬼鬼祟祟偷襲上來的涼氣。手中酒壇壁似薄冰,斜斜勾勒著幾枝墨色枝條,恰到好處便收筆結(jié)苞。里面漿液動人。

  月下獨酌,對月對影對己,成三人。

  這時,屋檐細細作響,比雨的敲打更重些更亂些。逸子臉色坦然:“何人?夜闖皇家花園,可知何罪?”

  無人作答,一只白鳥撲棱棱飛下,拖開一簾雨幕,晶瑩白翎左右搖晃,長尾光采斐然。

  逸子只作不見,自飲自酌。白鳥偏了偏腦袋,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好奇地瞅著他,始終不敢過來。

  這種似人的神態(tài)發(fā)生在一只鳥身上,反而讓人覺得可愛又有些幼稚。

  “走開吧,我不至于治一只鳥的罪。你也懂事些,不至于剝奪一個可憐人那點同樣可憐巴巴的時間?!币葑映鼡]揮手,驅(qū)趕它。它蹦蹦跳跳,掙落幾片雪白的羽毛,最后還是扎在他附近,不肯往那雨里去,還瞅著他的天子笑,上面有一朵梅花苞。

  逸子瞇了瞇醉眼,拿了自己的杯子給它倒了酒,遞出去:“瞧,里面也有朵花。”

  杯里繪了朵梅花,在酒里欲放還羞,好像就是從酒壇上掉下來的,不禁讓人浮想聯(lián)翩。

  白鳥啄了啄杯沿。

  逸子就著酒壇喝,俊美無雙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不常見的悲苦來,心里不停地想:妹妹是個妖嬰,是個妖嬰……母后死了,以后真的就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眼前月兒模模糊糊,白鳥搖搖晃晃。

  難不成是鳥兒偷喝了天子笑,還像他一樣貪杯?

  逸子枕手臥門欄,朝白鳥招招手:“過來,你過來?!?p>  白鳥抖抖翎羽,抖開一撇水藍色的光輝,偏頭看了看他,仿佛在研究這個沒有翅膀還對自己嘰里咕嚕的怪物。

  “過來。”

  片刻后,白鳥竟邁開步子過來了,晃出的影子一變二,二變?nèi)?,模樣有幾分滑稽?p>  逸子眉開眼笑,也不管它吃不吃,從旁邊揉了把草籽放在手心,招呼它。

  “皇兄。”一個稚嫩的童音突然傳出來,驚得白鳥扇了逸子一臉的風(fēng)。逸子的笑沒剎住,看向小路上的皇弟。皇弟穿著整齊的皇家衣袍,五官精致得像只布娃娃,小手牽著一根紅線,紅線牽著一輛玩具小車。雨絲劃過他柔軟的藍色發(fā)梢,飄到他身上、紅線上、小車上,有種似幻似真的感覺。

  “中秋節(jié)快樂?!被实苷f,低著頭看他,不是居高臨下的意味,不過是因為他半躺在階梯上。

  “同樂?!币葑愚壑坐B,歡愉而艱澀地笑著:“我們……一起吃月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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