緤花在大唐的作用其實主要還是觀賞價值,另外還有一部分醫(yī)者認為緤花有一定的藥用價值,故而藥店多少也有一些儲備。
但多方搶購之下,被采買一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可就算被買光了,戶部收上來的緤花也只有區(qū)區(qū)六萬多斤,距離最低標準二十萬斤依舊相差甚遠。
不過,這已經(jīng)跟杜荷沒什么關(guān)系了,反正不管長孫無忌收了多少,只要別惦記他手里的兩百斤棉花就行。
這東西雖然不算特別值錢,上好的棉花一斤也就二十文左右,但實用性太高了。
不管是做棉衣,還是做棉褲都可以,再不濟做個小馬夾穿著它也壓風(fēng)不是。
當(dāng)然丑肯定是丑了些,但只要不感冒就是好行,誰有閑心關(guān)心漂不漂亮,反正大冬天全都穿的跟熊一樣,誰還比誰漂亮了咋地。
再說,杜荷還想整套純棉的鋪蓋,蠶絲被雖然也挺暖和,但一來不透氣,二來輕飄飄的沒有厚重感,蓋著沒感覺不說,關(guān)鍵是沒有睡覺的儀式感。
……
一轉(zhuǎn)眼數(shù)日過去,杜構(gòu)啟程去利州的日子終于到了。
早起洗漱已畢,拉出早已經(jīng)把馬蹄養(yǎng)好的小白,套上曾經(jīng)屬于老頭子的馬車,管家杜崇親自駕車,杜荷相陪,一起送杜構(gòu)夫妻二人上路。
是真的上路,不要誤會。
坐在車廂里,杜荷像是送子離家的老爺親,殷殷叮囑道:“哥,利州那邊的事情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到了那邊,可以先去武家拜訪,千萬記得,是武家,不是都督府;另外利州刺使劉弘愿乃是夔國公劉弘基的弟弟,此人大哥可以隨意一些,都是自己人,抽空去看看便好。
至于利州其它人等,不必看他們臉色,該怎么辦怎么辦,聽使喚就用用,不聽使喚就直接換掉,有人敢給你使絆子就來信,半個月之內(nèi),整到他管你叫爹?!?p> 這么囂張的嗎?
杜構(gòu)這段時間可是沒少為去利州的事情擔(dān)心。
許多昔日同窗都說利州是武士彟的地盤,你弟弟得罪過他那兩個兒子,去了那邊不會有好果子吃。
現(xiàn)在,弟弟卻告訴他,可以直接上武士彟家里拜訪,這是什么情況?
二弟啥時候跟武家處的這么好了?
難道有某種交易?
崔氏就在杜構(gòu)的身邊,與懵懵懂懂的杜構(gòu)相比,她顯然要聰明許多,從糖霜到桌椅再到棉花,一件件事情串聯(lián)在一起,在她看來,杜荷在家中的威信已經(jīng)超過他大哥杜構(gòu),漸漸走向杜家核心。
只是,杜荷似乎對未來有著自己的打算,就算威信漸高,也沒有從家族分離出去,或者取杜構(gòu)而代之的想法,就那么不聲不響低調(diào)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這一點讓崔氏很欣慰,小叔子識大體,明大局,這很好,至少她不用擔(dān)心因為分家之類的事情徒惹人笑。
這個家不好當(dāng)啊,既要維護家族的臉面,又要顧小叔子的想法,太難了。
關(guān)鍵是,巨大的壓力下,還要承受自己家族那些小姐妹的嘲諷與調(diào)侃。
像什么貪圖富貴空歡喜啦,攀高枝沒有好結(jié)果啦……,說的好像當(dāng)初婚事自己能做主一樣。
唉,希望等下到了灞橋碼頭,這幫人看在有外人的份上,能夠積點口德吧,否則當(dāng)著夫家和小叔子的面,自己都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去面對。
車聲粼粼,馬車自西向東穿城而過,出春明門轉(zhuǎn)道向北,行不多時便隱約可見前方灞橋之上旌旗招展,彩旗飄飄,讓人禁不住目眩神迷、神情恍惚。
“崇叔,前面是什么情況?莫不是其他人今日出行?”馬車停下的同時,杜構(gòu)看到了前面的情況,對正在駕車的杜崇問道。
杜崇這會兒也蒙著呢,遠遠看著旌旗招展處,訥訥答道:“應(yīng)該不吧,這幾日除了程公,沒聽說有哪位大人要出京啊,而且程公數(shù)日之前已經(jīng)出發(fā),走的還是陸路?!?p> 崔氏看著遠處的灞橋,同樣驚疑不定,不過因為杜構(gòu)在身邊,卻是不好開口。
就在眾人彷徨,不知該不該繼續(xù)走的時候,杜荷笑著說道:“接著走吧,那些人都是來送大哥你的。”
“送,送我的?”杜構(gòu)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我前幾天也沒通知這么多人啊,怎么會來這么多人送行”
杜荷撇撇嘴:“大哥你現(xiàn)在可是利州別駕,正式上任之后,手里握著的可是這幫人的錢袋子,試問這幫孫子誰敢不來?”
杜構(gòu)腦子是軸了些,可他不傻啊,恍惚了一下,自嘲道:“我還當(dāng)自己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大面子,原來都是錢鬧的?!?p> “那你看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人啊,你別管他多大的官,也別管他有多少錢,只要不是無欲無求,總是會有低頭的時候。”
實話了!
有點扎心。
讓杜構(gòu)想起了自己運作登州別駕時的表現(xiàn)。
……
此時的灞橋上,可謂是紈绔云集,皇室的、長孫家的、程家的、劉家的、秦家的、李家的……,長安城有名有姓的紈绔子弟來了足足四十多人,若是算上他們帶來的護衛(wèi),人數(shù)膨脹到千余之多。
在這些衣著華麗的紈绔遮掩下,同樣前來送行的崔氏族人有些傻眼,險些忘了此行的目的,那一面面代表著長安頂級權(quán)貴的旗幟,簡直差點晃瞎他們的狗眼。
“妹妹,這杜家該不會是通知錯了時辰吧?”
崔子瑜,杜構(gòu)妻子崔氏的堂兄,就讀于國子監(jiān),有國子監(jiān)第一才子之稱,今年二十三歲,五月的時候被授予男爵爵位,從八品上承奉郎,聽說年后會被授予實職,官升一級,或是出任監(jiān)察御史,或是外放做一個京縣的縣丞。
聽上去似乎正八品的官職并不高,但二十三歲能有如此成就,也足以讓他傲視群雄,博陵崔氏龐大的勢力下,甚至讓他有足夠的資本與官居五品卻需要孤軍奮戰(zhàn)的杜構(gòu)平起平坐。
是的,在他們這一支看來,杜構(gòu)就是在孤軍奮戰(zhàn),杜家老頭子沒了,圣眷也就盡了,杜家的未來也就那樣了。
“應(yīng)該不會吧?如果這樣都能搞錯,杜家還有什么臉面在長安城混?!被卮鸫拮予さ氖敲妹么耷稍?,小妮子今年十九,生的低眉壓眼且眼露四白,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向下,一副尖酸刻薄之相。
崔子瑜搖頭:“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看今日的盛況,不說那些權(quán)貴公子,連三皇子和六皇子都來了,那邊還有五公主、六公主、十七公主,如此場面你覺得是為了送表妹夫?”
“兄長這么說倒也不無道理,不過,杜家真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搞錯?如果大的排場必然是有大人物出行,杜家沒理由不知道吧?”
崔子瑜冷冷一笑,抖開時下最為流行的折扇,輕輕搖了搖:“此一時彼一時,你覺得如今的杜家會有人去通知他們么?沒人通知,以他們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可能會知道?!?p> 崔巧云點點頭:“那我們怎么辦?一會兒若是杜家的人先到了怎么辦?!?p> 崔子瑜用力把折扇一合:“不必理會他們,權(quán)當(dāng)沒看到,讓他們自取其辱好了。今日機會難得,我覺得很可能是某位皇子要出京,咱們沒必要為了已經(jīng)失去權(quán)勢的杜家,錯過這次露面的機會?!?p> “兄長說的是!”崔巧云的臉上露出一抹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
杜家,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誰讓當(dāng)年那個老糊涂不選本小姐,非要挑崔若云那個喪門星做兒媳,活該你們杜家有今天。
崔氏兄妹小聲嘀咕,卻不知草堆里說話路人聽,兩人的肺腑之言全部被一個身穿布衣的老漢聽了去。
隨著兩人越說越難聽,老漢的臉色也愈發(fā)難看,狠狠瞪了兩人背影一眼,轉(zhuǎn)身順著官道像長安城大步而去。
……
杜崇駕著馬車再次啟程,只不過與前次相比,速度快了許多,弄的后面裝行李的牛車不得不死命往前趕,生怕被拉在后面。
就這樣,又往前走了大概有三四百步的距離,冷不丁路邊竄出一個老漢,抬手攀住車轅,對著杜崇喝到:“給老夫站住!”
杜崇被嚇了一跳,連忙將車停下,對著那老漢呵斥道:“你是哪個,好大的膽子,可知車里坐的何人!”
沒想到,攔車的老漢竟然比杜崇還要蠻橫:“老夫是哪個?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夫是哪個?!?p> “你愛誰誰,我管你是……是……”杜崇話說了一半,人就僵住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三,三老爺?你,你老怎么回來了?”
“哼,不回來,老夫再不回來,杜家的臉就要被你們丟光了!”老漢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拍著車轅呵斥道:“還停在這里干什么,還嫌不夠丟人的,還不馬上掉頭回去?!?p> 馬車里,杜構(gòu)、杜荷被聲音驚動,挑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
下一刻杜構(gòu)面色大變,以最快的速度推開車門,沖了出去:“三叔,真,真的是你回來了么,小侄……小侄想你啊?!?p> 杜構(gòu)口中的三叔和杜崇口中的三老爺非是別人,正是杜如晦的胞弟,杜楚客。
因當(dāng)年以命相挾逼著杜如晦放棄仇怨,相救害死杜家老大的叔叔杜淹而心存愧疚,遂隱居于嵩山,兩月之前自李世民派來的使者口中得知兄長病故的消息,急急忙忙自嵩山趕回。
沒想到,剛到灞橋便聽到了崔氏兄妹的對話,傷心兄長病故的同時,又心中激忿,索性便順著官道尋來,打算將杜家這兄弟兩勸回去,免得去了灞橋自取其辱。
如今,雙方見面,聽到那一聲久違的‘三叔’,頓時讓他老淚縱橫,扶著杜構(gòu)痛聲說道:“老大,你糊涂啊,兄長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來信通知為叔,這次若不是陛下派人找我出山,我,我……?!?p> 眼瞅著小老頭兒泣不成聲,杜構(gòu)生怕他悲痛之下出了什么事,連忙招呼杜荷、杜崇上來幫忙,將老頭扶上馬車。
等到老頭兒在馬車上坐好,這才想起自己趕來的目的,按下心中悲痛,瞪了立在車下的杜構(gòu)夫妻與杜荷一眼:“你們到底怎么回事,怎地出京也不看好時辰,如今與別人的時間擠到一起,卻不是荒唐。”
時間擠在一起?誰啊?
杜構(gòu)杜荷面面相覷。
杜崇想了想問道:“三爺,還有誰要離京啊?”
“老夫怎么知道,這些年老夫一直在嵩山隱居,對長安又不熟悉?!倍懦屠碇睔鈮训恼f道:“還愣著干什么,都先上來吧,趕緊回去,咱們另選日子再出發(fā)?!?p> 杜構(gòu)為難的看了遠處的灞橋一眼:“三叔,這樣不好吧,畢竟都跟友人約好了,若是現(xiàn)在回去……”
“不就是崔家那些人么?”一句友人,讓杜楚客想到了崔氏那對兄妹,臉一黑打斷杜構(gòu):“派人通知他們一下好了,一群不成器的東西,見到有別人出京,竟然連親家都不顧了,只一味的溜須拍馬,不當(dāng)人子?!?p> 這話說的有些重,一旁的崔氏忍不住慚愧的低下頭。
自家那些兄弟姐妹是個什么樣子她很清楚,可是離京這樣的大事又不好不通知,想必這些人又在背后嘀咕了一些什么東西,被叔公聽到了吧。
杜構(gòu)感覺到妻子的情緒有些低落,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襟以示安慰,苦著臉對杜楚客道:“三叔,不是小侄不聽您的,實在是那邊除了崔家?guī)孜唬€有魏家、房家?guī)孜缓糜?,若是小侄就此退去,他日在友人面前卻是交待不過去了。”
這件事杜構(gòu)倒是沒有說謊,魏家魏叔玉,房家房遺直,這些都是他的知交好友,這次出行也都通知了他們,看時辰估計早就已經(jīng)到了。
杜楚客見說,沉默了片刻,終是默默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杜構(gòu)的要求。
只要有人在那邊接著就好,魏家與房家在長安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想來不會干出那種見利忘義的事情。
今時今日杜楚客要求并不高,只求不要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就足夠了。
說通了三叔杜楚客,一波三折的馬車終于再次上路,只不過,杜荷這次沒有撈著位置,只能跑去后面的牛車上擠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杜楚客的眼中,杜荷依舊是可有可無的那種拖油瓶。
杜荷也懶得去解釋什么,反正在他的記憶中,根本就沒有杜楚客的印象,既然不熟又何必去拿熱臉貼冷屁股。
馬車又向前行了一段,路過站在外圍的崔氏兄妹時,兩人故意將頭扭到了一邊,對著灞河就是一陣指指點點,完美的錯過了杜家的車駕。
馬車中,杜楚客冷冷的哼了一聲,倒是沒說什么。
崔氏心里也很難說是個什么滋味。
沒辦法,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希望等會兒他們不會因自己的行為后悔吧。
馬車沒有絲毫停頓的與崔氏兄妹錯身而過,繼續(xù)向前,使得暗自擔(dān)心杜家人會與自己打招呼的他們錯愕不已。
崔子瑜定定看著遠去的馬車,喃喃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們怎么過去了,他們怎么敢……。”
崔巧云也是滿頭霧水,狐疑猜測道:“哥,會不會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p> “不可能,若是如此,等一下被人驅(qū)趕豈不更難看?!?p> 也就在這兄妹兩驚疑不定的時候,原本矗立在官道上的禁軍突然向兩翼分開,主動替杜家的車駕讓出一條路來,等到后面牛車入進其中之后,又閃電般將路徹底封死。
一瞬間,崔家兄妹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