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疑竇

　　消息雖然沒有長腿兒，跑得卻比四條腿兒的馬兒都快。

　　一時間，不只是聶氏從莊四嬸兒那兒聽到了信兒，李云珠也從春草那兒聽到了信兒。

　　一天之內(nèi)，這消息就從本村傳到了鄰村，又傳到了鄰縣……

　　于家的別院門口，已經(jīng)圍攏了無數(shù)從十里八村趕過來，爭先恐后要報名做護(hù)院的精壯漢子。

　　這些人既不敢冒犯于家，又不敢走遠(yuǎn)，怕誤了自己報名，或者名額不夠分了，所以就那么不遠(yuǎn)不近地圍著，把于家別院大門口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村里的孩子們，大都跑去看熱鬧了。

　　聶氏把這消息跟全家人一說，李家眾人都頗為震撼。

　　就連一貫對出門找活兒做不大熱心的李柳，也覺得很有幾分動心。

　　不過，一聽說做護(hù)院還要天天舞刀弄槍，遇到賊匪得往前沖，他就退縮了。

　　不但退縮了，還不顧場合，跟自家兄弟吐槽起來：

　　“這叫啥護(hù)院哪？都快趕上招兵了！你看人家龐老爺家那護(hù)院，都是跟在少爺后頭，天天下館子、逛窯子……唔唔”

　　這話一出口，李松毫不猶豫地把李柳的嘴給捂上了。

　　捂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鼻涕眼淚都下來了，李松才撒開手，放開了他：

　　“二哥，你說話注意著點兒！沒看咱爹娘都在場？再說，侄女們也都還在呢！”

　　李柳原本還想擺一擺哥哥的譜兒，反駁兩句，卻發(fā)現(xiàn)李景福的臉色很難看，眼睛里就像是要冒火一般，頓時不敢吱聲了。

　　李景福把桌子狠狠地一拍：

　　“我把話撂在這里！你們兄弟幾個，都給我安安心心地種地！誰也不許去做護(hù)院！”

　　老爺子很少這樣發(fā)脾氣，一家子都愣怔了。

　　不過，想到老爺子素來對土地的愛惜、對農(nóng)活兒的重視、以及前幾天地里遭災(zāi)，老爺子那愁眉不展的模樣，一家子也都自以為明白了老爺子的想法。

　　不曾想，老爺子再次補(bǔ)了一句：

　　“你們也別想著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當(dāng)著我的面兒答應(yīng)的好好的，過后該干嘛干嘛去……

　　誰要打著這個主意，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

　　誰要是敢把地里的活兒給我拋下，奔著那點兒銀子去做了這個護(hù)院，我……我就把他除族！”

　　這話就嚴(yán)重了。

　　一家子面面相覷。

　　他們都不明白，老爺子為啥這么抵觸去做護(hù)院這件事兒。

　　首先，老李家本來就是于老爺家的佃戶。

　　于老爺家征收護(hù)院，他們無論從道理上，還是從人情上，都該出幾個人支持一下才對。

　　其次，同樣是做護(hù)院，于老爺家給的這待遇，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

　　一個月一兩銀子的月錢，一年下來就是十二兩??！

　　這么好的致富機(jī)會，哪能輕輕放過？

　　李柳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我看咱爹是老糊涂了……”

　　李景福掄起手里的煙袋桿兒，“啪嘰”敲了李柳的腦門一下，李柳“哎呦”一聲，捂著腦袋就蹦了起來：“爹，你說話就說話，咋還打人涅？”

　　李景福臉色森寒：

　　“打得就是你！眼皮子淺地玩意兒！

　　于老爺家現(xiàn)在的護(hù)院還少嗎？為啥還要招人？

　　真要來個賊匪之類，他們喊一嗓子，哪家佃戶能不出面幫襯？

　　你以為這事兒，就是給你送錢這么簡單的？”

　　斥責(zé)完李柳，李景福再次撂下狠話：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你們幾個都給我聽好了！

　　我活著一天，你們就得老實兒地聽我的安排！

　　誰要是不愿意聽我這個當(dāng)?shù)牟钋玻椰F(xiàn)在就給你分家！”

　　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對老爺子的固執(zhí)十分無奈。

　　但這年頭，孝字大過天。

　　一個人如果被宗族除名，或者被父母單獨(dú)給分家出去，那就相當(dāng)于社會性死亡。

　　往后不論做什么，都幾乎必然是寸步難行。

　　就連道邊的乞丐，街上的城狐社鼠、地痞流氓，都可以義正辭嚴(yán)地拿吐沫星子噴你一臉，你還不能擦的那種。

　　唯獨(dú)喬細(xì)妹，想起了當(dāng)年的一件往事，頓時明白了李景福的顧慮。

　　她接口道：

　　“你們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咱家日子過得雖然窮些，但這骨氣不能丟。

　　農(nóng)民種地，天經(jīng)地義，做佃戶也沒有什么丟人的。

　　可給人做護(hù)院，生死就不由自己了，其實跟做奴仆也不差什么。

　　你們別只看著那銀子就雙眼放光。那銀子，指不定就是誰的買命錢！

　　咱們家人的眼光，也不能就盯著這一點子蠅頭小利上?！?p>　　老兩口兒的態(tài)度都這樣堅決，看來這筆銀子，注定跟老李家無緣了。

　　李柳、李榆等人都在心中哀嘆，但也不敢不聽。

　　屋子里的氛圍就有些沉悶。

　　正當(dāng)眾人想著要不要說點兒什么，打破一下這種讓人難受的氛圍的時候，李景福突然間又高興起來：

　　“趁著今兒個天氣不錯，咱們把之前那些雹子打壞了的秧苗都鏟了，再補(bǔ)種一茬。

　　補(bǔ)種的種子得預(yù)備好了。

　　不過今兒個，咱們就先拿出幾畝地，試試心姐兒在炕頭上育的這些苗兒，能不能種活?！?p>　　李景福又看向李榆：

　　“老四，今個兒要補(bǔ)種秧苗，不能缺了人手。罰你跪祠堂的事兒，等忙完這一陣子再繼續(xù)。”

　　李榆沒繃住，臉色忍不住一沉——這事兒還過不去了咋地？

　　都怪心姐兒那個掃把星！

　　……

　　李景福帶著李家一眾兒孫，但凡拿得動鋤頭的，都一塊兒跟著下地去了。

　　李云珠在屋里和春草一塊兒做針線。

　　春草近日里常常跟李云珠走動。

　　有時候送來一盒精致的內(nèi)造珠花，有時候送來兩匹時新的料子，有時候送來一兩筐本地沒有的鮮果……

　　李云珠偶爾也會回禮。

　　多半是從街面上買回來的點心禮盒。偶爾也有一兩樣針線。

　　不管兩邊的禮物，價值多么不對等，春草從來都不以為忤。來是興興頭頭地來，去是笑容滿面地去。

　　她不只帶禮物過來，也經(jīng)常帶些話兒過來。

　　眼見著倆人兒的關(guān)系越來越熱絡(luò)了，李云舒四處亂竄的時候，偶爾還會遇見這倆偷偷地說些私密話，說得兩個人都像吃醉了酒一般，臉頰紅紅的。

　　李云舒把這話告訴給了李云心，李云心悄悄觀察了兩回，發(fā)現(xiàn)還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