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祥走進(jìn)了崇訓(xùn)殿。
一身緋袍的裴云嵐出來相迎,他終于見到了這位特立獨行的裴待詔。容貌還算秀麗、身形很是瘦弱,正用好奇的笑容詢問自己的來意。
“明日家中有一小宴,招待幾位同僚,互相切磋一下畫藝。不知裴待詔愿不愿意賞臉???”
裴云嵐扯起了嘴角一笑,話說得客氣,眼神卻很是倨傲:“吳祗侯好意相邀,我不該拒絕,奈何剛剛喬遷新居,家中瑣事太多,實在是脫不開身啊?!?p> 吳伯祥聽著她拒絕的話越來越不好聽,知道這小妮子不肯賣面子給他,臉色不善的回了書畫院。
穆鴻力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碰了一鼻子灰,毫不留情地嘲諷道:“哎呀呀,怎么樣,崇訓(xùn)殿的蜜沙冰是不是特別好吃呀?”
“目中無人的家伙,我看她能得意到幾時?!?p> 穆鴻力胸有成竹地斷定:“得意不到六月?!?p> “嗯?你怎么這么肯定?”
穆鴻力嘿嘿一笑,賣了個關(guān)子不肯講。
瑞香給裴云嵐續(xù)了壺茶水,她小心翼翼地勸她何必那么直接的拒絕吳祗侯呢。裴云嵐雙手一攤,很純良無辜地說自己是真的很忙,沒有時間。
她不能和書畫院的人交好,免得皇上覺得她不安分;她也沒有必要和他們交好,她和他們又不是一個體系的。
裴云嵐抿了一口茶,繼續(xù)臨摹。
風(fēng)平浪靜的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心情就變好了。裴云嵐脫了袍子,換了家常舊衣,桑葚給她倒水,又報告了晚上的菜單。
“挺好,都是我愛吃的菜?!?p> “芙蓉繡坊把小姐訂的東西送來了?!?p> “拿來我看看?!?p> 小件有團(tuán)扇帕子,大件有簾子帳子,她把每樣都打開來檢查著,感嘆繡坊的姑娘們手藝越發(fā)精進(jìn)了。
“妹妹這是買東西了?”
杜詠齡端了一盤新做的蝴蝶酥進(jìn)來,裴云嵐放下繡品先吃點心,她解釋道這些是要送出去的。求畫的人太多,有些還不好拒絕,可是圣上嚴(yán)令禁止她隨便畫畫,所以她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芙蓉繡坊有不少她的底稿,也算是她的畫作了。
“這繡工,很得妹妹的畫意嘛?!?p> “是呀,不然繡坊的生意也不會蒸蒸日上?!?p> 端午節(jié),裴云嵐和眾多官員一樣得到了節(jié)令賞賜。細(xì)葛十匹、紅蕉十匹、端午衣一副、金花銀器一事、飛白扇兩只、百索一軸、彩絲五軸、角粽三服。謝表由哥哥負(fù)責(zé)撰寫她負(fù)責(zé)謄抄。
裴云嵐又請了舅舅一家來家里過節(jié),杜詠齡嫁進(jìn)來后第一次主持家宴,用上了十二分的精力來操辦。既不鋪張又處處周到,玩得最開心的當(dāng)屬張丹小表弟。
裴云嵐本想著再約宋瀟或者羅湘瑩去喝酒,宮里來人通傳,讓裴云嵐明日赴端午宴。經(jīng)驗告訴她,宴無好宴。裴云嵐待在家里沐浴焚香,次日去了紫微城。
端午宴還是在流杯殿,裴云嵐發(fā)現(xiàn)來赴宴的基本沒什么機(jī)要大臣,都是像她這樣的藝能之士,翰林書畫院的人來得很全乎。賀傳光院使很友好的朝她微笑,其他人則視她如空氣。
裴云嵐只想老老實實地吃吃喝喝,絕不出頭。
皇帝興致很高,他照例出了個題目來讓諸位畫師來獻(xiàn)畫。裴云嵐不急著動筆,思考著皇帝出的這句詩。
野渡無人舟自橫。
她抱著手臂,合眼沉思,幾乎最后一個動筆。
皇帝看著眾人的畫,大多都是岸邊一條船,船上停著一只水鳥,行人稀少,野草蓬勃。大同小異,無甚新意。
終于有幅畫讓他眼前一亮,沒有畫空舟水鳥,而是赤足的紫衣男子在船尾悠然入睡,身邊橫置一根洞簫和一壇酒。因為沒有人渡河,所以懶散地在船上休息。寥寥數(shù)筆、筆觸狂放不羈、風(fēng)格恣肆靈動。再一看落款,果然是裴云嵐的手筆。
拔得了頭籌的裴云嵐喜憂參半,畫技太高想低調(diào)都難,但是在這種場合出風(fēng)頭難免成為出頭鳥。
果然,槍來了。
穆鴻力在心里放聲大笑,他讓吳伯祥附耳過來。吳伯祥越聽越開心,他喝了口酒潤過嗓子,站了起來。
吳伯祥躬身一禮,朗聲道:“陛下,此畫不妥?!?p> “哦?有何不妥?”皇帝又看了兩眼。
“三品以上的官員才可服紫,裴待詔所畫之人身著紫衣,裸足入睡,毫無儀態(tài),既僭越又有辱朝廷顏面?!?p> 皇帝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的問道:“裴待詔,你有什么話要說?”
賀傳光很是為她擔(dān)心,答得不對很容易被重罰。裴云嵐亦是朗聲回答:“陛下,微臣畫中的男子并不是人,而是八仙中的韓湘子。神仙服色,自然和凡間不同?!?p> “你狡辯!”
裴云嵐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韓湘子生性放蕩不拘,好飲酒,擅吹洞簫。這簫是紫金簫,酒是杜康酒。有理有據(jù),何來狡辯?”
皇帝瞧了眼炸毛的吳伯祥,又看了看氣定神閑的裴云嵐,道:“一幅畫而已,不要掃了朕的興致。這韓湘子畫得不錯,賞?!?p> 裴云嵐躬身行禮道:“多謝陛下?!?p> 毒計不成,吳伯祥無可奈何地回座,穆鴻力連連道歉,說自己失策了,想不到此女如此狡猾。
“圣眷正濃,沒辦法?!?p> 裴云嵐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她再也不想?yún)⒓訉m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