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告別

　　翌日，顧府仍是愁云籠罩，一夜了，顧渙的瘋病被大夫下了治不好的診斷，劉氏哭聲大的整個(gè)顧府都能聽到。

　　顧云瑤的傷口不再出血，她并不想待在萬壽閣耳房。宋氏怕傷口裂開，特意吩咐下人抬了轎子，將顧云瑤一路抬回了珧光閣。

　　攀山書院也來了信，顧瀧收到消息一刻不停跟先生告了假，今晚便能趕回顧府。

　　只是一切都與顧云瑤無關(guān)，她現(xiàn)在被宋氏下了命令，勒令在珧光閣中養(yǎng)傷，日日喝的湯藥如流水，生怕留下疤痕。

　　因傷口沒好，不敢輕易動(dòng)彈，顧云瑤連用膳都不得出屋。

　　“三姑娘快看這薔薇開的多好?！甭牬褐拍?，特意采了一捧火紅的薔薇，找了尊撇口長(zhǎng)頸青花纏枝蓮廣口花瓶，插上薔薇，放到床榻邊的黃梨木香幾上。

　　“三姑娘好好吃藥，等好起來便能出去看花了?！?p>　　顧云瑤知她在安慰自己，神情怏怏點(diǎn)了點(diǎn)頭，視線瞥到窗外，日頭高懸，正是晌午時(shí)分，不覺有些困倦，便躺在枕上，擺了擺手：“我有些困，歇一會(huì)?！?p>　　聽春躡手躡腳為她放下簾幔，退了下去。

　　湯藥中放了安神的成分，顧云瑤喝了后精神倦怠，這一覺居然睡到了晚間。她醒來時(shí)只覺好似有視線注視自己，掙扎起身后，發(fā)現(xiàn)窗外天際明月高懸。

　　今個(gè)正是五月二十五，一輪彎月嵌在深藍(lán)天幕之上，點(diǎn)點(diǎn)繁星散落在旁。

　　許多年后，顧云瑤仍能記起這個(gè)夜晚，這輪明月，它們好似深深嵌進(jìn)了她的腦海，長(zhǎng)在了心間，生了根發(fā)了芽。

　　顧云瑤起身后有些迷蒙，突聽旁邊有人叫她，“三姑娘。”

　　居然是顧硯之，他今夜有些不同，穿了身黑色勁裝，腳上踩了雙烏皮短靴，越發(fā)顯得身姿修長(zhǎng)，風(fēng)姿綽約。

　　他額發(fā)全部束起，露出鋒利的眉，狹長(zhǎng)的桃花眼。

　　他靜靜坐在榻邊的紅木螺紋杌幾上，目光穿透薄薄的紗帳，落在顧云瑤身上，帶了點(diǎn)灼熱。

　　他到底看了多久？

　　顧云瑤心里打鼓，不明所以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你睡的熟，我便沒叫醒你。”顧硯之答非所問，“這個(gè)給你。”

　　他伸手遞來一個(gè)紫檀木盒子，不過巴掌大小，也不知盒子被他捂在手心多久了，染了幾分他手心的溫度。顧云瑤好奇接過，打開盒子，里面是白色膏體，香味撲鼻，卻并不膩人。

　　“月容膏。你記得抹在疤痕上，祛疤效果還可以?！?p>　　顧云瑤蹙眉，“這東西我聽娘提起過，異常珍貴，一般只有皇室才能用起，她在市面上找了許久都沒找到，你是怎么得到的？”

　　顧硯之并不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他的目光有些反常，以往他甚少直視別人，可今夜他的視線也帶了些異常燙人的溫度。

　　縞素般的月光透過窗牖罅隙，灑在少年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他一半臉隱匿在黑暗中，一半任由月光傾瀉。他的眼中好似有千言萬語。

　　但最終，他只是輕聲道：“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去多久？”顧云瑤直起身子，拉開帷幕，趿鞋下了床。

　　顧硯之笑了，不同以往或是晦暗或是陰毒，這次的笑令顧云瑤想起早春的風(fēng)，樹梢的葉，清淡爽朗。

　　他輕聲說：“我也不知道我要走多久，但我會(huì)回來的，你……切莫……”

　　切莫忘了我。

　　顧硯之想了想把話咽了回去，現(xiàn)在的他有什么資格說這些呢。

　　月光下，顧云瑤杏眸盈滿秋水，帶著疑惑不解望著他，她的目光瑩瑩，落在身上帶了幾分酥麻。

　　顧硯之別開眼，狠了狠心再不看她，用盡全身力氣起了身，淡淡道：“保重。”

　　話音剛落，他拉開支摘窗，一個(gè)翻身躍出窗牖，動(dòng)作敏捷，不等顧云瑤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消失在月色中。

　　“聽春！聽春！二少爺……快去……”顧云瑤再顧不上別的，一邊向外跑去一邊大喊。

　　聽春嚇了一跳，“三姑娘，你不能跑，你的傷口！”

　　顧云瑤上前抓住她的手，“二少爺在哪，快去……”

　　聽雨過來攙扶顧云瑤，說道：“我聽小滿提了一嘴，二少爺想要讀書，嫌棄他們吵，把他們趕了出去，自己在屋里讀書呢，姑娘有什么事明日再……”

　　顧云瑤再不聽她多說，轉(zhuǎn)身跑出了珧光閣，向著西邊跑去。

　　剛剛顧硯之的一番話，讓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走水了！走水了！”身邊有小廝大喊。

　　顧云瑤猛的停下腳步，抬眼望去，只見西邊房屋后，有一簇火焰騰空而起，黑煙熊熊，那個(gè)方向……正是顧硯之在的屋子。

　　她瞬間癱軟在地，后背傷口經(jīng)過顛簸裂開了，血染紅了她身上月白的輕裳，紅的像深秋的楓葉。

　　她卻毫無知覺，呆呆盯著火焰，身邊往來穿梭的盡是救火的婢女小廝，人來人往吵吵鬧鬧，她的耳邊卻只有無邊無際的轟鳴。

　　早該想到的……原著中顧硯之決定恢復(fù)皇子身份，正是放火假死。

　　所以他真的是來跟她告別的。

　　可這個(gè)時(shí)間比原著中早了一年半。

　　身后聽春、聽雨追了上來，一左一右拉了她站了起身，焦急叫道：“姑娘，你傷口裂開了，快回去吧，二少爺吉人天相，不會(huì)有事的！”

　　不會(huì)的。顧云瑤緩緩搖頭。他已經(jīng)走上了既定的命運(yùn)，從今以后，顧硯之這個(gè)身份真正的死了，在這個(gè)月色清冷的夜晚，死于一場(chǎng)火災(zāi)，他所有的過去都隨著這場(chǎng)死亡煙消云散。

　　“姑娘，你別哭了，二少爺肯定會(huì)平安無事的！”

　　她哭了么？

　　顧云瑤驚訝抬起手，摸到臉上濕漉漉的淚水。

　　“哈哈?！痹诼犛?、聽春驚恐的目光中，顧云瑤笑了出聲，“我并沒有傷心難過，我只是……只是……”

　　有些話想和他說。

　　他走的太快太急，她還沒準(zhǔn)備好與他告別。

　　僅此而已。

　　“瑤瑤。”身后傳來沙啞的男聲。

　　顧云瑤緩緩回頭，火光沖天，照亮顧瀧憔悴的臉頰，他的眼下一片青黑，唇角有些出頭的胡渣，眼中滿是擔(dān)憂。

　　“哥……”顧云瑤輕聲叫道，似乎在確認(rèn)他的存在。

　　“哎，我在，瑤瑤對(duì)不起，我回來晚了?！鳖櫈{上前一步，試探的伸出手，將她攬?jiān)趹阎小?p>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白檀香氣，顧云瑤靠在他胸膛上，淚如雨下。

　　“哥……哥……”她放聲大哭，口中說著自己也不明白的胡話。

　　“嗯，我在，我在，我不會(huì)走了，瑤瑤，我會(huì)陪著你和娘的。”顧瀧將她摟緊一點(diǎn)，任由她的淚水濕透胸前衣裳。

　　天邊，彎月無喜無悲掛在天幕，亙古不變的月光，注視著人間的悲歡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