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大勇的印象里,08年發(fā)生了三件大事,一個是汶川大地震,一個是奧運會,還有就是陳龍的病。
在全中國人眼里,前兩件是大事,而在陳大勇眼里,第三件才是事。所謂的事,就是能牽動你整個人的行動或者心靈,他是這樣理解的。
陳龍是他的大兒子,從小成績優(yōu)秀,今年如愿的考上了好大學(xué),在山西。
一個多月前,他接到學(xué)校電話,陳龍在上完體育課后,用冷水沖頭,導(dǎo)致腦血管爆裂,現(xiàn)在正昏迷不醒。
醫(yī)院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一天五萬多的治療費,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耗盡了他半生積蓄。
他根本來不及想,命運會對他這么不公平,他只想讓自己的孩子能好起來。
這次北京之行讓他徹底絕望了。可絕望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總的得還要為愛他的人活著,為依靠他的人活著。
那時候他開始四處借錢,從嬉笑到保證,再到懇求下跪,他放下了所有自尊,到最后也沒有向陳老虎開口。
陳小強和他爹如出一轍,吝嗇,不茍言笑,異常無情。
火車停在西安站,陳大勇下車,又上了去山西的車。下車前,他接到電話,讓他去一趟陳龍的學(xué)校,學(xué)校的捐款讓他去領(lǐng)一下。
他覺著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比陳老虎要好,可能他的內(nèi)心也曾是個孩子,他也想有個依靠。
陳大勇離家的那天,村口的老黃牛哞哞的叫,陳大勇想一定是餓了的。因為他自打分家后就沒吃飽過,兩個孩子,三畝地,上樹摘核桃的時候還把腿摔斷了,如果當(dāng)時陳老虎他給上一點錢,他去縣醫(yī)院,也不至于二十歲就一瘸一拐的不是個完人。陳老虎自始至終沒有吭一聲,沒有幫過一斗米。
那時候陳老虎有很多錢。
陳大勇是讀過一些書的人,第一,他想吃飽,第二,他想活的跟個人一樣,所以他選擇闖蕩。
他后來回想,人在有些時候是需要一些莫名的勇氣的。
一開始他在工地上給人砸水泥板,一米六五的個子,八十七斤重,八磅錘掄起來都能把他人帶飛,半天下來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拿著五元錢的工資一家人在橋洞下點著蠟燭,吃著饅頭,看著腳尖流過的渭河水,他,痛快極了。
后來,他覺得自己不是在工地上干活的那塊料。晚上去干活,白天就去偷手藝。
橋洞上面有一家門窗店,他在店門口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有時離得近了就被轟出去了,他滿臉堆笑?;氐綐蚨丛谄票咀由蠈憣懏嫯?。
你得相信,人不逼自己一把,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半年后他在市里租了一間二十平方的房子,買了一兩三輪自行車,拿著卷尺,滿小區(qū)的亂竄,吆喝。
三年后,他有了自己的門面,兒女也都進了市里的學(xué)校讀書,手上還有五萬元的存款。
后來十年間他風(fēng)生水起,錢越來越容易賺,收了學(xué)徒,擴張了門面。
李玉萍燙了頭發(fā),穿起了高跟鞋。
在這期間他接過陳小強的一個電話,問他家里的房子和地能不能給他。
他說,你問陳老虎吧,就掛了。
想到這里,陳大勇看著窗外的霓虹燈,攥緊了拳頭。那股倔強又上心頭。既然老天能讓他爬起來一次,他就能爬起來兩次。
山西站到了,他在學(xué)校的石凳上睡了一晚。經(jīng)過半天繁雜的手續(xù),他拿著沉甸甸的三萬多元,深深的鞠躬道謝。
回到西安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三點鐘。
病床前他沒有提這幾天的事,只是在李玉萍問起的時候,說了句,北京也沒辦法,一切就看娃自己了。
空氣安靜的有點可怕,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互相交替。
陳大勇站起身來說,回一趟寶雞,把女子接過來。
剛要出門,李玉萍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病床前說,你聽!
那沉睡了五十多天的死寂臉龐上嘴唇微張,多么熟悉的聲音若有若無的傳到耳邊。
妹妹,妹妹,妹妹……
陳大勇沒有多說一句話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李玉萍拉著兒子腫脹的手掌,哽咽著不停的念叨著,爸爸去接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