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愛聽故事啊？中華上下五千年王公百姓都愛聽故事。有人聽就有人說，說的人多了就成了行當。大家伙都愛故事敬故事。你不見人怎么喊的？說書先生。
咱今天講的不是先生，他是個比三教九流還三教九流，比五花八門還五花八門的混蛋。
還記得那次，他拜那先生為師，不半年就給趕出來了，連鋪蓋都沒給帶走，權當學費了。
師傅問他都學了個啥。他說，只學說法不學故事。
可把師傅給氣得呦。吹胡子瞪眼地，臉憋的比關二爺還紅，喝一聲是鐘馗也嚇破膽。那可不，你不學故事你講個嘛評書呢？
人家走前還不忘撂下一句狠：“憑我這一張利口道盡千秋，讓爾等無話可說。”
先生可不氣嘛。但人是先生，不能放下身子跟個無賴扯皮。他便戧了金門，算得這混蛋不得好死。
......
“小二?！焙眉一镞€沒進門就使喚人。
“來嘞?！毙《Π阉阶狼?，看這一身半舊大褂，面料卻好，總不至于給不得錢吧，“客官來點什么？”
“來一客最上等的香茶。”好嘛，開口就最上等。指不定哪家土財主進城了。“不要葉子。”
這不鬧嘛？喝茶不要葉子，合著您買白水來的呢？
可這人都請來了，趕出去豈不砸招牌？算我今天倒了血霉了，遇上這么個衰種。
這時，掌柜的從后院飄來，抽一口旱煙，吐出一句：“一客最上等的香茶不要葉子，收您十個?！?p> “嚇！這不黑店嗎？”店客都投過眼來，“喝壺白水也要十枚大洋??？”
“不論客官要求啥。點啥就是啥價。這是規(guī)矩。”
“哪門子規(guī)矩？”
“趕今兒新立的，您是第一客。”
人群里也嘟囔呢“也是。規(guī)矩可不能壞?！?p> “不給。別說十大洋，就是半個銅子兒也沒?！?p> “這么說…您是打算喝霸王茶？”
“您賞我一尺我也得敬一丈嘛?！?p> 掌柜扭頭對小二說：“福子，你去把鐵柱他們叫來。”
“誒，等等。葉子添上。等大爺我喝完再打。”不愧是馮四爺，說啥歪話都直，“打死了你去找那個…馮生權。誒對，小權子。他是我侄兒，你讓他給我埋了?！?p> 茶是管上，人是管喝，喝完了這命也是管送。人家馮生權是什么人？大資本家能跟你扯上干系？
眼看這壺里茶是要見底了，店里打手也來了，一位西裝革履的大老爺卻站起身來。
“你說你利口道千秋。我今天倒要看看道不道得。
若是道得，今兒茶錢我給?！?p> “你說道便道，你是哪路神仙？”
“不才馮生權?！钡眠@逼白裝，“我該叫聲四叔不是？”
牛皮吹破了憑誰都尷尬。不過這馮四倒也不是凡人，只看他一開口便把那故事道來——
“當年這BJ城有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窯姐喚玉娘，至死都守得個清白身，你道是為何？”
“為何？”掌柜問，“你咋不說了。”
“駁口呢。給錢啊?！?p> “得。您還真講評書??！”
說罷，掌柜對鐵柱使了個眼色。
“別。咱也就打個趣。咱行外人別談行內事。我還怕給盤道呢。”
“說吧?！?p> “咱說到哪了？”
“剛說那玉娘?！?p> “好嘞。故事還得從頭說起。當年吶，混江湖的誰不知道玉玲瓏玉爺？好端端一個英雄好漢怎么就染上了癮。還去人家煙館里鬧，這下可好，人家可是條子罩著的。屋漏恰逢連夜雨。玉爺這是筋也斷了，老婆也難產沒了，落下那龍鳳胎也夭了個有把兒的?！?p> “后來呢？”
“都說了玉爺抽大煙，抽煙他總得錢啊。現(xiàn)在他是眾叛親離，也沒個來路。開始還賣些家產，過了十幾年索性就把那唯一的閨女給賣了。”
“啊？他不怕斷子絕孫祖宗劈雷??！”
“一聽你就沒染過癮。那一發(fā)作，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祖宗算個屁！更何況這閨女也終成外家。賣的好！賣的好??！這玉娘長在混蛋堆里，深知女兒家的命運。但是她不肯屈啊！她偷偷學了劍，一般人奈何不了她。她是給玉老狗趁睡著綁了賣去的。起初她也不肯，后來不知怎的聽了人頭牌的勸，卻是只賣藝不賣身。”
“學劍好啊。學了劍便是個巾幗英雄?！?p> “對！英雄！巾幗英雄！女兒家愛英雄，巾幗英雄便更愛英雄。那一日，BJ城來了位東北的好把式。怎么個好把式？人家說他一桿利劍斬盡奸邪。也不假，他是刺殺過日本鬼子的。差點就沒把那狗日的一劍捅死。美人愛英雄的本事，英雄憐美人的身世。機緣巧合下，兩人便在一起了。”
“這英雄美人不是很好嗎？”
“后來啊，玉老狗成了漢奸。說是要把玉娘許給哪個大校。窯東家哪敢說半句不？玉娘終究不肯。玉老狗又告發(fā)了那英雄，現(xiàn)在是滿城風雨要他死??！分別前，玉娘告訴英雄她認了那頭牌作姐。姐告訴他紅塵多舛，且行且珍惜。還給她取了字喚「折梨」說是「折柳難相留，折梨便不離」好一個玉折梨！好一個遇輒離！”
“再然后呢。”聽到故事最末，小二也忍不住問了。
“玉娘投井，英雄無覓?！?p> 全場沉默了。
“敢問英雄名諱！”良久，馮生權道。
“大玄機！不可說。不可說?！瘪T四大笑著出門，竟無一人起身。
當他前腳跨過門檻，一顆豆大的淚砸在地上，碎在塵屑中。
英雄從此淪為塵屑。
小時候，爹說，馮字是英雄姓。
一桿利劍沖天斬天道，一桿利劍指地斬妖魔。
還有那一匹駿馬，踏紅塵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