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入了大殿，眾人照例已早在那里恭候多時了。——見怪不怪，我好似?？吹囊擦晳T的，便是這番場景。
眾人見我形色匆匆衣衫不整的這樣趕來，照例依次笑出了聲，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這幾日閉門不出煉丹，如今這頭發(fā)衣服都好幾天未曾換過了，頭上身上盡是藥灰土渣，前幾日時，頭發(fā)都像雞窩一般，如今更像是沾了油污的雞窩般……跟別提是今日了……眼下這種場合當真是萬分萬分，不成體統(tǒng)……（記憶中我在公共場合通常都是如此）
我把頭壓得低低，思及往日種種，愈發(fā)無臉去看臺上的師父。我垂下頭，習慣性的左右環(huán)顧之際眼見眾位師兄弟們安坐的臺子上，各自都已然將自己的丹藥擺好，卻唯有自己格格不入后，隨即便匆匆行了個禮落座，把丹藥也放在臺上的玉碟之中。一切事畢，才落寞的站在一旁，恍若無物。
萬事俱備，只待師父開口?！昂茫思纫训烬R了，那，沐澤，你去一趟凡間，將吳然的魂魄引來。”師父言語間濺玉崩箏，舉止間清冷在側(cè)。
“師父，他已然到了?！便鍧缮舷苫芈晳?yīng)著。想是他早已考慮妥帖將人提前帶了來，師父笑而不語，掬手示意引他進來。
眾人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須臾后，只見一個迷迷糊糊恍若夢游的凡人從殿門中徐徐走了進來。
他雙目緊閉，著一身睡袍，披頭散發(fā)面容慵懶，儼然當是在睡夢之中就被沐澤上仙請上來了。此人鵝蛋臉，濃眉高鼻，瘦削的臉龐蠟黃蠟黃的，一看盡然滿目憔悴蕭索……想來就如同師父之前所言，怕是受了情傷之后久久無法走出所致。
師父長袖一揮，弟子們的，連同我的丹藥立時凌空飛起，定住且排成一排直挺挺的懸空坐落在吳然面前。眾弟子的仙丹全然是按照前后來到順序擺放整齊，我是最后一個到達的故而被放在最后一個。他依舊閉著眼，只是對著眼前的空氣恍若無人般，卻忽然開始鬼使神差伸手去那些玉碟中取丹來吃。
可這吳然雖雙目緊閉，竟能無比準確的走到連城的丹藥前面停住了?！雭硎菐煾敢讶粫簳r給他開了天眼。
眾目睽睽之下，他便氣定神閑只身拿起來那丹藥，吞入口中。
入口片刻過后，他臉上卻露出了一片無比絢爛溫馨的笑容……
大殿門外一陣騷動，幾個探頭探腦前來觀賽的輩分再次一點的弟子不由得憾聲載道，沒成想竟然有人煉出了“忘憂無果丹”！接著又聽有人云，“這若是喚作平時，未經(jīng)師父專門調(diào)教就能煉出此等藥效的丹藥已然是造化驚人實屬極有天資之輩，可在此刻，眼下這讓人歡喜的丹藥卻是不盡人意啊。
師父他們要的，是這人的眼淚而不是笑容！故而這“無憂無果丹”果然是無果?！?p> 議論聲落，只留下幾聲無奈的嘆息……也就是在幾乎同時，連城本人也是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看功虧一窺不禁扼腕痛惜?！鞍ァ彼麚哿藫垡滦浞髅娴?，“喜極而泣的效果沒達到，還是差了些火候”。他神色黯然，看上去期期艾艾間自言自語很是惆悵。
接著，吳然來到了在青鳶的丹藥前。
眾所周知，鳳族后人本就精通煉丹之術(shù)，想來青鳶這丹也定是不同凡響。有了這層心理準備，眾人都不禁都睜大了眼睛仔細盯著，生怕錯過了什么精彩。殊不知在那吳然服下那青鳶的丹藥后，整個人竟然開始發(fā)抖戰(zhàn)栗！臉上更是青紅交錯，浮現(xiàn)除了異常痛苦之狀！夾帶著愕下的肌肉不停的抖動抽搐，須臾過后，額頭上的青筋也開始凸了出來……眾人無不驚愕，此等陣仗，再下去怕不是會有性命之憂？
這是怎么回事？
眾人面面相覷，云里霧里不得其要之時，堂上的云泰上仙卻舒爾笑了。
“不錯不錯，沒成想這丫頭竟能制出來這九轉(zhuǎn)溶血丹？也是可造之才……”。
“他說的那個丹是什么？”我乍聽著這名字就覺得十分厲害，忍不住低著頭小聲向身旁的琉璃紫，小聲打聽著。
“你可不知，聽說這九轉(zhuǎn)溶血丹可是十分令人要命的仙丹，凡人吃了但凡有點情傷的便會痛哭流涕，直到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眼淚?？梢霟挸纱说つ强墒菢O不容易的事，青鳶真是厲害不愧是鳳族后人……只是，只是這服藥的過程有些痛苦，直到那人流下第一滴淚之間的痛楚非常人能及……”琉璃紫說著，做賊一般偷偷打量著青鳶，眼神中流出似有幾分歆慕，“她小小年紀竟能無師自通練就這樣的丹藥，當真是極好的人才……可，也是不是有幾分殘忍？”她自言自語，回過頭來繼續(xù)盯著吳然，看他反應(yīng)。
眾人翹首以盼，期待此丹繼成。
可就在眾人眼看著那吳然就要流下眼淚之時，方才還異?？嗤吹膮侨痪购龅挠指鷽]事兒人似的一般瞬間恢復如常了！
對，沒錯，恢復如常！
且他又起步，旁若無人的向下一個丹藥走了去。
這是為何？
青鳶和云泰都大吃一驚。
他雖然痛苦難耐，可就是沒有流淚！——方才的痛楚此時已盡然煙消云散，此時已盡然服下了琉璃紫的丹藥——當然，也是毫無起色未得有果。
接著，是玄冥冰的，火炙的……我的。
待他停下緩緩服下我的丹藥之后，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方知成敗，就在一舉！
伴隨著一股子令人耳目一新的甘甜氣味四處彌漫，出水芙蓉般的清新翠麗的陰云過后梅香隨萼，我只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丹藥入了他的肚……
他竟……流淚了？
云泰上仙，我，師父，還有大殿之上的一眾弟子，都看見了。
不錯，從他細長的眼角分明有那么一滴晶瑩剔透的清淚劃過，“滴答”的一聲，轟然墜地。
沒錯，他落淚了。
云鬢惹青芽，眉痕心尖掐……萬物復蘇般，他活了過來。
“一滴相思淚……不錯不錯?！币黄等恢?，師父輕煙一嘆，星眸微掩緩緩道。
“天意若此……”
白駒過隙，光陰荏苒，料想這等光陰若在在那煙火凡世間已然是滄海桑田物華殆盡。
瑤花芳菲外的寒潭之上，若即若離二人悄咪咪的站在一方回廊上的立柱之后看著眼前素日里他們的師尊——細雨微蒙，梧桐花開，他卻獨自一人端坐于院落里的石凳旁撫琴。二人自從侍奉師尊以來，聽他老人家撫琴也算是不說上萬也須得有那么上千次，而今日，這樣的琴聲，二人當真是聞所未聞。師尊撫琴，歷來胸中有丘壑，指尖映山水，琴聲中歷來不乏俯瞰天下渺視萬物的孤絕和冷清，而今，他的琴聲，如春水浮月碧柳嬋娟，竟無故多了些人情味四下縈繞……二人惶惑之余，再聽那琴聲，愈發(fā)溫婉動人……
這廂說來，自煉丹大賽后我自是脫穎而出意外拔得頭籌。眾師兄弟之中也再無二話，我更是發(fā)憤圖強受了莫大鼓勵般整日埋頭苦修仙術(shù)潛心修習。就在前日，還義無反顧的拒絕了先前曾抱著連城大腿苦苦求之而不得的《廣陵散》琴譜可供玩樂，一門心思的搞修習——據(jù)他說是自己安插在人間的幾個精靈探子偶然覓得。如今好容易得了與我，見我拒了，竟還生了幾分微慍之情，憤憤離去。
“哎，萬事有舍方有得啊……”我只得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自憐自艾。
入了師門不說又成了入室弟子，而如今狗屎運一般竟然還在煉丹大賽上出了這樣的風頭，真真是讓我自己都覺得氣運之盛無人可比，這凡間的話本子里都不敢這么寫！
我怎敢有半分怠慢？且得讓那琴譜蒙塵好生一陣子吧。
午膳過后，我便連小蝶也顧不上搭理，便起身離去手中捻了朵路上覓得的柳絮，窩在“聽風閣”后面一處池子緊鑼密鼓的旁養(yǎng)氣打坐，爭分奪秒一心只求速進。
彼時滿池含苞待放的荷花蓮蓬開得正旺，而我滿心都是術(shù)法心訣，再睜眼看那蓮池都似在講道說法，自覺心下忽地一陣酸楚疲累，百穴疏懶，元神一松散，似墜入一片混沌之中……全身陣痛，心下晦暗搖擺之際忽地心頭卻閃了靈光……豆大的汗珠順著脖頸流下，自覺大事不好，這莫不是這要走火入魔？我誠然間順勢放了手里那柳絮，柳絮隨風而去……俯仰間，天色晦暗，云招搖，欲雨下，混沌中天帷處露出一道光影斑駁的曲線，陽光從裂縫中傾瀉。芬芳沁鼻，我驟然渾身警醒一陣舒暢，再一晃神，自覺這才重見了天日。
彼時流星趕月，夜幕低垂，眼前芬芳殆盡，一片黯然……
瓊花不察清風意，無故何處送暗香？想來是這斂天閣的靈花都有天性，于我走火之際自毀仙身喚我靈元歸位……我心顫顫仍有余悸，送了幾口仙氣將那荷花的敗蕊枯枝好生葬了。
我也是后來方知道那日比賽得勝的緣由，而今才會這般不遺余力的——那日比賽我能僥幸勝出竟全然是因為當時煉丹因思念仲伯而流下的一滴淚！就是那滴眼淚碰上了那冰靈焰草的花蕊，二者產(chǎn)生了一種極大的藥力，竟陰差陽錯的將那眼淚中的思念之苦渾然斂到了丹藥之中！故而吳然服丹之后藥性勾起了心殤，又加上心上之塵舒爾解封，眼淚一出，他這魔障竟算是驟然破了……歪打正著。
至于青鳶的那丹，藥效雖好，可沐澤師兄言她由于求勝心切，使用仙術(shù)太盛故而功效太過。如此一來，丹藥反而過猶不及平添痛苦又不持久，是以落選。而連城的那丹，全然因他亂了藥物先后入爐次序，喜極而泣不成倒是令人樂不思蜀——這倒是頗為不像他素日里嚴謹不茍的風格。
不過經(jīng)此一賽倒也是讓諸位師父們心里有了盤算：這輩弟子當中我凌云峰當真是，不乏人中佼佼。
落淚一舉，倒是十分湊巧的成全了吳然，同時也成全了我。但此次逆襲，決然是與我自身仙力修為確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自是愈發(fā)察覺意識到修習仙術(shù)的重要，故而日夜苦練好求速成。
如今看了，終是錯了。
“凡事不能冒進定然有理，一切按部就班才好。”我扶著幾滴殘存的汗珠道。
又一個波瀾不不驚慌次日晌午，正值我腹中翻江倒海饑腸轆轆之時，師父忽地駕了多七色云團舒爾穩(wěn)穩(wěn)停在我面前，一臉正經(jīng)嚴肅如常的告知我說，為了更好的適應(yīng)這斂天閣溫潤儒雅的氛圍，他竟要親授了我撫琴下棋之法？！
我眼冒金星，餓也有，驚也有，一時一言難盡……“可撫琴下棋和這九天觀禮……這二者其中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我云里霧里。師父行事向來不尋常矩，我自是乖覺，定是不問全學，吃完便練就是。
除了下棋撫琴，師父還讓沐澤上仙教習了我一些餐桌禮儀，什么食不露齒，坐不更儀，什么談吐悠然，笑靨盈淺之類的……一頓敲打下來本是極為快樂一事，卻儼然成了一樁酷刑。后來師父見狀，更是對我大發(fā)慈悲，調(diào)教我飲酒之時竟也破了先例的讓我也嘗了一口據(jù)說是去年天宮王母過壽誕時候存下的僅剩一壇的仙露瓊漿……這段時日相處來，雖然他依舊不茍言笑面若冰霜，可我卻在他身邊也算是自得其樂，自覺愈發(fā)親近。
這下子我算是全明白了?！雭恚瑤煾复艘饽皇桥挛冶藭r隨他入天宮封神會有所不適丟了體面，彼時若要被那九重天上的星星酒氣熏暈了失了禮數(shù)才最可悲，故而才對我這樣一番額外關(guān)照吧?！奥斆髁胬鞑烨锖寥缥野 蔽沂萌プ旖沁厷埓娴膸椎喂又惫垂吹亩⒅矍斑@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