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啊，師父這些時日總覺得哪里有些怪……”沐澤上仙低頭啜了一口面前新炮制的佳釀，兩眼詭譎的望著對面滿面不悅的云泰，抿著嘴說，“師兄，你覺得呢？我怎么就覺得師父這幾日性情怎的好似變得……有些，有些……”
“豈止是變，簡直就是被那女子蠱惑了心智吧！……”不待沐澤語畢，云泰上仙臉上的不悅則變成了無盡憤慨，他激昂道，“師弟，你且常在師父面前走動，自當(dāng)多加勸勉，我斂天閣幾時以來會為了一個方才入門不久乳臭未干的丫頭破了這么多例有了這么多的不合時宜，我看啊，這分明是師父他偏心執(zhí)拗，怕是都忘了這九尾妖狐一族當(dāng)初累累罪行了……”他語氣鏗鏘，越說越來勁兒。
“哎，師兄，你可萬不可背后這樣非議師父，師父他老人家高瞻遠(yuǎn)矚，所思所想之事豈是你我可以明晰？”沐澤上仙心頭一震有些懊悔自己提了這茬。其實他方才說這話的意思是覺得師父這廂越發(fā)有了人情之味，本想覓個知音一訴衷腸，沒成想這找錯了對象，覓得了這么個雷筒。
不由心下后悔至極，這才急急轉(zhuǎn)圜。
他舉首，見面前之人橫眉冷對覺得這氣氛實在尷尬，便緩了語氣道，“是，是，我有機(jī)會啊，定會在師父身側(cè)多加言語的?！彼穆曇衾糜崎L，順帶遞了一杯瓊露過去，云泰這才面色稍和悅了些，接過杯子一仰而進(jìn)。
“沐澤哥哥……沐澤哥哥……”遠(yuǎn)處忽的傳來一陣叮咚泉水般悅耳的叫喊聲，這聲音本身確實悅耳動聽讓人神往的?？蛇@廂沐澤上仙聽了，卻忽的像被雷劈了似的從椅子上直愣愣的彈了起來。
唯有一旁的云泰泰然自若，竟不合時宜的眉頭一蹙，淡然道，“我的雷沒漏電……”
語畢之時，沐澤便原地消失了，只留下四下張望無果的白靈。
“云泰上仙，你可曾見到沐澤哥哥了？”她眼眸含水，一臉無辜問道。
“不曾?！痹铺┥舷煞畔率种斜K，泯然道。
“哦?！卑嘴`聞聲只呆呆應(yīng)了一聲，神色稍許失落，即刻起身又去尋。
這廂徒留一汪云泰的身影，悠然道，“都是冤孽啊……?！?p> 而我呢，這自從歷了那女妖舍身救夫最終落得個被心愛之人所殺的故事橋段，回到斂天閣的我，足足把自己鎖在房門三日三夜，也未曾參透沐澤師兄口中所言的命理……只知此事自是平添一種事不得圓的心境……卻難以名狀的終日郁郁寡歡，難覓快樂……
氤氤氳氳躲躲藏藏，日上三竿，我還正躲在被子中竭力研究一冊小蝶從凡間私塾處覓得的一本《紅塵兒女之你情我愿》，以作消遣排解這不得解的郁悶。不料正是看得出神，卻忽聞若即師兄公鴨嗓子般嘹亮的聲音在我房門外盤旋，“鏡汐，師父命你去九幽臺……”
“什么？”我慌忙合上書冊，探出腦袋問，“師兄，師父喚我所為何事啊……”
“不知不知?！睂Ψ揭痪溆蓮?qiáng)及弱的聲線越拉越長，已然走遠(yuǎn)。
師父喚我，定有要事，我心了然。
莫非是因著我那夢里白蓮已經(jīng)在我披星戴月的辛苦耕耘下驟然已經(jīng)開了三朵花苞，師父這是要嘉獎與我了？思及此處，我心甚悅，鳥兒一般匆匆而去。
這九幽臺位于師父書房后側(cè)，上次我看到的時候是通過一則暗格瞧見的，而今我便老馬識途般又來到師父書房門前，卻不知尋這入口，從何下手了。師父這次的書房門大開，我喚了幾聲，連戍門的若即若離師兄都全然未曾瞧見，竟四下空無一人。我正躡手躡腳猶豫著要不要進(jìn)去之時，卻瞧見沐澤上仙從師父的書房中迎了出來，泯然一笑，道，“鏡汐，隨我來?！?p> 我不假思索，十分乖覺的跟了上去。眼看著他，卻不見他走正門，卻直直帶著我向書房一側(cè)的一汪池水中行了去，到了那跟前，驟然停下，順手拿起一片浮蓮的葉柄秤了一葉清水，伸出舌尖微微一舔，后，轉(zhuǎn)過身對我淡然一笑，說道，“來，飲一口?！?p> 見此狀，我更是丈二和尚！滿腦轟鳴！
我分明記得前幾日我方才在那汪清水中和小蝶一起沐過足！當(dāng)時還道，這師父門前的水都是這般與眾不同，洗過之后皮膚緊致細(xì)膩不少！沒成想，這水，竟是用來喝的！
我望著沐澤上仙十分中肯遞來的水，尬笑著，遲遲下不了嘴。
造孽啊……
“鏡汐，你可有所不知了，師父的暗閣除了他老人家自己可以來去自由，像你我之類，都需的飲了這門前池水，方能過了師父的結(jié)界。還不快飲？”沐澤坦言道。
“啊，師父的結(jié)界竟是這般與眾不同啊……”我雙頰微紅，擠出一個苦笑。
“那可不，師父的結(jié)界一日萬變，以水為源，生生不息，這方圓幾里內(nèi)，只有這汪池水距離師父最近，日夜接受師父仙澤暈染已有了師父氣息，如今喝了，便能不被這結(jié)界反噬?！便鍧蓭熜仲┵┒?。
“哦。”我將信將疑，點(diǎn)頭道。
望著眼前這汪洗腳水，我心下一狠，低頭，飲了下去。
隨后，在沐澤師兄的帶領(lǐng)下，我徑直入了師父房內(nèi)，時刻提心留意著周身變化，果不曾有任何異常。
——異常？說來我這也不是第一次來師父書房，怎的我就沒見過什么所謂的反噬呢？我忽然記起上次自己進(jìn)去似乎就不曾經(jīng)過……難道？我心里一驚，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襲上心頭，這洗腳水，不會是白喝了吧。
不，沐澤師兄這點(diǎn)上還是絕不會框我的！我堅信。
來不及多問，眼下已然到了室內(nèi)。
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竟有兩個師父背對著我二人坐于九幽臺前的一方石凳！
不錯，正是二人博弈！
案上的黑白子四下散落，星羅棋布，進(jìn)退有度，難舍難分。
??？我?guī)缀跄勘{崩裂！天哪，那對弈的二人分明長得一模一樣啊……我腦中又是一陣轟鳴……我怎會有兩個師父？！
“師父，鏡汐到了?！鄙砼缘你鍧烧暤?。
我見眼前的兩個師父神形虛無逐步合二為一，這廂才明白，敢情師父天下難逢敵手，這是在和自己對弈呢……
高處不勝寒何嘗不是這般寂寞？我心里嘀咕。
師父應(yīng)聲回頭，只輕聲喚，“鏡汐，過來?！?p> 我隨著他那梵音一般的呼喚聲，步步踏入那九幽臺上。
“我斂天閣弟子歷來都有九幽臺授劍之慣例，如今你身為此屆弟子中師父首徒，自當(dāng)沿襲此法，身先士卒以儆效尤。”師父淡然說道，聲音輕盈如同驟雨。
“嗯?！蔽覒?yīng)聲。
我雖對這授劍一事一無所知，但自知這定是天大的榮譽(yù)，天大的好事……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心欣然走上九幽臺。
只見九幽臺下……眼前氣象萬千風(fēng)雨雷電的無邊玄冥中忽的一道星光閃過，一顆星辰從眼前隕落。隨即，我便自覺手中不知何時竟飛來一柄金邊銀鞘的長劍于手了……我正欲低頭細(xì)看，卻不料隨之而來的便是從頭到腳一陣酥麻劇痛，雷鳴之后，只覺骨頭像是從中間裂開一般，從腳至頭，轟隆一聲，耳邊寂寥，不省人事。
昏去之時腦中尚且殘留一個念頭，有些不甘！
怎的都沒人告訴我，授個劍，竟然還要被雷劈?。?p> 倒下之時，隱隱聽到耳畔傳來沐澤上仙的聲音，道。
“師父對鏡汐果然是給予厚望，這靈星劍乃師父您的坎月劍炫光一角所成，您都賜給了她……”
“什么靈星，什么坎月，他們在說什么？”我掙扎著想要極力保持意識上的最后一分清醒，許是用力過猛卻昏死的更加徹底了。
次日醒來時，我才有機(jī)會仔細(xì)看了看那劍——劍身輕薄柔韌，劍鋒削鐵如泥，劍柄上嵌著一顆東珠而成的流星瓔珞。
“想來這便是師父賜我的靈星劍?！蔽冶е駬嶂鴵磹壑?，說不盡的滿足喜悅迎上心頭，全然忘了那雷劈的痛楚。
也是到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坎月劍便是師父未承誅仙之前親用的配劍，而我的靈星，便是坎月劍暈所成，是與師父一脈相承的寶劍。
八荒之內(nèi)，再無其他。
八月十五，今日中秋。
在凌云峰上看這天上的月亮，總覺得這月亮特別大特別圓。
看著看著，越發(fā)覺得夜涼如水……身旁的靈星劍輝在月光下暗暗地發(fā)著淡淡的光華，伴著我，有種說不出的美妙……想起師父，想到仲伯……心中冷暖交替，恨不得下場雨水來再逢上幾株霜花，才能表達(dá)心中萬一……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一別兩寬，這么許久……再看那月亮上，都似乎現(xiàn)出了仲伯的臉……
想起在雪苑之時，也是八月十五。
每次仲伯從凡間行醫(yī)回來，便會給我?guī)Щ貛讉€塵世間的元宵月餅解饞……此刻更深夜重，可憐物是人非……覺得腹中翻江倒海，饞蟲肆虐……我一咬牙，這廂便鬼使神差的下了決心，“對，這就做月餅去……”
小蝶睡眼朦朧，大約做夢都想不到，是日會被這樣揪起來這樣伴我做月餅。
可是做月餅需要什么材料呢？小蝶抱著一本天書冊子臨陣磨槍，倒也光潔锃亮……不一會兒，配方，便出來了：什么面粉，桂花，蓮蓉之類的……二人研究的興致正高，小蝶更是奉了我的命令，四下搜羅食材忙的不亦樂乎……二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在廚房里一通折騰，你別說，這一晚上還當(dāng)真有所小成。
看著我二人面前的那奇形怪狀的黑乎乎的一團(tuán)死面，自當(dāng)也生出一種方知此事要躬行的自覺……二人許是年歲更迭添了幾分耐心，如今便沉下心去，直到東方魚肚漸白，才混出一個稍微像樣點(diǎn)的來。
“嗯，味道還不錯……”小蝶嘴巴上帶著幾分黑乎乎的殘渣笑嘻嘻的說道?！爸魅?，這團(tuán)死面其實也還是好吃的?！?p> 二人對著這苦盡甘來終成成品的一個月餅侃侃而談，全然不舍得嘗上一口，便咬了那黑乎乎的殘次品解饞。沒成想，這么一嘗，這味道當(dāng)真還不錯。
“那，想必這個，味道肯定是極好的?！蔽铱粗种羞@紋路清晰的棗花蓮蓉月餅，心中逐漸浮現(xiàn)個人影來?！拔液尾粚⑦@月餅送與師父嘗嘗？”我靈機(jī)一動，喜上眉梢。
他這廂都親授了我這靈星劍了……就當(dāng)報恩感激，我這也應(yīng)當(dāng)孝敬了他老人家去。
我思及至此，便足下生風(fēng)朝著師父書房走了去……
到了這門口，看著門前那汪池水踟躕了半天，硬是耐不下性子再去飲上一口……心中一陣凄楚過后，所幸不喝了，反噬便反噬吧。
須臾后，我只在門前輕聲喚了聲，“師父……”
房內(nèi)寂靜，無半分聲響。
“師父？”我又喚了一聲。
清風(fēng)拂過，師父的門被吹得吱吱呀呀開了一條縫，我歪著腦袋墊著腳尖向里張望……誰知那門就開到一半不再動彈，我心一愣，心里仿佛著了什么魔一般，腿腳也不聽使喚了，直勾勾的向那屋里走了去。
進(jìn)了去才知道，原來這門前水，我不喝也沒什么反噬??？
可不，我這渾身上下斷無半分不適。
我此時頓悟，一團(tuán)黑線從頭上徐徐溢出……
“師父？”我又喚了一聲。
見師父的書房空無一人，只一張簾幕之后的暗室之中有個暗門一張一翕，隨風(fēng)開合。
“想必是師父走的急，忘記關(guān)了？”我心中納悶，放下那手中端著的月餅，向那處踱去。
我自知師父的書房內(nèi)藏乾坤——上次九幽賜劍之時已然有所領(lǐng)略，那意象萬千的九幽臺都能隱秘其后，更何況這樣的暗室呢？它的出現(xiàn)與我絕無半分意義外，我只擔(dān)心的是，切莫是來了什么賊人，偷了師父的法寶不成？
這么一想，我心里更加著急，腳步愈發(fā)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