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應?!蔽业椭^不去看他,瑩瑩的淚珠如雨墜落。“身為師父您的弟子,鏡汐要像您一樣時刻不忘天下蒼生才是?!?p> 師父笑了,如同秋日的枯葉般孱弱,他只面帶微笑欣慰的點了點頭,隨即便閉上了眼睛,吃力端坐起身運功調息。
我在一旁斂氣,至此間隙伸手細細為師父束了發(fā)——自從我入了瑤花芳菲,師父的頭發(fā)就一直都是我束的。
“鏡汐,過來,替為師束發(fā)……”我依稀記得師父第一次收我為入室弟子時的場景,那日的師父一襲白衫,玉樹臨風,一頭烏發(fā)四下隨意散著,隨風纏綿……而我也是自那時起,才知道,束發(fā)原來也是所謂的師父的入室弟子需要孝敬師長事必躬親的事,彼時的我手法還不算熟練,時常笨手笨腳時常弄疼了師父,可他從不會對我多加指責一句。如今,師父的發(fā)絲柔韌烏黑,依舊像往日一般從我指尖如絲綢般滑落,一寸一寸一絲一絲……我小心翼翼的幫師父梳理著,繞過指尖……
千千情結歿于無聲……我心知肚明,這番回去凌云峰,看似和昔日并無差別,無非是凡塵歷練的師徒二人平安歸來,只有我二人才知,終究是和往昔不同了。
我一改了總是跟隨師父身后的習慣,此時我卻事事自覺需要站在他的前方——這回去的路上,也是由我杳然飛去御劍帶著師父。想來我首次御劍跌落,還是師父飛身將我救下,并將我收為入室弟子,躬身親自教我養(yǎng)我——一直以來,師父都待我恩重如山如兄如父,如今竟然落得如此……
騰云御劍間無名悲從中來。
九天之上,云端霧靄中我仍能察覺到自己的仙力一點一點增長,雖然速度極慢極慢,可我心頭冉冉而起的心火卻誠然騙不了我……我再看身后的師父,他周身光華已然盡熄,單薄的身軀恍若一片落葉。想來如若不是他本身仙力雄厚,這番時辰換做旁人,別說是仙法了,就連本人的靈力仙氣早也應該枯竭。
師父忽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忽然驚醒,似乎識到我在看他,如霜的面色下卻依舊在眼角強行堆出一抹笑意,安慰我道。
“別怕,鏡汐?!?p> 他抿出幾個字,右手輕輕扶住聊瞠所在之處?!斑@雙生劫加上煉妖壺,當真是厲害?!睅煾笟庀⑽⑷?,輕聲說。
云層中,夕陽的余暉越過凌云峰斑駁的樹影向我們襲來,傳送著陣陣暖意。遠遠地,隔著數(shù)座險峰就可看見眾弟子在斂天閣門口四面觀望——他們個個面色凝重,看來心事重重。眼看著歸閣在即,師父便斂了真氣開始強行運功護住心脈。——我自知他此舉一來是為了以防傷勢進一步惡化,二則使得面色形容之上切勿露出端倪惹得眾人生疑。我乖覺的在一旁為他傾力護法,雖然自顧不暇愈發(fā)吃力,但好在師父自身仙身不朽尚還有些仙力足以讓他瞞天過海,心中多了幾分寬慰。
“快看,快看……”還算是斂天閣門前一名小弟子眼尖……他看見了不遠處的我和師父,一時間悲喜交加,原地開始手舞足蹈狂歡般大聲吆喝。
一時聲如雷動,云泰師兄、青鳶、火炙,聞訊一一箭步迎了出來。待我款款扶著師父落下云頭,只見云泰上仙面色凝重,見了我二人,第一個飛速上前伸出手臂示意要來親自攙扶師父,卻被師父偏首婉轉回絕。
“云泰,你帶著眾弟子下去吧。為師無礙,有鏡汐陪我回瑤花芳菲休息數(shù)日便好。”師父佯裝無事悠然道,只胸中提著一口仙氣,挽著我的手臂卻不自覺的發(fā)著抖。
“師父?您,您真的沒事?”云泰上仙將信將疑,一雙濃眉些許是由于這些時日的擔憂都失了光澤,有些亂了章法口不擇言,局促難安的情緒里句句透著懷疑。
想來他亦深知,自己在那煉妖壺內自己竟然差點就灰飛了,師父此次回來怎會安然無事毫發(fā)無損?他的本能告訴他,師父定然有事瞞著自己。
“自從那日回來,我等便在山門日日等待師父回來,沐澤他們去山下等您,那日師父為了救我們,不惜以身犯險……我等真是萬分慚愧……”云泰見師父這般說道也別無他法,只得生生在一旁說著,聲音由凄厲轉而痛哭流涕開來。
說完,眾弟子面前他竟忽地撲通跪下痛哭流涕,“您真的沒事了?師父,師父,弟子不孝啊……”他言辭懇切,哭的像個全然不顧的孩子。
晨光旖旎搖漾而來,淺風熏得春迷離,一縷陽光掃過師父眼簾……師父輕輕揉了揉眼睛,示意他起身……許是這陽光倒是似乎也將伏地痛哭的云泰泛濫的情緒舒緩了許多,他冷靜了片刻,拭了拭眼角如注的眼淚,聲音如同嗚嗚風聲只夾帶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
此情此景,倒是驚掉了一眾人的下巴。
被蒙在鼓里的眾弟子曾幾何時的鐵血雷神云泰上仙悲戚悲傷成這種形狀?我也自查,這幾日來,他卻是改變了不少。同云泰師兄分別不過短短幾日,可幾日光景他卻憑空消瘦了到了這般光景——形銷骨立恍若骷髏,看來是勢必經(jīng)過一番折磨。
我眼看師父步履踉蹌,怕是在這么僵持下去應承不來,隨即話鋒一轉擠眉附和說著,“師兄,您放心,師父沒事,不過師父太過勞累,耗損仙力過多,需要立即靜養(yǎng),還是讓我扶著師父先行休憩為好。”
云泰上仙聽了只愣愣的看著我,他收了哭聲瞥了我一眼——先前他眼里的淚水充滿了愧疚,看見我,表情忽而又嚴肅了起來。
“那你就好生照顧師父吧?!彼淅涞馈?p> 我明了,沒想到經(jīng)此一役,他對我的態(tài)度依然若此。
難道我就這般不招他喜歡?我只道他一向對我誤解頗深,認為我定和魔界有染,可經(jīng)過此番變故,我自認為他多少對我的成見會有所改變,怎的還會對我如此?我心有不甘,更多的是委屈,因為不管怎么說,他能脫險多多少少也有些我的功勞吧……我心里委實一陣酸楚。
想來莫不是,他認為此次師父受傷與那魔界妖人拖不了干系?難不成怕是他又將這筆帳原原本本都記到我頭上了?
天哪!我心中一驚,愈想愈自覺不妙。
若是如此,那我真的可以冤死了。
我心料定,此事可容不得我多想,眼下師父的傷勢才是重中之重。我不做解釋,也回了他一個云淡風輕愛咋咋地的笑容,扶著師父繞過眾人轉身便回了瑤花芳菲。
到了瑤花芳菲,我顧不上招呼小蝶和她那一連串撲面而來的問題,我繞過她,直接將師父送回寢殿,這期間我支開了所有人。待將師父安置好,我正要離去想著為師父尋些治療內傷之類的靈丹妙藥時,卻被半醒半暈的師父忽然叫住。
他喚我進屋——這是我第一次名正言順被師父要求進到他的寢殿,想來先前為師父束發(fā)都是他移步書房,而今竟然破例讓我進入他的寢殿?我心下激動,方才放下他便意欲離去,根本無暇也無意細細端詳一番,如今名正言順的被叫入了他的寢殿,倒是忐忑之下不敢看了。
房內充斥著淡淡的檀木香,陽光正從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他房中有一把古琴立在角落,幾幔青砂在風中飛舞著,滿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閑適,如同師父本人一般清雅無束。
師父仰側過身,和那斑駁的陽光似同為一體般恍惚。他坐在那青紗帳后面的一張木床上,依舊波瀾不驚的安坐著,一如往常。隔著紗幔,他伸手指了指他床頭正對處一個格子,示意我取來。
我按照師父指示的方向,我躡手躡腳的走了去,從那處取出一個極其精致的盒子——那紫檀木玲瓏雕,散發(fā)著幽幽青光,里面似乎是裝著什么寶貝物件兒一樣,甚是與眾不同。
“鏡汐,拿著盒子過來……”師父輕聲囑咐,白紗青幔隨風飄揚,似乎聲音都跟著輕輕飛舞,掀起串串流光。
我走近榻前,剛把那盒子交入師父手中。他卻順勢又將盒子退還給我,忽的眉目漸舒,泯然笑道,“鏡汐,你打開看看。”
我滿心疑惑,卻也小心翼翼將那木盒子上的絲綢扣子扳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枚通體青光,玲瓏剔透的珠子。
乍看灼灼光華,通體清香無比。
“你且將它服下。”師父淡淡說道。
嗯?我一臉驚愕。
“服下?”
師父態(tài)度堅決頷首,我再無二話,乖覺的按照師父吩咐懵懵懂懂將它服下。一入肚,一陣清涼襲過,周身無比暢快,我便曉得了這寶珠奧妙肯定非比尋常。隨后師父才告訴我說,原來這就是斂天閣至寶——無痕珠。
無痕珠?什么是無痕珠?
師父沉默不語,只看著那吞金金獸口中徐徐的青煙。
我心里有諸多疑問,可眼見著師父并不打算多言,再加上他本就筋疲力盡便忍了心不再叨擾他。
須臾過后,他自行合上雙目,靜坐養(yǎng)傷了。
倒也是小蝶后來告訴我方明白,原來這八荒六合之內甚至連她這樣的精靈都知道,這斂天閣至寶無痕珠,有凝聚真氣調和陰陽之功效。
普天之下,僅此一顆。
藥力無比精純不說,普通人吃了便可長生不老,上仙吃了,仙術可增達數(shù)倍。于我,也就是說不管我吸收多少法力仙術,有了這顆珠子,都可以將那些法力吸收調和,為己所用以達到固本致遠的功效。
那么,這樣一來,師父給我這顆珠子,其實則救了我的性命!
我們師徒二人同中雙生劫,他只待功力散盡便羽化而亡,而我,卻一天天仙術精進,如今有了無痕珠,更是萬古長青……
——但這些都是后來我才知道的,師父當時只在閉上眼睛之前又苦口婆心叮囑我了一番,說。
“鏡汐,你要好好修習,好好運用為師的法力,造福蒼生,心懷天下?!蔽乙粋€勁的點頭答應著,淚水如流,聽了這話,不知怎么的,說不出的難受。
我應聲著,從他房內退了出來。
連城聞訊也回來了,據(jù)說他跟隨沐澤上仙一起下山接應我和師父,誰知后來遇到魔界散兵,打斗廝殺之中二人被沖散了。直到他們收到云泰師兄傳信的仙鶴帶的口信,這才聞訊我和師父已然歸來了,當下便各自匆匆趕回山來。
一進閣門,連城便早早的在瑤花芳菲門前等著,只待我出來一見,就一把將我攬入懷中,“鏡汐,你受苦了?!?p> 我將他推開,額間一陣猩紅。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我跟這家伙雖說廝混的不錯,但是這樣摟摟抱抱那成樣子。況且,我的師父還是那般情形……
我推開連城,強作歡笑與他道。
“小心你的青鳶看見?!蔽以幮χ?,極力掩飾心中的失落。
“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這說笑。你可知,我多關心你……”他面頰略紅,有些慍色。
“我當然知道了,我也十分想念你和小蝶啊,我還以為差點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我有心沒心的回應著,生怕他察覺其中異樣。
“對了,鏡汐,我已經(jīng)幫你打聽到了一個緩解雙生劫的術法你知道嗎?”他忽然眉飛色舞驚喜的告訴我,雙手扶著腰,一股子神氣的樣子。
我滿臉假笑的臉忽而暗沉下來。
“你怎知我中劫了?”我問。
被我這么一問,他頓了頓,眉間遲疑片刻,似乎若有所思。
“這,哦,我告訴你,你可要替我保密啊……那個,那個,我是云泰師兄告訴沐澤師兄時候無意聽到的?!彼裆艔堉е嵛?,一副做了虛心事的樣子。
我不會撒謊,更不善于圓謊……眼見著想要瞞住他怕是不行,我便順勢說,“那你記得,萬不可告訴旁人。我們跟云泰師兄和青鳶說的是我們已然全然好了,你可要保守秘密。”我萬分情切的叮囑他,一旁也算是默認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