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喜帖的很多人,都是蒲城小鎮(zhèn)里的街里街坊,惠子是沒什么親戚的,只有阿潘這邊的親戚很多。而鄉(xiāng)下人,最常做的事就是,聚在一起,扯東家長西家短。特別是在夏日晚飯后,后門口乘涼的好時光,就是大家圍坐一團說笑話的時候。
阿潘一開始忙于工廠的訂單,每天早出晚歸的,也確實沒工夫去理會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人們收到請?zhí)蟮牡谝环磻仁枪?,然后就是轉頭變臉嘲諷。
這天阿潘在惠子的工廠檢驗最后一批貨,滿意得很。
難得早回一次,他想著好好給大著肚子的惠子煲湯,做一頓好吃的。
吹著口哨,做完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等著惠子回來吃。
就在等待惠子的過程中,他在客廳無聊地玩手機,聽到了聚在遠處,一群鄉(xiāng)鄰的說笑聲。他知道惠子會晚歸,心里聽到這些笑聲,經受不住誘惑,想要下樓跟他們一起玩笑,這樣日子也過得快些。
下到一樓時,他就停住了。
那些人的聲音傳過來:
“......她也是走運了,能遇到阿潘這種不挑的人.....”
“他還挑什么啊,不是惠子這樣的條件,他也找不到別人?!?p> “惠子也是可憐,這么好的姑娘竟然在精神病院耽誤了這些年......”
“要我說,他們是絕配......”
一陣哄笑聲又傳了過來---原來他們在笑這個!
阿潘本就不堅定的心,越發(fā)火大。他優(yōu)柔寡斷、瞻前顧后的性子犯了。
他臉色發(fā)青,強忍著脾氣,慢慢地、輕手輕腳的抬著步子,灰頭土臉的回到自己家里來。
一進門看到滿桌的飯菜,他氣得發(fā)狂,瘋了一樣,把飯菜倒掉,自己倒頭就躺在床上了。
他想起惠子發(fā)狂的樣子,她那種全身發(fā)抖,眼神潰散的無能模樣,像電影情節(jié)一樣,一幕幕出現(xiàn)在腦中。
阿潘忍不住驚訝起來,怎么會被一個孩子,一個未出生的孩子蒙蔽了雙眼?怎么能沉醉在一種虛偽的希望中,指望著能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在他跟前叫嚷撒嬌呢?
他開始責罵自己,不該這么早就宣布要跟惠子結婚的消息。大姐雖然沒說什么,可阿潘猜想著,大多也是心里不贊同,卻也并不關心吧。
惠子幾乎是陶醉在幸福的祥云中,晚餐都沒吃,一直在工作區(qū)忙活著,直到七點多鐘才弄完。收到阿潘的消息說在家等她吃飯,本該立馬跑回去,不過阿潘又來一條短信,說是飯菜都糊了,不能吃,讓惠子吃好了再回去。
有情飲水飽。
惠子餓著肚子,回頭盯著墻上的芭蕾時鐘出神,露出快樂的笑容。
突然,她臉上閃過一絲驚慌,這個芭蕾時鐘不是原來的那個!
阿喬從廠房門口進來,手里端著一個大飯盒,朝著惠子輕手輕腳的過來。他本來想放下飯盒就悄悄離開,正轉身,聽到惠子一聲叫喚。
他徘徊一陣,決定再等等看,確定惠子沒事了,再離開。
惠子轉身,滿臉驚愕,看到了阿喬。
她顧不得眼前是誰,跑上前,抓著阿喬,指著墻上的時鐘問:
“你看看,那個時鐘,是我原來的那個嗎?”
阿喬心里疑惑,掃了一眼墻上的時鐘,結結巴巴地回答:
“是吧,是的吧。”
“你仔細看看。”
惠子把阿喬推到時鐘下方,他這才仔細打量著這個時鐘。
芭蕾舞娘的兩條腿,就是時鐘的時針和分針,原來的時鐘有一次被惠子換電池取下來的時候摔過一次,分針的那條腿原本應該有些損傷的,另外外部的白框的摔痕也沒有了。
他這次用干脆的聲音回答:
“這不是你那個時鐘嘛,你買了一個新的嗎?”
阿喬不知道的是,這是惠子的父親送給惠子最后一件生日禮物,自此之后,發(fā)生的很多事惠子都記憶混亂。
唯有這個芭蕾時鐘,算是惠子對父親的一種思念承托之物吧。
她目瞪口呆,雙手發(fā)抖,抓起包包,朝廠房門口走。
阿喬跟在后面,端著飯盒問:
“吃點飯再走吧。”
惠子默不作聲,眼淚幾乎要出來了。
阿喬預料到應該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跟在惠子后面,把飯盒強塞到惠子手里。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動了一下,這可是第一次連紋身都壓不住的跳動。
“我開車帶你去,在路上吃點東西,不為了自己,也要為孩子?!?p> 阿喬勉強擠出笑容,這個笑容讓惠子平靜了許多,她像個機器人似的,被阿喬拉著上車。過了好一會兒,阿喬才上車來,他給時鐘拍了幾張照片。
惠子拿著照片,站在阿潘臥室時,阿潘并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的芭蕾時鐘呢?”
“不在工廠里掛著嘛?!?p> 阿潘不以為然的樣子讓人火大,他似乎十分懈怠疲倦。
惠子的工服沒有脫,身后別著的工尺還在,她握著尺子,再次強硬地問:
“再問你一遍,我的時鐘呢?”
“你到底要干嘛?”
“這不是我的東西!你換了!是不是?”
“換了就換了唄,那個時鐘早就壞透了,給你換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你還不樂意了,哼!”
阿潘冷漠的聲調,促使惠子拿出尺子,狠狠的打在他身上。
阿喬等在樓下,擔心有什么變故。突然聽到一陣陣男聲的嚎叫,他才露出笑容,開車離開。
果然還是那個惠子。
在金老板工廠做廚子的日子,阿喬總會被一些年紀大、工齡長的人為難。他們總是帶來自己的菜,要求廚子按照不同的人的意愿去做菜。阿喬年紀輕,只能默默承受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些人逐漸不找麻煩了,而是乖乖的聽廚子的安排,做什么吃什么。
后來阿喬才從一個老廚子那里閑聽過來,是惠子拿著那把大尺,打怕了那些人,廚房才開始中規(guī)中矩起來。
阿喬也逐漸開始注意這個話不多的女人,總是一副木然、無所謂的態(tài)度,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這樣的神色竟然讓阿喬覺得嬌媚起來。
而金老板早就在工廠里下過命令,任何人不能動惠子的尺。
雖然工廠內部剛開始對于金老板和惠子的關系有諸多猜測,后來逐漸看明白,兩人并無聯(lián)系,只是一個老板對優(yōu)秀下屬的關照,也就沒人再說什么了。
事情鬧到了金老板那里,阿潘手臂上都是淤青,坐在金老板辦公室,怒目瞪著惠子。
金老板不耐煩的嘆了口氣:
“快說,我還有會!”
“金老板,既然你說跟惠子沒有關系了,我就說公事。她打傷了我,我要去醫(yī)院看病,延遲了我們貨物的查驗工期,誰負責?”
“我不會管你們兩口子的破事,要鬧自己回家鬧?!?p> 金老板回頭看了一眼惠子,她低著頭,身上沒有顯眼的疤痕,也就放心了。
“不是啊,金老板,這不是私事,是公事......”
“你那批貨,昨天下午就完工了,質檢部的人跟我說,你都驗過了,就差簽字。這會兒,我們還要趕別家工廠的貨,你沒事的話可以先走了,惠子還有工作呢?!?p> 阿潘憤憤不平,看著惠子,還有她別在工服后的尺。
他開始叫起來:
“她打得我,渾身淤青,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要個說法---把她的尺掰了。”
金老板心下一驚,表面上并看不出什么,故作不在意的口吻回答著:
“她是個制圖師,你讓我把她的尺子掰了,工廠還是會再給她配一把的,你就這個要求?”
“還有那個墻上的芭蕾時鐘,砸啦!”
阿潘的手勢動作極其夸張,心里涌起一種不確定的想法,腦子還沒弄清楚是什么時,話已經涌出口:
“不結婚了,不結婚了!”
金老板盯著惠子,她正捏著拳頭發(fā)抖。
她可能要發(fā)?。?p> 金老板立馬跑過去打了阿潘一下,吼著:
“別說氣話!你小子,夫妻吵架別搞到工作上,回去把事情談好!”
金老板轉而看著惠子,用生硬的口吻說:
“你先出去吧?!?p> 等惠子走了,金老板才恢復好聲好氣的語調,像哄小孩子似的把阿潘移到茶桌上。
他開始輕聲細語地說著:
“那把尺子,是她的護身符,她不在的三年里,在精神病院被別人欺負的時候,就是這把尺子一直護著她。你掰了她的尺,她又瘋了,你孩子怎么辦?”
金老板示意阿潘不要打斷自己,接著說:
“至于你說的時鐘,那是她唯一的遺物。”
阿潘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不會娶一個瘋女人回去,何況她還打人?,F(xiàn)在,他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這個女人不能要。
一個定時炸彈,只會讓自己永久的成為別人的笑柄。
他自己的家庭早就是一團亂麻,他只想找個能在經濟上幫助自己,家庭關系簡單的媳婦,生幾個娃,過上舒適安逸的日子。
可笑,惠子本該是最有少奶奶命的。即便沒有工作,她也一樣能吃喝不愁,只要偶爾發(fā)一次瘋,就會有人去照顧她。這就是天生的少奶奶啊。
金老板沒再說話,阿潘也沒接話。屋子里像死人一樣,寂靜。只傳來廠房那邊機器運作的聲音。
不能再容忍!
阿潘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神堅定地說:
“說掰斷她尺子和砸時鐘,這都是氣話。不結婚是真話!我承擔不起你們這個家庭的罪孽......你先聽我說完。我家里的情況,你多少是知道的,原本看在孩子的分上,我該有責任和義務去照顧惠子,在她發(fā)病期間,我也確實這樣做了。可我也有野心,她不但不能幫我,只會拖我后腿,我不能讓孩子長大后,知道有這么一個媽?!?p> “你是看出來我不能幫助你,你沒有指望了,再加上聽到了或者是有什么人跟你說了什么話吧?你才做了這個決定!”金老板悶頭抽煙。
“我還不傻!日子不長,她已經消耗完我對她的感覺了?!?p> “嚯~這么快~你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啊?!?p> 阿潘聽出了譏諷的味道,硬著頭皮說:
“這婚是不結了,孩子我會養(yǎng)的,就是......別放在我跟前?!?p> 阿潘轉身朝門口走去,金老板的聲音傳過來:
“站??!”
阿潘轉身看著金老板。
金老板用高大、強壯、沉著的大嗓門說道:
“孩子不用你養(yǎng),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