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埏川抬眸望了望竹林,他一只手輕輕捏著韁繩,竹石沒有發(fā)出聲音,他便翻身下馬,將竹石留在了原地。
黑夜里走過來兩個人,厲埏川抬唇一笑,說:“天師和司獄有何事要說,這里黑燈瞎火的,不甚適合談話吧?!?p> 天無若無奈地嘆了口氣,說:“總督見諒,事態(tài)緊急,唯恐隔墻有耳,只能暫時決定在這里了?!?p> 厲埏川雙手抱臂,他皺著眉,感覺到了一些不對,果然付思思的下一句話就將他聽懵了。
“陛下下旨,要李成如帶走了先生和太傅?!?p> “什么?”厲埏川皺緊了眉,他放下手在袖袍里緊緊攥著,壓低聲音說:“我若猜的不錯,瑕丘的師父根本不是周聿,是韓從忠吧。”
付思思點了點頭,說:“是??偠剑@事情旁人可以猜到,但是只要瑕丘不提,就不會有人想起韓太傅,可是現(xiàn)在他和先生被一起帶走了,李成如并沒有帶他們進宮,陛下也沒有下一步指示,我很擔(dān)心……”
天無若抬手將付思思的手臂拉了回來,說:“總督,我們也是在宮里偶然得到這個消息的。往常醉雪庭里的人多半會被詔獄的人看著,再由思思領(lǐng)進宮去,可是這次太突然了,陛下直接讓李成如去,只怕會有別的目的?!?p> 厲埏川沉聲說:“什么時候的事?”
付思思說:“就午后?!?p> 那么卓染應(yīng)該還不知道,只要卓染沒有聽說就一定不會慌亂,這樣她暫時會是安全的。厲埏川一遍又一遍念著希望卓染不要去醉雪庭,面上卻只能淡定,他想了想,說:“煩請二位入宮后打聽清楚消息,我現(xiàn)在去找瑕丘,這里面到底有什么目的咱們都不清楚,小心為上?!?p> 天無若點點頭,說:“這是自然。對了總督,武侯的事情我們也聽說了。這個叫胭脂的女子是打前朝皇宮里送出來的,李成如似乎十分關(guān)注她,我記著有人說過李成如經(jīng)常去看望年幼的胭脂,但是年齡大了之后,便再也沒有來往。”
厲埏川冷哼一聲,說:“怎么,他這個樣子還想找個媳婦兒嗎?”
付思思舔著唇角,輕聲說:“只怕不然。李成如做事情不會是為了自己的私欲,他和廖澤在謀劃什么,這些謀劃是否還在繼續(xù)我們一概不知,但是這個胭脂,太重要了?!?p> “重要?”厲埏川說:“重要也只是一時而已,既然他早就不是很關(guān)注胭脂了,說明此人毫無價值。但是她和武連宜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倒是很想知道?!?p> 天無若抬頭看了看天色,說:“總督,事不宜遲,你定要攔住卓司業(yè),她知道之后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找到先生和韓太傅的?!?p> 厲埏川沉聲說:“我這便趕回去,二位在宮里也需小心?!?p> 天無若和付思思俯身行禮,厲埏川微微頷首,快步走到竹石跟前,幾乎是拉起韁繩就往外躥,夜色被他撕得粉碎,可是卻也再無光亮出現(xiàn)。
***
卓染皺著眉,她細想了一番,悠悠開口,說:“李御史,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卓司業(yè)但說無妨?!崩畛扇缬圃盏啬闷鹚畨氐沽艘槐ы⒅咳?,只要卓染能耗,他不介意那兩個老匹夫的性命。
卓染輕輕一笑,說:“前朝之事瑕丘不懂,卻也略有耳聞。當(dāng)時南寰帝重視你和初連,這份恩情足以李御史拿一生來回報,可是你和初連一起反了,說好聽一點就是為天下?lián)褚幻骶?,你們做到了。后來初連登基,同樣對你感恩戴德,處處容忍,奈何他福薄,就半年天子便逝世了,初世羽登基,你因為資歷問題倍受關(guān)照,所謂老將不死,你確實是一個典范,湊在御前做了個公公。瑕丘說句不公道的的話,這些榮華富貴旁人修幾輩子也修不回來,而你輕易就得到了,引起嫉妒那是必然的,可即便如此,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李成如嘆了一聲,說:“乳臭未干,你自然不懂。”
“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理由了。”卓染晃了晃腦袋,說:“李御史從來不是什么股肱之臣,他做的一切,并不是為了皇帝,而是為了……”
李成如在越來越黯淡的燭光抬起了頭。
“……皇位?!?p> 皇帝和皇位,怎么說都是不一樣的。李成如輔佐一個又一個,他的目的不像韓從忠和嚴(yán)應(yīng)貞或是許錚那樣鞠躬盡瘁,他想要的,是皇位。
只是皇位。
垂涎了這么久,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
郁婧皇后有一兒一女,兒子死在了那年宮變的大火里,可是世人根本不知道還有個公主,李成如卻知道,他若是證據(jù)不夠確鑿是絕對不會兵行險招的,這么說來,李成如原本已經(jīng)找到了前朝公主的下落,可是又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了。卓染飛速將這些事情聯(lián)系到一起,垂眸看向李成如。
他被說中了,什么正人君子大義凜然,這些通通與他不沾邊,從一開始,他就不想止步于此。這皇位人人坐得,他李成如也可以。
卓染笑出了聲,說:“初世羽成了皇帝,你還是不滿意,因此你只能往前朝的公主身上引,只要找到了人,不就可以憑著皇室身份扳倒初家,彼時李御史可是大大的功臣啊?!?p> 李成如毫不掩飾,屋內(nèi)人站了這么多,他也不怕被人聽去了,反正他的手里握著這些人的命。他點了點頭,說:“卓司業(yè),果然聰明?!?p> “這話我早就聽膩了?!弊咳敬瓜铝祟^,說:“可是李御史,你真的找錯人了,我不知道前朝公主在哪兒,也對這些事根本沒有興趣?!?p> 李成如將手一抬,說:“拿出來吧?!?p> 卓染偏頭一看,只見那些人拿著韓從忠與卓染寫過的一些信件捧到了李成如面前,卓染眉頭緊皺著,李成如卻笑嘻嘻地翻著紙頁。
“李御史拿這些東西做什么?”卓染著實口干舌燥,她啞著聲說:“韓太傅寫的東西你確定你看得懂?”
李成如笑著說:“我不懂,不代表你不會懂?!?p> 卓染冷笑一聲,說:“李御史,我說過師父沒有告訴過我太多那就是沒有,你何故如此為難?再者,陛下知道你來醉雪庭是為了查這些事情嗎?我的確沒有見過天子之怒,可是李御史可能會叫瑕丘見識一番的。”
李成如給了她太多時間了,他有些不耐煩,將紙頁擺好,挑著眉說:“那就別怪我動手了,去吧,叫卓司業(yè)嘗一嘗有口難言的滋味?!?p> “你敢!”卓染面色一沉,滿屋子的熱氣瞬間被凍到極點,那些人晃著劍,卻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卓染會打架的事情外邊不是沒有傳過,但是具體的他們確實不知道。卓染猛地一瞪人,他們就有些懷疑卓染不是傳言那般弱不禁風(fēng)。
“動手啊,愣著干嘛?”李成如輕喝一聲。
卓染卻先動了手,她反手劈向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奪到了長劍之后便開始朝李成如刺過去。盡管理智告訴她李成如碰不得,很多事情還沒問完,但是此刻若是真的被牽制,只怕今夜她是走不出醉雪庭的。
李成如無奈地嘆著氣,看著卓染與滿屋子的人動手,他朝后退了兩步,說:“卓司業(yè)這又是何必呢,說與不說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功夫嗎?這真刀實槍的,萬一傷著可就不好了?!?p> “滾開!”劍身擦過其他人的劍刃,在空中飛了幾個圈,卓染反手接住,猛地朝李成如拋了過去。
總有眼疾手快的人擋著卓染,李成如皺著眉,說:“憐香惜玉嗎?快點!”
原本他們不敢動手就是怕傷到卓染,此刻得了允準(zhǔn)便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shù),桌椅被踢翻在地,連著水壺被砸得粉碎,卓染輕輕轉(zhuǎn)身躲過了長劍,一不留神將腕上的紅繩甩了出去。
李成如沒來得及反應(yīng)什么東西砸了過來,手比腦子快,他抓住了那根紅繩,晃了晃銀鈴,挑眉說:“這東西……”
“還給我!”卓染見狀皺緊了眉,想要伸手去拿,卻被人用劍柄打到了肋骨上,頓時失力朝旁邊踉蹌了幾步,雙手被折向后腰,一下子壓到了李成如旁邊。
卓染沒法捂著肋骨緩?fù)矗坏醚銎鹆祟^,李成如見她如此著急,頓時找到了另一種法子,卓染盯著李成如,看他將紅繩挪到了燭火上,頓時瞪圓了眼睛。
“這東西……”李成如笑了笑,說:“對你很重要?”
卓染咬著嘴唇,說:“沒有!”
“那我就放心了?!崩畛扇鐚⒓t繩放到了火焰上,銀鈴輕晃,紅繩逐漸被燒成了灰,李成如將卓染的神情盡收眼底,片刻后便順手扔掉了它。
卓染死死盯著李成如。
“別這樣看著我?!崩畛扇缯f:“其實是你說的不重要的。包括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他拿起厚厚的一沓信件,也將它們放到了火焰上。其實說實話,這些信件對于卓染來說確實不重要了,韓從忠說的一切她都記在了心里,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來懷念。而方才見著厲埏川送她的紅繩被燒掉了,眼角微微泛紅,這個樣子誤導(dǎo)了李成如,他還以為這些信件對卓染來說也同樣重要,越燒他越開心,盯著卓染的神色也愈發(fā)猖狂。
“李御史……”卓染稍微一動,被砸到的地方就疼,她蒼白著臉色,說:“初世羽穩(wěn)坐皇位,即便是大虞如今岌岌可危,可你以為憑著前朝公主就能翻身嗎?哼,不可能,大虞還有嚴(yán)應(yīng)貞,還有許錚,還有千千萬萬個忠于大虞的人,你,永遠不會得到皇位的。”
李成如抬手用力捏著卓染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說:“這事兒不是你說了算,你不說也好,他們只要還能見到明早的太陽,你可以一直這么硬氣。”
卓染冷冷笑了幾聲,沒有說話。
“怎么,不信?”李成如扳正了她的臉,說:“那咱們便走著瞧?!?p> 卓染眸間蕩漾著水色,她想要站起來,卻被用力按在地上,李成如居高臨下地笑著。
“李御史要與誰走著瞧?!”
卓染神色一頓,她偏頭看向門外,果然見著厲埏川大步跨了進來,冷冷盯著李成如。
李成如挑著眉,說:“喲,總督也來了。我記著那兩人剛被押走,怎么,皇宮里也有總督的眼線,消息這么快就傳到總督府里了?”
厲埏川偷偷瞥了卓染一眼,看著李成如嘆了口氣,說:“哪能呢。李御史這才叫消息靈通,醉雪庭這種地方也能請來您這尊大佛?”
李成如垂下頭,說:“怎么?總督大人也對醉雪庭里的人感興趣?”
“感興趣倒不是?!眳栛锎◤阶宰呦蜃咳?,輕聲說:“李御史要做什么我確實管不著。方才我途徑國子監(jiān),柳祭酒說要司業(yè)找些東西給我,我這不就來找人了嗎?”
李成如看了卓染一眼。
“總督可別為難卓司業(yè)?!崩畛扇缧α诵Γ屓怂砷_了手,卓染忙撐著地,一只手護著肋骨處縮成一團,他接著說:“卓司業(yè)的脾性有點硬,總督可要小心一些?!?p> 厲埏川沒有說話,走到卓染身旁抬手就是兩個耳光。剛才壓著卓染的人頓時傻了,立刻跪下身,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疼,忙說:“總督息怒!”
李成如說:“總督這是何意?”
厲埏川俯下身,卓染抬眸看著他,他沒有說話,輕輕地將手伸到卓染膝彎,就這樣把人抱到了懷里。厲埏川迎向李成如,說:“若是今夜事傳出去了,李御史不好交代,這巴掌印上去了,還是能說明一些問題的?!?p> 李成如皺著眉,似乎不太懂厲埏川的做法。待他回過神來,厲埏川已經(jīng)抱著人走出去了。
“大人……”
李成如嘆了一聲,說:“慌什么?厲埏川此刻敢跟我對著來,明早確實會被叫進宮里邊,他現(xiàn)在還在查別的事,如果牽扯進來,那么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良久,他才說:“這世道,總要變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