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挨了一頓打,身上臉上姹紫嫣紅,
卻又沒辦法聲張,他平日為人尖酸,大家都懶得問他一句,李叔更是沒興趣管這些雇傭工的私事。
干活的日子過得快,院子很快就修整完工,大家領(lǐng)了工錢都各奔東西,只有少數(shù)幾個,管家見他們干活不錯又頗懂得眉高眼低,便留了下來做了府里的下人,簡青二人當(dāng)然也毫不意外的被留下了,只是沒料到王貴也被留了下來。
這日,閑暇下來的簡青正在和府中下人聚在一起閑來無事小賭怡情,大家同圍著一張桌子猜大小點,只有簡寧獨坐在外面,手上捻著一根草,望著不知明的地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簡青,你這兄弟好像不怎么說話啊?!庇腥似逞劭匆?,不由好奇。
簡青扭頭看了簡寧一眼,笑笑道:“他從小話少?!?p> “怎么也不見他叫你哥,老是簡青簡青的叫,你不是比他大嗎?”有人又聊閑天般地問。大家平時互相詢問這些家長里短的事,很快就能混熟,說起別人的身世就跟說自己的一樣,那人一開這個頭,接下來估計就要刨問家事了。
“他只比我小兩歲,不服氣我做他哥哥。來來,”簡青眼睛看著桌上,手上招呼著:“該下注了?!?p> “哎呀,怎么又是??!簡青,你小子都贏了五把了,你他娘的運氣咋這么好?!?p> 簡青嘿嘿笑著,扶過碎銀子放在一邊,再下一注就輸了?!靶辛?,不玩了。”簡青伸了個懶腰,將銀子往懷里一塞:“我還要做事呢?!?p> “你一個茶房做事的,這個時辰哪有什么事兒干。”那人扯住她道:“哪有贏了就走的道理,來來,接著玩兒,嘮嘮嗑嘛!”
簡青無奈,被他扯著坐了下來,偶爾下一注,聽他們天南海北地聊。府中下人無論男女,聊著聊著總能回到主子頭上,大家互相透露最近的小道消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就聽一人道:“聽說麗夫人昨天又發(fā)脾氣了?!?p> “她發(fā)脾氣有什么奇怪,她不是天天發(fā)脾氣么?!绷硪蝗藥е灰詾橐獾膽蛑o道。
有人撇嘴笑笑:“以前發(fā)脾氣是想引王爺注意,現(xiàn)在發(fā)脾氣那估計是真的肝疼?!贝蠹衣犓@么一說,都露出意會的笑來。
“要我說,商姑娘的脾氣是好的過了頭,不然以她在王爺心里的分量,哪還需要看麗夫人的臉色,受她的欺負(fù)?!?p> “要想不受氣那也得有不受氣的本錢,”有人看的比較清楚,慢條斯理地道:“王爺喜歡她,到底也沒有給她什么名分,說到底商姑娘其實還是個奴婢。麗夫人就不同了,人家可是從宮里出來的,有蕭夫人護(hù)著呢?!?p> 他這一說大家都贊同地點頭,平時都是商姑娘商姑娘的叫,其實她也不過是個奴婢。“是啊,王爺這么喜歡她,怎么也不納她做妾呢?”有人納悶地嘀咕。
這話問得大家都無言,誰能想到王爺心里在想什么呢,反正也不關(guān)他們的事,照舊吆喝著賭錢下注。簡青在一旁默然旁聽,這些日子她聽的最多的就是麗夫人如何如何,只是到現(xiàn)在還沒有見過,只知道那是皇帝的寵妃臨川王的母親蕭夫人送給景王做妾的。簡青聽夠了小道消息,看看天色,見眾人玩的起勁,趁機(jī)回了茶房。
茶房的師傅小廝連簡青一共只有四個人,伺候主客的一應(yīng)茶水、湯藥、糕點。簡青剛進(jìn)茶房就被吩咐著去給王爺送茶,去時怕茶水放涼走的是近路,回來無事便緩緩走上了那條清凈的小道。
此時落更剛過,正是一天中天氣變涼爽的時候。簡青走著走著,忽然注意到右側(cè)方花園一角的涼亭中隱約有一個人影。她目力不錯,定睛一看,一眼就認(rèn)出亭里獨坐的是商喬幽,正待要轉(zhuǎn)身回避時,卻忽然被叫住了。
“簡大哥?”商喬幽突然在亭中站了起來,聲音中帶著意外的驚惶。
簡青躲避不及,只好無奈地站住,裝作才看見她一般,笑道:“是商姑娘?天都黑透了,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我,我在這里乘涼?!鄙虇逃倪呎f卻邊偷偷用手絹擦了擦眼角,見簡青手中拿著托盤,走過來搭訕道:“剛給王爺送過茶了?”
簡青這時才聽出她的聲音有一絲異樣,不僅局促還像是剛哭過一般,在點頭的同時不禁暗中注意地朝她臉上看了一眼,夜色朦朧中只看到她目光晶瑩,卻不知是不是因為含了眼淚。簡青不想和她走的太近,自然也不會多問什么,見狀只佯做不知,沒說話了。
商喬幽心思敏感細(xì)膩,瞬間就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疏離的態(tài)度,心中的傷痛更甚,一時咬唇哀傷地望著她。黑暗中兩人都沒說話,簡青卻能感覺到她在盈盈望著自己,不禁在心中暗自后悔,干什么大路不走要走小路,剛要開口告辭,卻聽商喬幽幽幽地開口了。
“簡大哥,你能陪我一會兒嗎?”商喬幽可憐地望著她,聲音中帶著一絲乞求和期盼。她明知這樣被人看見不好,但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其實簡青不用細(xì)想,也能從這些日子的流言中知道她哭的原因,只是她知道商喬幽對她的情意,若現(xiàn)在自己留下來了,恐怕日后更加要糾結(jié)不清。且不說被人識破了女子身份會有很多麻煩,就算是一個下人和主子看上的人交往過密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看著商喬幽殷殷望著她的眼神,想了想,覺得有些話不能不說了。“商姑娘,”她道:“我心里有些話本來早就應(yīng)該跟你說的,但一直都沒有說出口,今天既然碰上了,我想正好和你說清楚?!?p> 商喬幽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像是意會到什么般心中一喜,一顆心也緊張地怦怦直跳起來,攥著衣角期待地望著她。
簡青見她如此,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心中反倒有些不自在,在黑暗中用舌頭潤了潤嘴唇,有些不自然道:“商姑娘,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很感謝姑娘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但以后還請姑娘不要送東西給我了,這樣單獨相處更是不合規(guī)矩惹人閑話。以后我們還是少見面的好,這樣對我對姑娘都好?!?p> 簡青說完平靜地看她一眼,淡淡道:“茶房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告辭了。”說著提步就走。
商喬幽本以為她是要對自己表明心意,沒想到說的卻是這樣無情的話,這樣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她的心仿佛塌了一塊,白著臉呆呆地望著她,幾乎無法思考。直到簡青的身影快要淹沒在轉(zhuǎn)角的花叢后時,她突然緊走幾步追了上來,帶著哭腔道:“簡大哥,你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dāng)做奴才,我也不是什么主人,我只是想在我傷心的時候找個能陪我說話給我出個主意的人……”商喬幽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出來。
簡青聽見她這話心里莫名就有些煩躁,剛才說的話都白說了!她轉(zhuǎn)過身看著不勝嬌弱的商喬幽,心里卻連當(dāng)初讓她走時的那絲惻隱之心都沒了。
有一種人就像是無骨的菟絲,她們永遠(yuǎn)學(xué)不會獨自站立,觸角一旦感知到她身旁之物可供攀附,便會將其緊緊纏住。相處多時,簡青對商喬幽的性情絕對算不上陌生,如果開了頭,以后就會無休不止。
她警醒著自己,很平靜地道:“商姑娘看得起我,才不當(dāng)我是奴才,但我卻不能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也沒有能力為姑娘解憂。我還要趕回去做事,不打擾你乘涼了?!闭f完徑直回了茶房。
商喬幽眼睜睜看著她走遠(yuǎn),容顏一點點變得慘淡起來。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處境,卻狠心地不聞不問,明明看見她在哭,卻可以這樣淡漠。這一刻,她覺得麗夫人對她的羞辱她可以忍受,但簡青對她的態(tài)度,卻讓她有一種難以排解的痛苦。
想到她在飯館重遇簡青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幾個月來的細(xì)微變化,那時她的心里充滿了雀躍欣喜,后來在府里暗中看見她傷了手時又滿是心疼,可現(xiàn)在她只感覺到了苦澀。她欲罷不能的回憶著,不知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麻木自己,不知不覺中大滴大滴的眼淚掉在地上。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花園一角不引人注意的一幕卻被另一人偷偷看了去,在簡青離開的時候,灌木叢后面的王貴也悄悄離開了。自從被李順打了那一頓之后,他幾乎丟了半條命,后來好不容易找路子留了下來,卻再也沒輕易在簡青面前露面,暗中窺伺了她這么久,現(xiàn)在總算被他逮住了,感情這商姑娘真跟她有一腿。
想起他受的無妄之災(zāi)和簡青兄弟對他的羞辱,王貴直恨得磨牙,可現(xiàn)在他卻得意地冷笑了:你簡青不是說我無中生有污蔑你嗎?那我就要讓這無中生有變成鐵證如山!
次日,簡青正在茶房學(xué)做點心,突然有人推門就喊:“簡青,誰是簡青?簡青人呢?”
簡青微愣,看了一圈屋里的另外三個人,脫口問道:“你叫我?”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兒嗎?”那人不耐煩地看她一眼,吩咐道:“麗夫人讓你送碗蓮子羹??煽禳c兒啊,別讓麗夫人等。”說完又打量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走,那態(tài)度比王爺?shù)碾S侍還傲氣。
簡青望著他的背影又看看身后的三人,疑惑道:“這是什么意思,怎么還點上名了?”
“你得罪她啦?”一人問。
簡青茫然道:“沒有啊?!?p> “那就是她看你順眼?!绷硪蝗巳嘀鎴F(tuán)隨口道。
簡青眉毛一皺:“她也沒見過我啊?!?p> “說不定是聽別人說起過你呢。”先開口那人又道:“行了,別琢磨了,不就送個點心嘛,快去吧,去晚了當(dāng)心挨罵?!?p> 簡青心里直犯嘀咕,茶房就算不算師傅還有三個人閑著,怎么就偏偏叫了她?于是一邊疑惑一邊端了托盤往麗夫人處去。
到了麗夫人的住處,也不敢過多打量,端了托盤老老實實走了進(jìn)去。這是她第一次見麗夫人,半躺在貴妃榻上的麗夫人身穿薄紗隨風(fēng)微動,一張瓜子臉上杏眼含春薄唇紅艷,見她端了羹來斜著眼睛淡淡瞥了過去,卻并不看羹,一雙張揚的麗目只是打量著自己。
簡青心中疑慮又生,恭謹(jǐn)?shù)胤钌细溃骸胞惙蛉?,羹湯端來了?!?p> 麗夫人唇角輕勾了勾,閑閑接過羹湯,忽然道:“果然長了一副好相貌。”
簡青心弦一繃,驟然抬眼看她,卻見她似笑非笑的一雙眼正從自己臉上移開,兀自垂著眼用勺子攪著蓮子羹,似乎瞬間沒了對她的興趣。于是一旁服侍的青枝便冷冷道:“下去吧。”
既是專門點了她來,卻又從頭到尾只說了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更加顯得這句話太過突兀且意義不明。簡青的心緒已經(jīng)不是疑惑可以形容的了,她斷定麗夫人對她突然注意必定是有人說了什么,轉(zhuǎn)身間又抬頭微瞥了麗夫人一眼,卻見她換過臉般,一副神色倦淡的樣子,臉上除了不勝酷暑的煩悶外并看不出什么。簡青只好躬身告退,神思不屬的回了茶房,剛到茶房,師傅就催促著:“來來,把這些都端去棲霞亭!”
簡青覺得今日似乎比往日忙碌了不少,等端著東西到棲霞亭一看,才知道原來是臨川王來府中做客,景王正和他在亭中閑談。簡青將一應(yīng)茶水糕點都擺好,默默地站在一角侍奉,只聽臨川王語含羨慕道:“六弟,要說享受我還真是不如你,這一亭之景就夠我看半天了,在此閑坐,有風(fēng)吹著,茶飲著,往下面一看真夠愜意的?!?p> 江承允笑笑不答,江承煥笑看他一眼又道:“只是府上景色雖好,你也該多出去走走,別老悶在府上,當(dāng)心悶壞了身子?!?p> 江承允不以為意道:“我不比四哥要操勞國事需要東奔西走,還是在府里喝茶看書來得舒服自在?!闭f罷,掀開茶盞輕撇著浮沫。
江承煥聞言挑起眼角不動聲色地微覷了他一眼,也拿起杯盞飲了一口,苦笑道:“你這樣一說還真是,我每天被那些個公務(wù)弄的煩不勝煩,這天氣一熱煩躁的有時連飯都不想吃了,你看看,”他捋袖將手往江承允面前一伸,“我是不是瘦了?”
江承允目光在他白白凈凈絲毫沒見過太陽的手臂上一掃,笑道:“還真是,三哥要注意身體,別把身子熬壞了?!?p> “唉,六弟,我真是想讓人替我分擔(dān)分擔(dān)。”江承煥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來,“父皇的子嗣少,成年的皇子就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了,要是父皇能讓你替我分擔(dān)一點就好了?!?p> “三哥這真是在拿我取笑,”江承允失笑道:“我只會寫寫書臨臨帖,真遇上家國之事是萬萬擔(dān)不起來的?!?p> 江承煥留意著他的神色,見他一派閑散安命的派頭,真像個大隱于市的閑散王爺一般,心中一個字都不信,面上卻很親熱道:“六弟這是過謙了,從小讀書你就比我聰穎,你忘了師傅每次在父皇面前夸的可都是你,讓我好生羨慕呢?!?p> 說起在宮里的事,江承允面色仍是散散淡淡的,笑道:“就是因為師傅第一次夸我時被父皇表揚了,所以不敢不努力,其實心里并不想那么辛苦,當(dāng)時眼睛雖然在書上,心里想的都是書外面的事?!?p> 江承煥聽他這樣一說就笑了,真像兩個同憶兒時的兄弟一樣,緩緩飲茶看景,忽然想起什么事般,很有興致道:“聽說你新作了一卷《齊民要術(shù)》,寫的是指導(dǎo)農(nóng)桑的事?”
“三哥消息真是靈通?!苯性仕菩Ψ切Φ乜此谎鄣溃骸耙郧叭ネ饷嬗巫邥r,看見百姓務(wù)農(nóng)有術(shù)民富農(nóng)實,便請教那些農(nóng)夫?qū)懥诵┐譁\的東西,近日才完成的。”
“喔,那可要送我一卷讓我拿回去拜讀,”江承煥很感興趣地道:“說不定就是與民生有益的事。”
“雖然是拙作,三哥想要當(dāng)然奉上。”江承允回頭對隨侍的人輕聲道:“去書房拿來?!?p> 江承煥趁著他在吩咐,轉(zhuǎn)眼四下看了看,想了想笑道:“盡和六弟聊了,差點兒忘了今天要來干什么來了,怎么不見麗沅,母后可是托我?guī)Я藮|西給她的?!?p> 江承允聞言應(yīng)聲吩咐:“叫麗夫人過來,就說臨川王來看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