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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照昔年

第十四章 菟絲之悲

新月照昔年 木折 5089 2021-05-30 10:48:37

  麗夫人被逐出王府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這件事讓大家私下里津津樂道了好幾天,成了眾人茶余飯后的消遣,連帶著無辜被牽連進(jìn)去的簡青也進(jìn)入了大家的視線,成了他們的觀察對象。

  起初大家看她的眼神還帶著一點兒異樣,蒼蠅不釘無縫的蛋,這種事原本就不容易說清,但后來看見簡青一舉一動和從前一樣,連對商喬幽的態(tài)度也都一如往昔,并無心虛躲閃的樣子,才慢慢將這件事沖淡下來。

  反倒是商喬幽經(jīng)過這件事后,有意無意間似乎對簡青有些退避。這日,簡青正從府門前經(jīng)過,看見商喬幽正往府門走,便停下來行了個禮。還未開口,商喬幽的眼神便先躲閃了起來,沒頭沒腦道:“我出去買些東西?!闭f完就走。

  簡青將商喬幽的異樣看在眼里,似乎覺得她有些心不在焉,卻沒怎么注意,如今兩人能夠保持應(yīng)當(dāng)?shù)木嚯x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只是商喬幽的確是心不在焉,但不是因為她,這是她進(jìn)景王府后第一次去和臨川王見面,此時的她站在一間隱秘的房間里,望著對她微微而笑的江承煥有些手足無措。

  “我父母和弟弟還好嗎?”商喬幽緊張道。

  “好,很好?!苯袩ㄐΣ[瞇的,“只要你好好辦事,他們只會越來越好?!?p>  江承煥望著她,又道:“聽說江承允為了你,將麗沅趕了出去?”

  商喬幽不知該怎么回答,只好應(yīng)了聲“是”。江承煥聞言眼中的笑意更濃了,緩緩踏步到她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欣賞著她似乎更加妍麗的臉龐,笑道:“看來他果然很看重你呀,為了你竟然敢連我母后賞的人都趕走了?!?p>  “他既然對你這么好,你在府中自然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對么?”

  商喬幽想了想,垂眸道:“其他地方都可以進(jìn),只有一處小書房,奴婢從來都沒有進(jìn)去過?!?p>  “是么?”江承煥很注意她這句話,眼睛瞇了瞇,放開了她,回身眺望窗外,聲音縹緲道:“越是沒進(jìn)過,就越要進(jìn)去看看。你找機(jī)會進(jìn)他的小書房搜搜看,看看有沒有什么密信和可疑的東西?!?p>  “殿下,”商喬幽突然道:“景王真的只是個閑散王爺,他只知道讀書作畫,對你不會有威脅的?!?p>  她說完這句話發(fā)現(xiàn)房間里突然靜了下來,在晦暗的房間內(nèi),江承煥緩緩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窗外的陽光,更顯得他臉色陰沉。商喬幽目光直直地望著如一條影子般的江承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卻聽見他輕飄飄道:“你難道和麗沅那個蠢東西一樣,也喜歡上他了?”

  商喬幽聞言,登時心頭大震,好半天才懂得他這句話的意思,難道“麗夫人也是你的人?”她睜大眼睛問。

  “哼!”江承煥冷哼一聲,“她吃里扒外待在他身邊這么久,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沒有給我送來,竟然連小書房的事都沒有跟我說?!?p>  商喬幽萬萬料想不到麗夫人竟然也是他的眼線,想到他對這么一個毫無野心的兄弟也如此防備,心中一時復(fù)雜莫名,不禁后悔自己失言,為什么要提這么一件事。

  她心中有所想,臉上便有所顯,江承煥冷眼瞧著,瞇眼笑著警告道:“你別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只有你好好給我辦事,你的父母和弟弟才會越來越好??涩F(xiàn)在你卻喜歡上他了。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殿下,奴婢沒有喜歡景王!”商喬幽倉皇跪下道:“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家人……”

  “要我不傷害他們那也簡單,”江承煥勾唇一笑:“只要你肯乖乖聽話,找到我想要的東西?!?p>  “殿下,景王真的沒有野心,他的府上門可羅雀,除了你就沒有人登過門,他怎么會勾結(jié)朝臣呢?”

  “你中了邪了!”江承煥突然厲喝一聲,突著眼珠子盯著她:“別忘了你在為誰辦事!”

  商喬幽被他一喝,雙肩一縮楚楚可憐,卻仍忘不了江承允這段時間對自己的優(yōu)寵,噎喻道:“他待奴婢很好,奴婢說不出違心的話,他的確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啊?!?p>  江承煥愣愣地盯著她,不知是該說她天真還是愚蠢,半晌卻笑了,憐憫地望著她道:“他待你很好?你知道他為什么待你那么好么?”

  商喬幽抬臉不解地望著他,江承煥一步一步走過來,摸著她的臉道:“因為你的這張臉,因為你長了一張像極了他死去的母親的臉。不然你以為被車一撞,他就會這么好心地帶你回府,會平白無故地對你這么好?”

  他聲音低沉緩緩道來,聽在商喬幽耳中卻如同被人當(dāng)頭打了一悶棍,腦中嗡嗡作響,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解釋地通了。原來那晚她并沒有眼花,江承允看的的確是另外一個人。府中的人都只道江承允對她極好,卻不知道他讓人送東西過來的時候多,自己過來的時候少,每次來都只是聽她彈琴,連碰都沒有碰過她。難怪他連個姬妾的名分都沒有給自己,原來是這樣。

  雖然對他并無男女之情,商喬幽仍然有種被做了替身的侮辱,原來這一切的好都不屬于她,自己竟平白被麗夫人嫉妒陷害了一通。

  “你若真以為我那六弟是個清閑的不知政事的王爺那就錯了?!苯袩ɡ淅涞?,自言自語般喃喃道:“經(jīng)過了他母親的那件事,他居然硬是活了下來,還平安無事地封了王,這樣的人能沒有一點兒本事?他不過是隱藏的太好了,他有什么資格活著?!?p>  商喬幽木木地聽著,這段時間她既有衣食無憂的生活,又能天天看到簡青,這樣美好的生活,幾乎讓她忘記了自己為什么來到景王府。直到她跪在這里,跪在江承煥的腳下,乞求著他不要傷害自己的家人,她才驚然回憶起自己是怎樣得到這種生活的。

  這一切都是用交易換來的,代價就是她自己,她早已置身于漩渦中,而這正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當(dāng)初她不留念王府的富裕奢華,就不會被卷入這種風(fēng)波之中,更不會將對自己有養(yǎng)育之恩的養(yǎng)父母和自己最疼愛的弟弟送進(jìn)險境。

  她感覺到江承煥的手從她的面頰緩緩滑下,順著她的領(lǐng)口伸了進(jìn)去,手指如同蛇一般靈活。她的身子在顫抖,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浮浮沉沉間似乎聽見江承煥在她耳邊輕聲說“只要你替我好好辦事,將來讓你做王妃又有何妨?!?p>  商喬幽有些痛苦又有些沉淪,混沌地想,或許走到了那個位置她就自由了,再不會有人敢拿她做工具,她的養(yǎng)父母也不會因為她而有性命之憂。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景王府的,只是腦中似乎還在回響著江承煥那句如同呢喃的耳語。

  時間緩緩過去,商喬幽漸漸由被動地等著江承允去看她,變成主動伺候江承允的生活起居,白天為他烹制肴饌,夜晚為他紅袖添香,以致書房都由她一手整理。

  這天入夜,江承允翻著手上的書,忽然隨口道:“你這樣陪著我不無聊么?”

  一旁陪著他翻閑書的正是商喬幽,聞言俏皮地笑笑:“不無聊,主子看的這本書才無聊呢,我這本看著讓人手不釋卷。”

  江承允笑笑,看了眼她手中的書道:“天色晚了,去睡吧,想看就帶回去?!闭f著起身就要出房門。

  商喬幽見狀也站起身,卻道:“主子先回去吧,我把書案整理一下,明天主子過來看著舒服?!闭f著一邊將自己的書放回書架,一邊動手整理書案上的筆墨。

  江承允在她臉上看了一眼,點點頭,先走了。商喬幽見他出了房門,低頭仔細(xì)地整理著,將硯臺放好,筆擱在筆架上,明天要看的書放在桌上顯眼的一角,其他的書放回書架,做完這些才抬頭向門外注意地看了一眼,一轉(zhuǎn)身吹滅了蠟燭,然后從里面關(guān)上了書房的門。

  小書房就套在這間大書房的里面,她觀察多時,知道此時不會有人經(jīng)過這里,但手仍然有些發(fā)抖。室內(nèi)突然一黑,只有從窗紙透過來的皎潔月光,商喬幽快速地穿過一道屏風(fēng),經(jīng)過一處通廊轉(zhuǎn)到小書房的門前站定,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形狀奇特的既像發(fā)簪又像鎖匙一樣的東西,那是江承煥特意替她搜羅來的一把據(jù)說能開各種鎖的鑰匙。

  商喬幽緊張至極,只希望這把鑰匙真能將鎖打開,當(dāng)即捏著掛在門上的鎖,將鑰匙伸進(jìn)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只聽輕微一響,果然開了。商喬幽心中一喜,輕盈地閃身入內(nèi)。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室內(nèi)光線的商喬幽發(fā)現(xiàn),小書房和外面的書房布置地幾乎差不多,只是沒有那么多的書,也沒有太多待客的東西,到像是一間供人沉思遐想的靜地。

  她無暇多看,當(dāng)即就著月光在室內(nèi)翻找起來,既要翻找又要記住東西原來的樣子回歸原位,商喬幽緊張至極心臟咚咚直跳,突然在彎腰轉(zhuǎn)身之時裙角不知道帶到了什么東西。商喬幽急忙低頭去看,就見一卷放在書架最底層的畫軸被她帶了出來。

  商喬幽拿起畫軸端詳著,又看了眼擱放畫軸的地方,想了想,扯開絲線將它展了開來。月光下隨著畫軸慢慢展開,一個長相酷肖她的女人緩緩呈現(xiàn)了出來,那女人一手執(zhí)扇一手捧腹,竟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商喬幽一怔,立即醒悟到這應(yīng)該就是江承允的母親,然而這樣一副畫像為什么會讓它蒙塵,放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呢?想到江承煥喃喃自語的那句話,又恍然察覺到除了今天看到的這幅畫,自己似乎從來都沒在景王府中看見過什么和他母親有關(guān)的東西。

  看起來景王似乎并不愿意讓他母親的東西暴露在人前,又或者是不能暴露在人前?可這又是為什么呢?商喬幽好奇地思忖著,默默地端詳著這幅畫,也不知道它會不會有用。她沉吟了一瞬,將畫仔細(xì)收好又放回原處,既然找不到有用的東西,不如先和江承煥說明再做打算,當(dāng)即腳步輕捷地轉(zhuǎn)身出房將房門鎖上。

  正當(dāng)她小心地走到門前側(cè)耳細(xì)聽門外的動靜時,房內(nèi)的蠟燭一閃,忽然詭異地亮了。商喬幽一驚非小驀地瞪圓了眼,悚然回頭就見江成像憑空出現(xiàn)的幽靈一般,正偏腿坐在書案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時間嚇得面如土色。

  “你在聽什么?”江成清幽地問。

  “我,我……”商喬幽出口無聲,恐懼地望著他,身子忍不住微微發(fā)抖,此時此刻竟比自己被誣陷的那晚還要膽寒,她居然連他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都不知道。

  “我剛整理完書案準(zhǔn)備回去了?!鄙虇逃难凵耖W爍地說了這么一句,轉(zhuǎn)身就要推門,仿佛離開了這間屋子她就能平安了一樣。

  只是她手剛挨到門上,一陣輕風(fēng)掠過,肩頭就驀地一痛,眨眼間人已經(jīng)被撂倒在地了。江成對女人一向沒什么好感,更談不上憐香惜玉,當(dāng)下目光凌然地逼視著她,寒聲道:“說,是誰派你來的?臨川王,還是曹將軍?”

  原來,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商喬幽見他這樣的神態(tài),知道裝聾作啞是自討苦吃,但一時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木木地望著她。江成從沒見過這樣的探子,還沒把她怎么樣,她自己倒先嚇傻了,不禁奇道:“怎么會派你這么個人來?”又自言自語道:“算了,反正臨川王曹將軍也沒分別,管你是誰派來的?!?p>  “是王爺叫你過來的?”商喬幽的心中隱隱升起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絕望,突然開口問。

  江成冷著臉道:“你以為呢?”

  “你們,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

  “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對現(xiàn)在的你來說還重要么?”他不欲再多廢話,掏出一個小瓶子道:“這是王爺賞你的,吃了吧?!?p>  商喬幽目光僵硬地落到江成手中的瓶子上,臉色是極度絕望后的麻木,卻又從麻木中生出一絲向生的欲望,跪地求饒道:“江大哥,我什么都沒有看到,我什么事都還沒有做過,求求你……”

  “哼!”江成冷笑一聲,“你當(dāng)然什么都沒有看到,要是這么容易就讓你看個明明白白,王爺有十條命都不夠用了。你也別求我了,求也無用?!?p>  商喬幽聞言整個人都垮塌了下來,只是面色灰白地盯著那個瓶子,卻并不伸手去接。江成有些不耐煩,又道:“你若不想喝,我可就要幫你一把了?!闭f著就要動手。

  商喬幽心中腦中俱是一片空白,抖著手接過那個瓶子,眼淚便大滴大滴地掉了出來。江成瞥著她,譏誚道:“既然做了這事就該把生死看開些,已經(jīng)讓你多活很久了,要不是簡青那小子,春水閣那夜你就活不成了?!?p>  商喬幽聞言眼睫一顫,半晌才悲哀地笑道:“春水閣?原來王爺要殺的是我。”話音剛落,她突然幡然醒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喃喃道:“我明白了,難怪王爺對我這么好,他哪里是對我好?!彼嘈σ宦暺嗳坏溃骸八窃诮棼惙蛉说氖植恢圹E的殺我。殺人不沾血,就不會引起臨川王對他不必要的注意,”商喬幽轉(zhuǎn)動僵硬的眼珠定在他臉上,求證道:“是這樣么?”

  江成有點意外,想不到她臨死之前居然變聰明了,冷聲冷氣道:“廢話少說,我還等著跟王爺復(fù)命呢?!?p>  商喬幽低頭木然看著自己手中的瓶子,看著看著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她從來都沒有這樣狂放地笑過,笑自己的愚蠢天真,笑自己的貪妄。她昨天還在愉快地弄花撲蝶,今天就要死了,這真是不可思議,怎么就突然走到這一步了呢?

  商喬幽又哭又笑,看得江成頭皮發(fā)麻,要是以前他或許會覺得她可憐,只是現(xiàn)在卻無動于衷。

  過了很久,她笑夠了,臉色慢慢平靜下來,取下瓶塞一仰頭,毒藥悉數(shù)入腹。在眼睛閉上的那一刻,她想起了簡青在客棧趕她走的那句話,那一口氣她終究是沒有提上來。

  她這一輩子就像一株菟絲草,自作聰明地把柔弱當(dāng)做武器,以為可以永遠(yuǎn)攀附著別人而活,她忘記了自己是只兔子,妄想在狼群里乞求富貴,卻不知道沒有一種富貴是可以輕易得來的。如今她的身體慢慢冰涼,臨川王和景王都變得虛無起來。

  另一邊的室內(nèi),江成憂慮地道:“主子,商姑娘一死,勢必會引起臨川王的注意,主子以后恐怕更難過了?!?p>  江承允靠在軟塌上,清冷的目光定在虛空中微微出神,只淡淡道:“你先下去歇息吧。”

  次日,商喬幽的死訊便傳開了。府中眾人都驚異不已,想不到前幾天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一夜之間就急癥復(fù)發(fā)死掉了。想到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府中已經(jīng)死了三個人,再加上被趕走的麗夫人,大家都覺得太不吉利,突然覺得似乎連景王府的上空都罩上了一層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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