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斧頭砍劈樹桿,嵌木未落,似已久經(jīng)風霜,積銹斑駁。
“相見恨晚?!逼泼崩险哐瞿磕?,難抑哀痛地嘆惋道,“我記得此柄開山斧的形狀。卻不清楚已過了多少時候?”
夜雨已歇,山林間清晨初霽。臟褂男子拎包怔立泥洼之畔,滿頭霧水,面色迷惘地轉(zhuǎn)望,語似驚疑不定的稱詫:“先前看見你從路邊斜坡挨炸墜落蒼巒霧麓,迸掉半只殘掌掛在樹杈,不知竄過什么東西叼走,沒等我尋覷分明,怎竟又好整以暇地出現(xiàn)在我后面,端坐更高的那片石丘,顯得渾若沒事一般……”
“這就叫滄桑!”破帽老者坐在一塊青石上,陳舊灰褪的衣袍襤褸,低語如囈般嘆息?!皦嬋胍黄箪F,你不知從那以后,我經(jīng)歷了多少想象不到的事情,艱苦跋涉冰原,穿越雪霧,不意舊地重臨,說來便連自己亦難以置信……”
“有空再說,”臟褂男子提包欲行,顯得心不在焉,搖頭自謂?!拔壹敝胰??!?p> “不好意思,”隨著一聲壓抑在嗓眼的低咳,有位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緩步從樹后踅出,抬手輕輕拍掉肩沾的露水落葉,整飾華服革履,臉沒抬的說道,“我也急著找人?!?p> “那就各走各路?!迸K褂男子稍瞥一眼,轉(zhuǎn)身另往別處,匆言道?!澳阏夷愕模艺椅业??!?p> 樹影里探出皮靴,踏草邁落。前有一個獵衫男子擋住去路,短發(fā)灰郁,身形粗厚,高他一個頭。沉臉而視,卻未言語。
臟褂男子抬臉問道:“印象里來自北歐的維京后裔當中那些血脈最純粹的多長這樣,你是不是?”
另外晃現(xiàn)一個束發(fā)的高個壯漢悄臨其后,冷不防低哼一聲:“挪威。”
臟褂男子愕然轉(zhuǎn)瞅道:“什么?”腹前冒出一個滿面瘡疤的矮子,直接往肚子發(fā)拳搗捶,隨即咧開嘴笑謂:“你沒掰錯。他倆分別來自挪威和丹麥,而我卻是生于瑞典……”
獵衫男子和束發(fā)壯漢分別堵住,臟褂男子見沒路走,捂腹忍痛投覷青石高處背朝這邊端坐的破帽老者,惱問:“你從哪村另找這伙兇惡的野蠻人來打我?”
“確切地說,”樹下走近一個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蹬著高筒長靴,往旁甩掉泥巴,臉色不豫的擻袖道。“是我們先找他,卻辦不成事。反而亂生枝節(jié),四處闖禍。昨晚又掉了兩顆星,實在耽誤不起,雇主只好親自出馬,不得不露面。”
臟褂男子尋隙欲溜,提包撂話:“你們忙你們的,沒事我先閃……”
“誰說沒事?”滿面瘡疤的矮子搶包翻看過,操拳又搗來捶肚皮,逼近懣視道。“事大了去……”
“不必動粗?!彪S著一聲壓抑的低咳,那位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抬手緩言,意在勸阻。“先搞清楚,我不想節(jié)外生枝?!?p> 滿面瘡疤的矮子猛捶一拳,揍臟褂男子痛彎了腰,隨即移目打量,猶仍恣肆道:“你是什么路數(shù)來著?卻到這兒玩低調(diào)……”
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并沒理睬他,僅瞅向臟褂男子,微蹙眉頭,其態(tài)顯得不怒自威,手拈一紙薄片,夾于指間,伸遞往旁,說道:“北大西洋理事會。”
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怔瞧轉(zhuǎn)呈眼前的那片薄紙,似漸動容。滿面瘡疤的矮子湊覷訕笑:“他一個人就敢大搖大擺地踩到這里來耍派頭?”臟褂男子揉腹稱奇:“還作閑庭信步狀……”
“我不算獨自至此。”眼見矮子作勢又要捶打臟褂男子,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稍抬尾指,投目示意道,“并非一個人來踩誰家地盤,只不過是先禮后兵。好話要說盡……”
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初仍將信將疑,陡見跟前那矮子頭上交投數(shù)粒細紅圓點,不由驚慌亂望道:“搞什么?”
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目光如狐,掃視道:“山林間不僅埋伏遠距離紅外狙擊武器操作員。你們頭上看不到的高度還有‘全球鷹’在盯著,再細微的舉動也都實時掌控。試問生殺予奪,操諸誰手?”
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忙阻止矮子亂動,淌汗垂額地低哼道:“能調(diào)得動‘全球鷹’,何必另找別人幫你做事?”
“我也不想?!逼骋姲記]敢再輕舉妄動,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微晃指梢,示意那幾道越距侵投的紅光收移消隱,隨即喟嘆道,“然而有些事情不需要讓那班官僚知曉太多,包括夏侯雅伯。他即將離開布魯塞爾,此前一再強調(diào),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對北大西洋聯(lián)盟‘至關重要’,是對集約作戰(zhàn)能力的一個‘嚴峻考驗’。大多數(shù)人目光短淺,一班掌握權勢者尤其急功近利。其實他們根本不明白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臟褂男子轉(zhuǎn)頭亂望,懵問:“究竟是什么?”
“最重要是能否存續(xù)?!眱x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仰觀云霞,負手興嗟。“便連小動物都懂得,沒有比‘存續(xù)’更值得自己在乎的事情。其它一切皆如浮云過眼……”
臟褂男子怔瞅蒼霾轉(zhuǎn)陰,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亦望一眼,匆投疑惑的目光說道:“雅伯的手下委托我辦事,聲稱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須搶在俄羅斯人之前,先找到那個走失的小女孩。不過我還是能從別處探知一些秘辛,比如昨天西歐方向又掉兩顆星……”
“什么?”臟褂男子拾起扔在一旁的提包,聞言不安道,“找誰?”
“阿修羅?!睗M面皺紋的謝頂老頭抬手卯他腦袋,嘖然道?!澳銊e說不曉得這小鬼在哪里……”
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指梢微動,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瞥見心口顯現(xiàn)紅點交投,不由怔住,抬眼望向銀發(fā)紳士,郁悶道:“我在‘慕安會’見過你。以及其它關于未來的嚴肅討論現(xiàn)場,唐寧街的人說常看到你去倫敦舊巷那家老牌下午茶俱樂部飲茗看報紙,周圍都是有影響力的家伙,退而未隱,各皆老謀深算,歷來擅玩手腕。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一直讓你們從幕后暗中擺布,翻云覆雨,卻又鮮為人知……”
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蹙眉道:“你知曉太多了。不該這樣愛打聽,做人要適可而止,晚年才有命閑坐下來多喝幾年咖啡,抑或下午茶……”
“威脅我可不成!”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低哼道,“我在蘭利廝混多年,從來不愛喝那些無聊東西。雖已臨老遭新貴排斥在外,打聽事情和找人仍是我最擅長的活兒,不然你們召我干嘛來著?”
臟褂男子拎包惑問:“究竟是要干嘛來著?”
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抬手又欲卯其腦瓜,瞥看胸口投映紅點,勉強按捺未動,投眼瞪視銀發(fā)紳士,說道:“關于那個自稱阿修羅的小鬼,我所知不比誰少。包括你……”
銀發(fā)紳士揣回薄紙,文質(zhì)彬彬的頷首稱然:“我來這里,是因為日前收悉你們從歐洲航天界截獲提交的數(shù)據(jù),表明有些事情與‘最大公約’確認有關。”
“我也喜歡數(shù)理。”臟褂男子從旁插話,“小時候沒事就在床上琢磨最大公約數(shù)的求解方法。諸如,輾轉(zhuǎn)相除法、更相減損法……”
“人們愛耍各種花巧‘話術’,”謝頂老頭皺起臉說道,“但真理從來隱藏在數(shù)字之中,并且能被數(shù)字證明。”
“如果屬實。”儀表堂堂的銀發(fā)紳士抬指微搖,示收細紅光線,面色凝重地說道,“阿修羅是戰(zhàn)略資產(chǎn)?!?p> “誰的戰(zhàn)略資產(chǎn)?”滿面皺紋的謝頂老頭稍瞧一眼胸膛,然后挺軀直對,加以質(zhì)疑?!袄鏆w屬于大洋哪一邊?荷蘭肯定沒份,不僅因為早年曾當荷蘭外交大臣的夏侯雅伯要從布魯塞爾總部話別離任,若論實力地位,整個歐洲恐怕都擺不上枱面……”
“先找到再說,”銀發(fā)紳士銳目如針的迎視道,“把人帶到面前,我要直視其雙眼。有無秘密,到底隱藏不住。”
“恐怕沒人可以直視阿修羅?!迸K褂男子忍不住叨咕道,“我勸你們最好不要這樣……”
銀發(fā)紳士含笑以對:“我卻想嘗試?!迸K褂男子自掩嘴巴,面朝別處低聲悄謂:“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但若搞不好,你會整個兒爆開?!?p> 謝頂老頭眼光不善的轉(zhuǎn)投往旁,臟褂男子嘖然道:“瞪我干嘛?我也急著去找阿修羅,卻被絆在這兒,耽留半天,聽你們莫名其妙地嘮嗑……”
“這里山深林密,”謝頂老頭吩咐左右。“徒步難覓。從‘南聯(lián)盟’雇傭的獵犬隊趕來幫助尋找之前,且把他押上‘阿帕奇’,咱們從高處巡回搜索……”
“隨著黑山脫離?!便y發(fā)紳士微哂道,“所謂‘南聯(lián)盟’數(shù)年前便已不存在,你還跟不上形勢變化?!?p> “我就是一條筋?!敝x頂老頭鄙夷道,“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不過也沒關系。我原本便乃鄉(xiāng)下出身的‘紅脖子’,唱盡悲歌??床粦T世道變化太快,尤其不喜歡同‘娘炮’打交道,你衣冠楚楚的款式作派猶如剛從華爾街趕來,跟這片荒野森林很不搭調(diào),顯得格格不入。找人還得靠我們這樣兒的才行,蘭利方面越來越重視科技玩藝,排擠我們這班老粗,將來遲早要后悔干不成事……”
“趕快去找?!便y發(fā)紳士抬手緩擺,低言敦促之余,目光難掩憂慮?!皠毡匕阉龓Щ匚腋?。不然咱們都沒有將來,畢竟時日無多?!?p> 謝頂老頭欲行又止,不禁惑問:“你這話什么意思?”
銀發(fā)紳士搖頭未答,負手踱步,步履蹣跚地轉(zhuǎn)返樹影里。臟褂男子被謝頂老頭的手下推著邊行邊望,陡聞呼霍聲響,山崖邊的樹葉簌擺驟劇,驀有龐然大物旋即升騰而起。謝頂老頭皺著臉愕覷道:“支奴干?”
臟褂男子被旋激氣流刮軀搖晃欲摔,踉蹌抱樹懵瞧道:“什么干?”
“沒想到他搭乘大家伙到咱們頭上耀武揚威,”滿面瘡疤的矮子抬手虛擺瞄準射擊姿勢,朝升空懸停之影瞇眼說道,“干他……”
忽見數(shù)粒紅點交投而至,滿面瘡疤的矮子頓時又愣沒敢動,手勢改為遙豎中指。
謝頂老頭皺著臉問:“他剛才說誰剩余時日不多?”
“誰在乎?”滿面瘡疤的矮子忙著仰天憤然發(fā)指,悻悻的說道,“我看他就是個老娘炮,一身迂腐味的英倫范兒,故作憂悒的文藝腔。卻又欲掩不住那雙狐貍眼,流露滿腹心機……”
眼見要被另倆壯漢粗手拽離,臟褂男子匆忙移目轉(zhuǎn)向青石丘,朝那邊說道:“看來你被直接無視了,卻晾在一旁發(fā)呆……”
破帽老者坐看銹斧,怔然出神。滿面瘡疤的矮子沖其背影唾一口,側目投覷道:“那就是個廢物。只會整天想入非非,沒起過什么實際作用。此前拿了錢既不干正事,也未露面。不知跑去哪里,總之須先叫他還錢……”
“不如把錢給我,”臟褂男子拎包提議,“試試請我?guī)湍銈儗ふ野⑿蘖_,然后讓她直接干掉你們算了。”
滿面瘡疤的矮子誚問:“怎樣干掉?”
臟褂男子笑答:“比如瞪爆……”話剛出口,便挨矮子發(fā)拳搗腹。謝頂老頭皺著臉轉(zhuǎn)覷道:“不要亂說。有些事情,各有講法。我不希望那都是真的……”
小光頭黑著眼圈兒嘟囔道:“布娃娃掉在泥洼里弄臟了,樣子真難看……”我忙掩其嘴,強忍臂腕陣陣炙痛未消,在耳邊低聲說道:“回頭找些清水幫你洗干凈,就不難看了。”小光頭抬睫瞧了瞧我,呶嘴道:“真的?”
“講真,”滿面瘡疤的矮子忍不住又瞅向天空,一逕訕笑?!皽喬枴伞倪@款重型運輸直升機據(jù)說真的不給力,在阿富汗不時墜毀?!?p> “似是英國皇家空軍入手改進的新款式,”謝頂老頭皺著臉仰望道,“最近測試投放高山林地轉(zhuǎn)運東西。你看它飛得并不穩(wěn)當,‘老娘炮’居然敢坐上去,我祝他走運?!?p> “真不走運!”幾個黑衣亂發(fā)家伙持械爬上斜坡,為首一個歪眼垂耷的瘦漢沒好氣地叫嚷道,“又撞見了你們這伙。不過看在有錢掙的份兒上,幫忙搜山的活計,接下也無所謂……”
“塞爾維亞人,”一臉瘡疤的矮子滿面堆歡地打招呼道,“只要有好處,甭管什么活兒都接。我喜歡他們這種敬業(yè)態(tài)度……”
“其‘專業(yè)精神’淵源久遠,”臟褂男子捂腹抬首說道,“歷來如此。拜占庭淪亡之時,許多塞爾維亞人為奧斯曼蘇丹效力,不介意幫突厥軍隊賣命攻陷君士坦丁堡?!?p> 歪眼垂耷的瘦漢側覷道:“你是什么鳥人?”臟褂男子伸手來握,告知:“老鄉(xiāng)!至少一半,畢竟我祖先是最先踏上科托爾峽灣古城結束探索生涯的那位傳奇醫(yī)生威茨維奇……”
破帽老者坐在青石丘上聞言轉(zhuǎn)望,我忙按小光頭趴低,破帽老者似未留意石叢間隙,傾聆林麓四處狗吠喧雜,移目投覷山崖外,微感不安的哼了聲:“我曾經(jīng)喜歡狗,可是那些狗不喜歡我?!?p> 小光頭伸嘴到我耳邊悄語:“他身上散發(fā)的氣味重,我們躲藏在這里隔著好遠都受不了?!?p> “死亡的氣息,”歪眼垂耷的瘦漢惕顧四周,驀然從臟褂男子伸出的手旁轉(zhuǎn)身走過,投目尋覷道,“這兒有一股腐朽味。”
“腐味?”滿面瘡疤的矮子指了指天空,仰瞧道?!坝袀€‘老娘炮’剛離開。一身英倫范兒……”
“先找到那小鬼再說,”謝頂老頭皺著臉掃視道,“我確信她就躲在附近?!?p> “有狗幫忙,”滿面瘡疤的矮子揪住臟褂男子,拉扯道?!笆裁礀|西都能從山林里趕出來。咱們先去乘坐‘阿帕奇’武裝直升機??扑魑謶?zhàn)爭以后,我很懷念這種登高俯瞰坐鎮(zhèn)搜山的感覺,不過當年我們從空中追射之敵是他……”
歪眼垂耷的瘦漢瞥視道:“沒有永遠的敵人。眼下跑來尋我合作,人際交往的這種模式是不是很諷刺?”其畔一個牽狗的黑發(fā)漢子笑謂:“當初他們?yōu)閹桶⒆迦?,紛來轟炸‘南聯(lián)盟’時,我總想打掉一架‘阿帕奇’?!?p> 滿面瘡疤的矮子誚訕道:“你想得美!那時快速部署十六架在科索沃協(xié)助作戰(zhàn),我記得一架也沒被打到。”
我聞聽石叢下邊傳來的交談,不免暗感納悶:“這是什么時候?如何一穿過阿族村落那邊的迷霧,來到此處卻似時間又不同了……”
臟褂男子突然叫喚:“阿修羅快跑,他們要放狗捉你……”沒等嚷畢,便挨一拳捶腹。
滿面瘡疤的矮子惱道:“倘再亂叫,過會兒把你從天空踹下去!”牽狗的黑發(fā)漢子仰脖在旁稱詫:“你們有沒留意到‘支奴干’打著旋兒往下墜落?”
“我說什么來著?”謝頂老頭皺著臉轉(zhuǎn)瞅,隨即不安道,“它往這邊撞近,大家趕緊避開!”
束發(fā)的高個壯漢邊奔邊喊:“快去搭乘‘阿帕奇’升空……”滿面瘡疤的矮子匆拽臟褂男子,急欲往斜坡那邊跑下,但見龐然大物般的影廓從頭頂上方旋掠而過,擦著樹梢飛墜坡下,不知砸到什么,發(fā)出轟隆爆響,升起火球,煙焰彌漫。高個壯漢和矮子紛聲叫苦:“它怎么撞到‘阿帕奇’了?”
“剛要飛起就被砸個正著。”歪眼垂耷的瘦漢驚嘖道,“大概無人幸存。”
“糟糕!”謝頂老頭皺著臉張望道,“直接摧毀了我們從別處借用的寶貴座駕……”
“不要緊?!睜抗返暮诎l(fā)漢子拉繩拽犬而至,在畔說道?!翱梢源钗覀兊目ㄜ嚮厝?,但要跟整群狗坐一起,而且必須全程付費?!?p> “如果我猜想沒錯,”謝頂老頭臉上的皺紋似顯更深,低哼道,“這趟很難活著離開。包括你們和那群狗在內(nèi)……”
“狗都不叫了。”歪眼垂耷的瘦漢豎起耳朵,留意聆聽片刻,驚疑不定的轉(zhuǎn)顧道,“先前你未交代清楚,我們面對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想弄清楚。”謝頂老頭皺起臉,提高嗓音?!鞍⑿蘖_,你在這里嗎?出來,露個面兒。不然……”
束發(fā)的高個壯漢從旁會意,抬起手槍,抵住臟褂男子額角。
滿面瘡疤的矮子在后邊踢打道:“最后時刻到來,還不趕快跪下受死?”臟褂男子昂然道:“我是寧死不跪的,你別扯這些廢話……”
“我數(shù)到三?!敝x頂老頭掃視四周,沉臉說道,“這可不是玩兒……”
“跟玩兒似的,”臟褂男子在槍口下訝覷道,“他怎么還沒死?竟渾若無事一般又從樹后走出……”
“不好意思,”隨著一聲壓抑在嗓眼的低咳,那位儀表堂堂的紳士緩步從樹后踅出,銀發(fā)蓬亂地說道,“未趕上飛機?!?p> 滿面瘡疤的矮子愕望道:“你沒在上面?”
“我和你們一樣都不會在‘上面’。”銀發(fā)蓬亂的紳士擻褲說道,“干盡臟活,死后怎配上天?能一起下到地獄里有個去處待著就不錯了,總好過淪為游魂野鬼……”
歪眼垂耷的瘦漢難掩心頭忐忑道:“我聽說這里確實有游魂野鬼?!?p> 謝頂老頭皺起臉道:“恐怕不需要游魂野鬼,一個阿修羅就夠了。那小鬼有多大本事,你們沒我聽聞的多。便連剛才的撞機,料必與她有關!”
我瞥一眼旁邊,小光頭黑著眼圈發(fā)呆在畔,不時狀若要打瞌睡。我自亦疲憊,強撐著沒敢沉盹,幫其拾起脫手掉落的布娃娃,塞給她抱住。小光頭打呵欠道:“睏!”
臟褂男子轉(zhuǎn)面叫喚:“別讓阿修羅睡著……”我忙擻了擻小光頭,聽到矮子在石叢外捶打道:“又嚷啥?”
“可是真的好睏……”小光頭剛欲開口便讓我捂住,并且低言叮囑,“先別聲張,等會兒再說?!?p> “話說突然墜機很蹊蹺,”銀發(fā)蓬亂的紳士步履蹣跚地邊走邊拽提拉鏈,自顧叨言道,“幸虧我走路慢,中途順便到樹多之處解個手,卻被旋翼刮起勁風弄亂了頭發(fā)。誰有梳子?”
臟褂男子和謝頂老頭各自掏梳,不約而同地伸遞。銀發(fā)蓬亂的紳士隨手接過謝頂老頭的梳子,訝問:“你也梳頭?”
謝頂老頭皺著臉低哼道:“先前你的座駕在頭上盤旋,把我們發(fā)型全搞亂了,還話這么多!”
“不好意思得很?!便y發(fā)蓬亂的紳士彬彬有禮地稱歉?!半y怪看上去個個不修邊幅?!?p> 歪眼垂耷的瘦漢瞥視道:“你尿了一褲?!?p> “真是不好意思!”濕褲的銀發(fā)紳士匆忙低瞅,難掩懊惱道:“想是由于解手之時,突然風大……”
“此處氣味越來越不好。”歪眼垂耷的瘦漢另往別處亂望道,“有沒聞到腐臭?”
“不要諷刺英倫人迂腐?!便y發(fā)紳士顧不上褲濕難堪,忙加申明。“倘能幸存,并非全靠走運,此事沒完。尚未活到最后,很難說誰比誰更精。別以為我未察覺事出蹊蹺?!伞置髟群枚硕耍墒亲{沒等我從軟垂的梯索登上,便急著飛離,不知他們突然看見了什么,猝受驚嚇失控?!?p> 滿面瘡疤的矮子在后邊踢打臟褂男子,惱道:“更詭異是它竟直接去撞毀我們乘來的那架‘阿帕奇’。白白浪費掉上面搭載的鏈機炮,以及‘海蛇怪’和‘地獄火’等犀利的武器系統(tǒng)……”
“卻又與我何干?”臟褂男子挨揍之余,不免郁悶道:“我也是頭一回撞見這碼子事,還好沒讓你們押著坐上去……”
“肯定跟那小鬼有關。”謝頂老頭沉著臉說,“叫她出來,不然……”
我忍痛抬腕,卻聞有個低幼的聲音在耳后微微嘆息:“人呀!人這個東西……”我驀然轉(zhuǎn)顧,并未瞧見誰在作聲。小光頭只在旁邊黑著眼圈呆坐,仰望高處,不時霎睫眨閃。
“真是不長記性?!迸K褂男子瞅見謝頂老頭胸口顯現(xiàn)數(shù)粒紅點交投,便即指出?!坝肿屨l遙控狙擊武器瞄準了要害?”
謝頂老頭皺起臉瞅向銀發(fā)紳士,郁悶道:“老娘炮在這里只會害我啥事也辦不成。就像大洋彼岸那些‘全球主義者’只會夸夸其談,理想脫離實際,甚至虛偽到居然嫌我推薦使用從高空潑撒廣泛布雷的兵器‘暴雷殺機’傷害力太強,非但不許投入實戰(zhàn),還找個借口把我攆出各種能施加影響力的圈外,難怪唐寧街十五號的人說,將來整個西方要栽在‘娘炮’手上……”
滿面瘡疤的矮子聞言納悶道:“我怎未知曉倫敦那邊還有個‘唐寧街十五號’?”
謝頂老頭低哼道:“我也不曉得。有些家伙故意讓人以為他們根本從來不存在,但其就在你面前,卻拿了我的梳子賴著不歸還??傆腥苏J為梳子對于我,也和我對于別人一樣,顯得多余。然而就連一張餐巾紙,也都有許多用途……”銀發(fā)紳士梳頭道:“你這把梳子比我的好,里面嵌有某種微型‘定位器’。卻也好不過‘全球鷹’……”
牽狗的黑發(fā)漢子仰覷道:“有個東西俯沖往下。墜勢迅疾,不知是什么?”
“快跑!”沒等銀發(fā)紳士抬眼惑瞧,謝頂老頭在旁驚呼?!澳愕摹蝥棥袅恕?p> “無人機的歷史悠久?!迸K褂男子張望道,“從一九五零年代叱咤風云的洛克希德U-2偵察機,發(fā)展到一九九八年二月首飛的‘全球之鷹’長程巡航無人機系統(tǒng),搭配雷神裝備,旋即在千禧年后升級為‘先進智慧酬載’,概念應用能力越發(fā)一反常態(tài)。不過更反常的是,它突然從高空直沖我們這里掉下來……”
滿面瘡疤的矮子拽其邊跑邊瞅,忽覺不對,另朝黑發(fā)漢子牽狗走避的方向叫喊道:“沒往這邊掉落,卻似砸去你們停車的所在。”隨即只聽斜坡下邊傳來一陣大響,揚撒煙塵彌漫。震撼過后,那幫牽狗家伙紛紛叫苦。
謝頂老頭皺著臉轉(zhuǎn)覷道:“塞爾維亞人也跟我們一樣回不去了。”
歪眼垂耷的瘦漢驚惱交加地掃視道:“誰干的?怎竟沒法看見敵人在哪里……”
“實力碾壓,”謝頂老頭不禁沉聲低嗟,“就是這般。往往無法面對,根本不是對手。便如‘南聯(lián)盟’當年的處境那樣,眼下竟然輪到我們……”
我亦在藏身之處惑問:“怎么回事?剛才你是否瞧清……”小光頭抬手揉搓眼睛,似沒精神的在旁咕噥:“只看到天上有東西掉下來?!蔽野雌淠X瓜往低,免讓石叢外那班家伙瞅見,隨即聽到幼弱之聲又從耳后悄響:“掉東西了!掉東西了……”我轉(zhuǎn)脖尋覓無獲,不禁詫異道:“誰在說話?”
“說話工夫,”謝頂老頭伸手索取梳子,瞥看銀發(fā)紳士面顯不安之色,難免自感幸災樂禍的說道,“你已失去了‘戰(zhàn)略優(yōu)勢’。那些自以為的尖端技術到底幫不上忙,反而被你弄亂我精心護理的發(fā)型……”
“你頭上哪有幾根剩毛?”銀發(fā)紳士遞還其梳,順便指著謝頂老頭胸口交投的紅點,微哂道?!皼r且我看你也損失了戰(zhàn)術優(yōu)勢。不知何以自恃?”
紅點忽移,遠處山林里霎芒交爍,然后不再閃亮。謝頂老頭拿出望遠鏡遙覷道:“你埋伏在那邊的手下剛才卻似互射了對方?!便y發(fā)紳士忙脫皮鞋,掰開鞋跟,從底下抽出一面構造別致的鏡筒,抬到眼前觀察道:“不會吧?怎么可能……”
謝頂老頭湊眼來瞅,從旁說道:“你這偽裝成鞋的玩藝看上去似很低端……”銀發(fā)紳士拿鞋拍頭道:“其實高端往往隱藏在看似低端之處,你別遮擋我的視野……”
滿面瘡疤的矮子操拳比劃道:“老娘炮似已沒手下了,還不快給我打一拳?先前無論有啥恩怨,捶過就算了事,乖乖別動……”剛欲猛擊其腹,忽挨一槍射倒,謝頂老頭見狀不由皺起臉亂望道:“如何還有……”
銀發(fā)紳士拾起一把剛響過的手槍,拿到眼前察看彈匣,隨即轉(zhuǎn)詢:“這支勃朗寧手槍是誰丟棄的,突然怎竟自己打響?”滿面瘡疤的矮子捂頰惴望道:“它怎么蹦到我耳后打了一發(fā)?幸好只是擦腮而過……”謝頂老頭皺著臉提醒道:“你嘴腮裂開了,還不趕緊包扎?”
“誰的手槍?”眼見銀發(fā)紳士拈朝這邊發(fā)問,臟褂男子惑瞧道,“好像是別人先前給我用來打鬼的那把槍……”
銀發(fā)紳士目露狐疑之色,微哼道:“跑來南斯拉夫打鬼?”
歪眼垂耷的瘦漢在旁怔瞅,聞言自嘆:“這里死人多,鬼也多。整個巴爾干,歷來殺戮之地。僅在‘波黑戰(zhàn)爭’三族便有數(shù)十萬人死亡,然后又爆發(fā)科索沃戰(zhàn)爭、南聯(lián)盟解體內(nèi)亂,激斗不休……”
“我不信有鬼?!便y發(fā)紳士忙于穿鞋,臉沒抬的說道,“無非有誰搞鬼?!?p> 謝頂老頭皺起臉環(huán)顧周圍,問道:“剛才誰看見這支槍怎樣冒出來,悄自飛到矮子旁邊突然開火打裂嘴腮?”
“別這樣亂叫,”滿面瘡疤的矮子讓束發(fā)壯漢裹傷之際,難抑懊惱道,“身為北歐巨人維京后代,我不應該變矮……”
“想是血緣不純所致?!迸K褂男子拎包說道,“并非別人故意‘矮化’你。無論維京人,抑或匈奴、蒙古、突厥、韃靼,自古遷徙擴張四方的過程中,總有不少先人染指別族婦女,使其珠胎暗結,生養(yǎng)的后代難免品種雜駁,參差不齊。何止瑞典?你看英法,也有不少矮個兒……”
滿面瘡疤的矮子搗他一拳,搶包翻看,納悶道:“歐爾班說他是匈族后代,不知為何卻比我生長得塊頭高大?按說我作為維京后裔,理應高過他這個匈奴人……先別扯遠,此前搜查過你的皮包,里面沒槍。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營生的?”
“變魔術。”臟褂男子嘖然道,“你別翻我的包。除了毛巾和一些紙巾以及褲衩之外,決計找不出什么……”
“誰說找不出別的?”滿面瘡疤的矮子埋臉翻尋道,“發(fā)現(xiàn)一盒廉價的頭油。你用這個牌子,難怪弄得毛發(fā)臟兮兮……”
“搞成這樣是因為我摔進泥洼里頭,”臟褂男子猶有余驚的回顧道,“險些被巴爾干的火藥桶炸到,幸好身手快……”
“趕來圍堵之時,”謝頂老頭皺起臉詢問,“我們也聽到這片林地傳出爆響。不知誰被炸飛?”
“當中有他?!迸K褂男子抬手往崖邊一指,難抑困惑道,“明明看見其軀陡隨塌方的土石掉下去,不知如何卻又渾若沒事一般坐在亂石堆那里……”
我移眸悄瞧,只見破帽老者伸臉湊近那株枯樹,逕自訝瞅道:“誰在樹上刻留些古撇的字樣,固然模糊難辨,卻又隱約透著莫名的眼熟,其竟勾起我依稀的追憶……”
銀發(fā)紳士揣槍尋覷道:“先前這里霧大,雖然我早到一步,卻也看不清楚?!?p> “你不可能找得著?!迸K褂男子轉(zhuǎn)望道,“素聞阿修羅自有一套‘碎碎念’……”
“好在我隨身攜帶香型濃郁的‘花露水’?!便y發(fā)紳士掏出個精致小瓶子,拿在手上一路噴灑香霧,緩步覓過來說,“這個牌子好使。”
小光頭黑著眼圈坐于石叢間隙,抬手在兩邊額畔兀自念叨:“你看不見、你看不見、你看不見……”忽遭香氣熏嗆,忍不住打個激靈靈的噴嚏,顧不上繼續(xù)叨咕,忙著揩嘴抹鼻。銀發(fā)紳士一怔轉(zhuǎn)瞅,退返兩步,旋即笑覷道:“于是我就突然看見了!”
牽狗的黑發(fā)漢子拉繩叫嚷:“你別到處亂噴香水,干擾獵犬嗅味搜尋……”狗群奔躥之間,破帽老者倏然甩出一錨掃蕩,頃隨鏈聲曳響,黑發(fā)漢子面前忽現(xiàn)鉤爪飛掠,抓破咽喉,驚呼嘎然而絕,摜軀跌撞。
“鐵鉤!”臟褂男子見狀難抑駭異道?!罢l竟陰魂不散?”
錨鏈鉤爪颼收,破帽老者撩裾轉(zhuǎn)覷,只見其以麻布裹臉,僅露雙目幽閃,頭額爬滿疙疙瘩瘩的瘡疥。在青石丘上癘瞳侵凜,端若無視黑發(fā)漢子一幫伙伴抬械圍伺其后,桀然道:“威茨維奇的后人,也和他一般沒種。倘若不是有這樣孬的‘豬隊友’拖累,我早已湊齊七只‘冰原蟲’,集為極地螟蠱……”
謝頂老頭皺著臉愕問:“又搞什么?”小光頭在石叢間隙掩鼻說道:“異味!”我亦聞到亂石堆壘之處腐朽氣味漸濃,卻不明所以。
銀發(fā)紳士噴撒香霧而至,探眼來瞧,面頰忽被一根槍管悄抵。臉未稍轉(zhuǎn),似知歪眼垂耷的瘦漢攥槍在側,銀發(fā)紳士微哼道:“我如果回不去,未能帶上這小孩兒及時歸返倫敦參加‘和衷共濟同盟’緊急召集的‘茶話會’,他們就要出動被視為‘國之重器’的戰(zhàn)略轟炸機,將這一片山林徹底鏟平。”
“戰(zhàn)術不行么?”臟褂男子拎包怔問?!俺鍪志鸵娴健畱?zhàn)略’級別……”
“有阿修羅在,”謝頂老頭驚疑不定的瞪視道,“就是‘戰(zhàn)略’級別。恐怕還不止,畢竟先前我們目睹的是傳說中駭人聽聞的降維神通……”
歪眼垂耷的瘦漢轉(zhuǎn)望同伴察看黑發(fā)漢子斷頸折脊的尸體,面色沉鷙地說:“咱是厚道人,搞不懂降維打擊的神通。誰殺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包括其老板在內(nèi),都要付出代價。塞爾維亞人千百年以來過苦日子沒個盡頭,雖說我們愛財沒錯,畢竟需要養(yǎng)家糊口。但錢不能擺平一切。血債須用血償!”
“你別搞錯?!敝x頂老頭低哂道,“從古希臘羅馬時期那些無神論者初倡的所謂世界主義、延伸到此后甚囂塵上的老調(diào)重彈,骨子里一脈相承。始終不明白錯在哪里,把所有的事情想當然,以為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應該。傲慢與對現(xiàn)實的冷漠。依然無法理解民眾的困頓,沉醉在虛偽的幻夢之中。但我跟他們根本不是一路,往更深層次,就是真實地看待世界,接受現(xiàn)實的不完美,不試圖妄想把世界‘變好’。每個年代,都有那個時候的主題。取舍之間,決定家國命運?!?p> 說到這里,投目瞅向歪眼垂耷的瘦漢額邊伸抵之槍,詢問:“我想知道,眼下你有何取舍?”
歪眼垂耷的瘦漢瞥見束發(fā)的高個壯漢握槍悄臨其畔,不意猝受所制,面頰微微抽動,沉哼道:“我的決定,沒必要在槍口下告訴別人。塞爾維亞的家國命運,早就讓所有自以為是的人毀掉了。既有你們到處肆意插手添亂的份兒,也包括我們自己。然而歷來許多事情折騰到最后就是這樣的一地雞毛。如果有能力報復,很少有人會選擇原諒……”
“阿修羅這等不世出的‘戰(zhàn)略資產(chǎn)’既已到手?!敝x頂老頭轉(zhuǎn)覷道,“明天我們將釋放矩陣中的異象。這不是棋盤上的一招,所有人皆會很驚訝。接下來的局面,也將是虛實并存、博弈升級的一環(huán)。最終勝負,仍要靠實力說話?!?p> 歪眼垂耷的瘦漢斜瞅石叢間隙微露黑眼圈怔望的小光頭,難抑困惑道:“那小鬼究竟怎么回事?瞅似營養(yǎng)不良,面帶病容,纖弱可憐的樣子,如何值得各路新舊霸權勢力紛紛為其大動干戈?”
“我聽說有了她就能超越一切霸權。”謝頂老頭伸嘴湊近透露?!叭碎g最后的歲月將是‘超霸世紀’。折騰到頭,難免嗚咽而死,也可能會掙扎一段時間,剩余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我不知那老娘炮怎樣曉得,但我亦聞人類時日無多。那些以宏觀趨勢押注聞名的智者早就看法悲觀,更多有識之士不斷發(fā)出警告,認為世界日漸下降的出生率將導致文明的終結,然而將來生存處境越發(fā)惡化,殘存的那些人自身有病,就算想生孩子也生不成。時代給了她在人前顯圣的機會,據(jù)悉阿修羅不屬于當下,她出生在末世,不僅是最后一個活嬰,其乃人機結合的‘混合體’,擁有強大的天賦能力,與生俱來……”
我不禁納悶道:“你為何湊嘴靠近,跟我說這些……”驀隨砰響驟然,謝頂老頭忽挨一槍,從面前摔摜,跌落斜坡。
林霧里掩近兩個端著長筒器械、披裹草葉網(wǎng)氅遮罩的身影。其中一人拾取謝頂老頭掉落的梳子,嵌按閃爍,逕朝銀發(fā)紳士晃抬呈示,低聲打招呼:“‘天帳’派我們趕來接應。”臟褂男子在坡畔怔望道:“天機不可泄露,抑或壞人死于話多?”
“他不算太壞?!便y發(fā)紳士抬起一根手指微搖,示意束發(fā)壯漢和矮子勿動,隨即轉(zhuǎn)顧道,“只是比一袋磚頭還蠢。更壞的永遠是顛倒黑白,指鹿為馬?!?p> “蠢作何解?”滿面瘡疤的矮子捂腮忍痛質(zhì)疑。“我不覺得他很蠢……”
銀發(fā)紳士接梳端詳?shù)溃骸肮詮埖娘L格之下,行事多著眼于當前痛快,缺乏長遠規(guī)劃。就算他看得到某種不妙的未來,也沒能力給出有效應對。倘若果真面臨阿修羅的降維神通,我們不能指望依靠‘野路數(shù)’……”有個披裹草葉網(wǎng)氅遮罩之人持械趨近悄稟:“預先布下的幾處觀察哨被狙毀了,此處不可久留?!?p> “誰會接應阿修羅?”銀發(fā)紳士瞇目如狐,拈梳琢磨道,“難道北歐那個忽生異志的高挑女兵還沒死?我從不喜歡叛將,可你們‘天帳’經(jīng)常深刻詮釋著什么叫‘所到之處必有驚喜’……”
“你該知道,”披裹草葉網(wǎng)氅遮罩之人惕望四周,不安地催促道,“那個從瑞典追蹤來的金發(fā)女兵頗難纏。尤擅遠狙,咱們最好盡快離開……”
“瑞典?”滿面瘡疤的矮子不顧嘴腮傷痛,從旁插話?!拔页錾谀抢铮髞砀赣H遷往別處移居。聽說故鄉(xiāng)北方有些女人很高大……”
“純正的維京后裔?!迸K褂男子連忙指出,“就是這樣。古時候他們早已重視培養(yǎng)‘盾女’驍悍善戰(zhàn),我一直夢想讓其赤足踩胸……”
“你想多了?!便y發(fā)紳士從他腳邊拽出一個沾染泥污的布偶,皺眉覷視道。“沒誰喜歡挨踩。”
“可你正踩著我掉的鏈子。”破帽老者在青石堆上拽扯道,“我對老陳的所作所為很不滿。他殺了很多人,我不知老陳到底怎么回事。我認識他很久了……印象中他本該早就玩完,卻又陰魂不散。我一點也不喜歡。剛才突然看到他,我感到很驚訝?!?p> “不會吧?”臟褂男子轉(zhuǎn)頭惑覷道,“他又出現(xiàn)在哪里,怎么我沒看到……”
“他剛才出現(xiàn)在那個牽狗家伙后面,”破帽老者懣然亂望道,“跟鬼一樣。我不曉得他怎么了。然而他殺了很多人,我不高興。他明顯出了問題,或許徹底瘋了!毫無必要地殺害了許多人,你質(zhì)疑的言論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引起問題,我不喜歡,最好停止?!?p> 我見小光頭不安,便摟肩說道:“你別這樣亂嚷,嚇到小孩子……”
“誰嚷?”破帽老者焦躁道,“剛才我明明看見老陳,你們要當心……咦,阿修羅究竟是長不大,抑或顯得越來越幼小?”
臟褂男子轉(zhuǎn)瞅小光頭,自亦郁悶道:“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子。或許你覺得時大時小,估計是由于頻繁穿越來回的記憶與視角落差……”
我問:“你為什么一再說別讓阿修羅睡著?”
臟褂男子隨口給出解釋:“因為她是世界的明燈。最后一縷光亮,如果任由其熄滅,我認為整個世界就將陷入完全黑暗……”
我沒等聽完便轉(zhuǎn)面說道:“好吧,你想睡就睡。”
小光頭揉著黑眼圈,呶嘴道:“我想要布娃娃?!?p> 銀發(fā)紳士拿著沾染泥污的布偶,目光狐疑地詢問:“先前是不是你打飛機?”
“我沒打飛機。”小光頭愣坐玩土,發(fā)怔會兒才咕噥道?!八约旱舻摹!?p> “東西不可能自己掉?!便y發(fā)紳士把沾泥的布偶擱放到臟褂男子頭上,然后移開手說,“除非搞掉它?!?p> 臟褂男子抬眼問道:“怎樣搞?”銀發(fā)紳士指了指在旁黑眼圈愣瞧的小光頭,微哼道:“這要看你那位淘氣的小伙伴?!?p> 小光頭仰望道:“把布娃娃給我,就不淘氣?!迸K褂男子抬手欲拿,銀發(fā)紳士先掏槍伸抵布偶,隨即轉(zhuǎn)覷道:“淘氣又怎樣?我倒想知曉如何搞法……”臟褂男子嘖然道:“你別搞亂我頭發(fā)?!?p> 滿面瘡疤的矮子卯他腦袋,湊來呵斥:“你的發(fā)型本來就臟亂差……”沾染泥污的布偶掉下來,臟褂男子忙撿起,投給小光頭抱住。我留意到每當周邊有誰說話時,小光頭眉心那粒朱砂痣便閃動,竟與我腕間的細微朱印一樣在昏暗中悄爍。而在光線亮堂的時候,似不明顯。
小光頭捧起布娃娃,伸過來搖晃,發(fā)出幼弱低語:“東西掉了!東西掉了……”銀發(fā)紳士郁悶道:“怎么搞的?”
“別亂搞?!迸K褂男子梳頭道,“倘若招惹阿修羅發(fā)起脾氣,誰也受不了。你們該慶幸她總算平時脾氣好,跟誰都玩得。除了怕鬼……”
“誰不怕鬼?”我猶有余悸的轉(zhuǎn)望道,“此前的遭遇,把我和小光頭驚嚇得差點丟掉魂兒?!?p> 臟褂男子若有同感:“撞見鬼怪,那種毛骨悚然之感陡從心底聳涌而出,使人一下子渾身涼透,直接僵住,仿佛忽受詛咒,動彈不得??v有天大本事亦使不出來,霎刻間一點辦法沒有。從心理到生理,頃皆全線崩潰,就算想跑,都邁不開腳。能逃就幸運……”
“魔鬼在細節(jié)?”我回想著說道,“記不起聽誰這樣講過,但我和小光頭躲到床下的時候,有些細微動靜似在無言地提醒我們什么事情,最讓人難過是那黑嘴小姑娘,竟然就這樣消失,猶如猝遭黑暗吞噬……”
“魔鬼在粗腳!”臟褂男子亦自惴然道,“那時似有什么東西跟你們待一起,屋里悄漸充滿腐爛的氣味,就像現(xiàn)下這樣越來越難聞,不知從哪里散發(fā)過來……”
我和小光頭不約而同地捂鼻轉(zhuǎn)望,只見破帽老者在青石堆上身影瑟瑟不安的惕顧道:“我懷疑老陳才是此地最大的魔頭。其就在左近徘徊未離,陰魂不散……”
“?。俊迸K褂男子聞言慌神,手似失控般急促梳頭,發(fā)型變化萬千,咋舌兒道,“莫非你認為他與‘黑山老妖’有關?或者直接就是……”
“好吧,反正……”銀發(fā)紳士亦在旁邊梳理霜鬢,狐疑的目光始終盯著小光頭,語聲低沉地說道,“我們都會死。人類若想長生,突破物種局限,跨越文明的瓶頸,必須實現(xiàn)自身升級。而且要趕在滅絕瀕危以前,及早完成徹底的脫胎換骨。然而試驗屢未奏效,有機物和無機物從來沒能合成如此完美。阿修羅是第一個混合體。從最底層的細微結構契合宛如天衣無縫,鮮活出跳,靈氣逼人。不知誰給她的天賦?”
“剛才聽到提及‘共濟’之類,”臟褂男子開盒揩抹頭油,忙碌道?!拔乙詾椴淮嬖?,只不過屬于妄想狂的論調(diào)……”
“就算原本不存在,”銀發(fā)紳士另取一罐小物噴頭,抬手撥弄鬢角,煞有介事的說道,“世人談論久了,很多東西也都呼之欲出,甚至應念而生。只怕想不到,未必辦不成。世道存在需求,便有相應的供給。甚至聽聞一些神秘的會所企圖純憑人工出活,極盡機巧創(chuàng)智謀劃,意欲整個兒造出一條龍,實現(xiàn)超凡的戰(zhàn)略飛躍,不僅用以驚世駭俗。然而從細胞分裂,到造物化合,絕無可能做出似阿修羅這般巧奪天工的新品種。據(jù)知其有逆天的能力,從一出生就非同凡響。卻不知究竟半人半神,還是半人半魔?”
臟褂男子拿紳士的東西往頭發(fā)噴抹,糊弄成團,最后凝為一坨,掏鏡鑒賞過后,郁悶道:“人敬者神,人畏者魔?!?p> 滿面瘡疤的矮子卯他腦袋,問道:“你從哪里聽來這樣多銘言佳句?”
“青山?!迸K褂男子撫摸歪斜一邊的那坨粘稠頭發(fā),對鏡推往另一側,然后透露?!澳莻€精神層次高的療養(yǎng)院里隱藏有不少耐人尋味的語言大師,其雖深居簡出,卻使我獲益匪淺。尤其第九樓那個沒事就往頭上戴尿桶的光膀思想者,曾于突然完全消失之前,屢有妙語。包括那句‘人間這點事,無非茶壺風暴’……”
“我怎竟沒聽說過這樣的地方?”銀發(fā)紳士皺了皺眉,拈梳轉(zhuǎn)詢?!瓣鹘顷戈沟乃?,或許瑙烏羅更了解,可惜他已死于話多。剛才誰開那一槍?”
兩個持械在旁戒備的披裹樹葉之人面面相顧:“并非我們所為?!?p> 銀發(fā)紳士頓覺不妙,頃即面色微變,剛說:“另有狙伏……”砰一聲響,那只拿梳子之手崩裂濺血。
我瞥見樹叢間隙閃了一下,隨即又嘭一響,臟褂男子擱放銀發(fā)紳士旁邊的那罐噴頭東西爆迸,泡沫激灑。
有個披裹樹葉之人應聲栽倒,另一人倉促還擊,迅急駁火,倏然摜摔樹下,不意猝已臉遭轟爛。
突如其來,又嘎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靜。
我伸手遮掩在小光頭的面前,鼻際的硝煙氣息未散,血腥味彌漫。束發(fā)的高個壯漢仰倒在畔,卻少了半邊額頭,張著眼睛瞠望,軀下淌血漸擴。
滿面瘡疤的矮子從旁爬開,搖頭低嗟:“長得太高,容易挨槍。”
“狗跑去哪兒了?”歪眼垂耷的瘦漢伸手拾槍,從雜草間小心翼翼地探覷道,“別害我損失了整群獵狼犬……”
“你的手下死了一地,”臟褂男子從皮包掏巾揩抹沾臉的血沫,隨即轉(zhuǎn)瞧道,“還能問誰?”
滿面瘡疤的矮子在畔惕顧道:“別撿槍!”歪眼垂耷的瘦漢充耳不聞,沉哼道:“有槍在手,命運自己把握……”剛揀起不知誰掉落的粗短武器,猝挨一槍射翻。
我和小光頭捂耳驚覷,只見銀發(fā)紳士腰脅殷染,側臥血泊中搖手低喚:“趕快趴下……”其聲未落,腰后忽遭槍擊,貫透腹前,綻汁迸濺。
歪眼垂耷的瘦漢捧著轟爛之手,倒臥一旁,不禁驚嘖道:“沒想到你也完了?!?p> “還沒完,”銀發(fā)紳士忽又緩過勁來,停止慘叫,掙扎著脫下皮鞋,咬牙掰開鞋底,抽取零碎部件,組合成一管精致器械,僅用一只手裝配完畢,抬起來瞄準樹叢方向,低哼道,“趁對方在那邊重新裝彈,接下來輪到我反擊?!?p> 臟褂男子在旁怔瞅道:“用這樣細小的東西反擊?”銀發(fā)紳士忙著整活兒道:“別看它小,其乃‘毒刺’家族最尖端的一員?!睗M面瘡疤的矮子湊近其畔觀看,納悶道:“我沒見過這樣小的導彈?!?p> “再小也是肩扛式火箭發(fā)射器。”銀發(fā)紳士把皮鞋完全拆解,拈取針狀器物塞入筒管前端,隨即拉扯臟褂男子,忍痛說道,“我看其亦需要兩人配合,完成操作。你來單腿跪在前面,以肩頭作為支撐,讓我把火箭發(fā)射筒架上去,然后朝那片樹叢‘啾’一下精準發(fā)射微型毒刺……”
臟褂男子掙扎道:“你別把我架到火上烤……”銀發(fā)紳士見其掙脫溜開,嘖了一聲,匆即改而另拽其畔那滿面瘡疤的矮子,催道:“要不你來當支架,趕快幫我把火箭發(fā)射出去……”沒等說完,便挨一拳搗翻。
滿面瘡疤的矮子收拳說道:“我早就想揍你了?!贬槧钇魑飶难矍帮w過,掉在旁邊嗤嗤冒煙。
臟褂男子趴身俯視,不安道:“它會不會爆?”銀發(fā)紳士不顧傷痛,急忙拾取投出,說道:“當然會……”剛把針狀器物拋扎樹干,倏然嘭一聲炸響。
枯樹應聲摧斷,銹斧墜落迸折。破帽老者從崖邊那堆亂石畔凜目轉(zhuǎn)視,裹臉的布巾不覺悄垂半褪,露出一臉疙瘩。臟褂男子怔瞅道:“臉怎么搞的?原先慈祥的形象幾乎變得辨認不出……”
破帽老者匆忙拉布遮掩道:“挨咬沒死都算好運,誰還在乎形象變化?無非臉皮粗糙一點,顏值受損……”
臟褂男子惑問:“你被咬過,怎竟未變妖魔鬼怪?先前塞族那個‘釘子頭’沒撐多久就完全崩潰,釘扎滿頭也難免暴走……”
“因為‘不死蟲’。”破帽老者裹臉低哼,“你那不知哪個年代的祖父威茨維奇給我用了僅有的一只,意在以毒攻毒,但仍不夠。女巫說若要痊愈如初,還須收集七只冰原蟲……”
“我怎沒聽聞過?”臟褂男子納悶道,“他去哪里找到的什么‘不死蟲’……”
“你那不知所謂的祖父本乃無牌醫(yī)生,”破帽老者透露,“他的醫(yī)藥箱里有不少怪東西。據(jù)說‘不死蟲’是在一個生病的愛斯基摩女巫體內(nèi)發(fā)現(xiàn)的,此物原先來自極地冰原深處……”
臟褂男子撓腮稱訝:“我怎么不知道他是無牌行醫(yī)?”
“威茨維奇的醫(yī)術神奇,”破帽老者微哂道,“你瞧他倉促間隨便給我安裝的鐵鉤爪臂,有多厲害?然而這廝際遇不濟,年輕時以為能靠治愈婦女秘疾的手藝發(fā)達,卻生錯了年代。日后遭到患者指控非禮,稱其伸手進入里面侵犯,于是被追捕逃離倫敦……”
“他幫難產(chǎn)之人接生,”臟褂男子郁悶道,“以及檢查腸痔之類內(nèi)在隱疾,不伸手難道伸腳進去?”
銀發(fā)紳士在旁脫鞋忙碌,插言道:“歷來信仰天主之輩,尤其是男子,不允許隨便伸手指進去檢查腸道。殊不知許多相關的病癥就這樣耽誤了診療……”臟褂男子轉(zhuǎn)瞧道:“你又脫掉另一只鞋在折騰啥?”
“造飛機?!便y發(fā)紳士拆鞋擇取物件重新組裝,拿在手上作勢放飛,低聲說道,“確切地說,此乃革新款微型無人機。作用是攜彈單程攻擊……”
“無人駕駛飛行器的歷史久遠。”臟褂男子湊覷道,“早在一九一五年,北美公司就研制出取名為‘空中魚雷’的無人機,不僅成功地進行了試飛,而且被裝上炸藥成功地進行了攻擊目標試驗。北美陸軍隨后研制出‘凱特林飛蟲’無人機攜彈疾速遠攻。一九三三年一月,英國人用水上飛機改裝成的無人機試飛成功。此后不久,英國又研制出一種雙翼無人機,命名為‘燈蛾’。約在十年間總共生產(chǎn)了四百二十架這種無人機,并重新命名為‘蜂王’。”
銀發(fā)紳士拋投出手,轉(zhuǎn)面瞧見小光頭黑著眼圈坐在石叢里怔看,銀發(fā)紳士忙道:“不要搞它掉下來?!?p> 歪眼垂耷的瘦漢搖頭說道:“很難相信這小娃兒能搞掉什么飛機……”滿面瘡疤的矮子朝小光頭投目注視,低哼道:“昨天西歐那邊掉了兩顆軌道偵察衛(wèi)星,是不是你干的?”小光頭摟著布娃娃,眨眼咕噥:“前面有棵樹,我看又要掉?!?p> “昨天哪有去過西歐?”臟褂男子剛嘖一聲,瞅見小光頭睫毛微動,便拍肩說道,“別眨眼……”
我剛移眸欲瞧,飛行之物突然撞樹爆開一團火花。銀發(fā)紳士不由叫苦:“怎竟飛歪了……”
小光頭捂面說道:“不是我搞的?!?p> “這里風大,”臟褂男子轉(zhuǎn)顧道,“東西太小,難飛多遠。咦?你又搞什么飛機……”
銀發(fā)紳士往腹下拽扯道:“沒搞飛機。”說著使勁抽出一物,拿在手里搖晃幾下,隨即拋出。臟褂男子瞠望道:“還以為一息尚存,仍要拼到底。竟然這么快就投降了?豈不是輸?shù)竭B底褲都失去……”銀發(fā)紳士低言道:“距離太遠,很難射到。只好舉內(nèi)褲為白旗,詐作求降,看能不能以此舉措引其走近,然后用手槍就地解決……”
破帽老者從腦袋摘下拋來之物,伸鼻聞過之后,惱覷道:“你怎竟把尿臊味的褲衩兒拋投我頭上?知不知什么叫晦氣……”
“這兒不只有尿臊味的晦氣?!蓖嵫鄞罐堑氖轁h往亂石縫隙探眼惑瞧道,“里頭有一大堆像肉山一樣惡心的東西,令人作嘔,充滿腐肉,簡直丑到極點?!?p> “難怪這樣臭?!迸K褂男子忙拉我和小光頭挪避,臉額卻被槍口抵住,滿面瘡疤的矮子目含威脅之色瞪視道,“想溜可不成!我要攜‘戰(zhàn)略資產(chǎn)’回去領賞……”
歪眼垂耷的瘦漢抬手給他一槍,隨即神情慌張地移軀退后,匆言告誡:“快帶小娃兒離開,這里有不對勁的東西……”
滿面瘡疤的矮子滾摔于旁,銀發(fā)紳士渾若無視,忙著往亂石堆里窺視道,“什么東西不對勁?”
破帽老者瞇著眼察看道:“里面有令人作嘔的畸形物體,一時看不出究竟像什么?”臟褂男子忍不住湊眼去瞧,小光頭也擠在其間瞅來瞅去,黑著眼圈猜測道:“好大一團肉蘑菇?”
“絕非肉菇?!蓖嵫鄞罐堑氖轁h面色驚疑地催促道,“趕緊先帶小孩離開這里,都別只顧發(fā)愣。那坨東西會動……”
“會動?”我聞言不安,歪眼垂耷的瘦漢拈一根樹枝,伸入亂石縫隙去戳暗處,湊近窺探道。“令人作嘔的怪物,在底下發(fā)出渾濁沉悶的喘息,你看它表層爬滿腫皰一樣的密密麻麻孢子在微微起伏……”
臟褂男子從旁提醒:“別戳破那些孢子……”我聽到東西迸破的聲響,匆拉小光頭退后。破帽老者煩躁道:“我忍不了。這個石丘遮掩的物體就是一座巨大的肉山,充滿令人作嘔的憎惡之感??上夷前褦⒗麃喌秮G失了,不然非剁爛不可!”
正撂狠話,瞅見臟褂男子從腰后抽刀,破帽老者愕望道:“讓你撿著了?不過你拿它沒用,因為本身缺乏霸氣……”我從旁訝瞧道:“剛才怎未給人搜到……”小光頭摟著布娃娃告訴:“他會玩魔術。我把那支槍揣藏腰后,不知怎么也被拿走了……”
臟褂男子耍刀說道:“你何止丟掉了兵刃,領口那東西墜落,也顧不上撿回,可見教士的身份更似偽冒?!闭f著掏出一物朝破帽老者面前搖晃。
破帽老者郁悶道:“此前我無意間從敘利亞‘變天’之后穿越迷霧至此,撞到一個癱在路邊垂死的教士,咽氣前他說我在神的計劃之中,明確指了一條路,結果我走沒多遠,撞見你們……”
“趕快帶小孩先走,”歪眼垂耷的瘦漢匆催道,“我不在乎她跟神有沒關系,卻不希望她亦與這里的邪惡事物產(chǎn)生瓜葛。已有太多無辜的孩子被黑暗吞噬……”
滿面瘡疤的矮子爬起來給他一槍,說道:“你用另一只手拾槍就射,卻打不準……”話未說完,亦挨射翻,歪眼垂耷的瘦漢躺在旁邊,抬著另一只手說:“塞爾維亞人隨便哪只手都管用。”
滿面瘡疤的矮子撲上去廝拼,扭做一團。破帽老者低哼道:“就像兩個在公園里瘋狂打架的小孩。很久以前,我就學會了不介入別人的爭斗,”
歪眼垂耷的瘦漢以腦袋磕翻矮子,隨即腹下挨拳猛捶而倒。矮子順勢爬到身上連續(xù)痛擊,破帽老者似乎樂于袖手旁觀,任由兩人互毆。
“所謂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迸K褂男子難抑煩惱道,“傳統(tǒng)的對決正在演變成‘瘋狂對瘋狂’的混戰(zhàn)?!?p> 銀發(fā)紳士渾若無視,爬在亂石堆畔只顧往里瞧,喃喃贊嘆:“不料此物竟大而美……”
“無非一團肉疙瘩?!逼泼崩险咿D(zhuǎn)覷道,“只要是正常人,誰會覺得它大而美麗?”
“你正常?”臟褂男子從旁質(zhì)疑,“我沒聽說過愛斯基摩人有女巫?!?p> 破帽老者低哂道:“那你有沒聽說過北歐的維京村寨有黑人女寨主?”
滿面瘡疤的矮子顧不上撕咬瘦漢,抬臉說道:“我覺得不可能……”
“好不容易搞到一艘多桅帆船。”破帽老者瞪視臟褂男子,懨然道?!叭欢阕娓柑?,害我在冰海沉船。他以為跑來躲入黑山,我就找不著?”
“這里的癘氣越來越濃重,”歪眼垂耷的瘦漢抬膝頂翻矮子,順便將其踹去一旁,掙扎起身喘息道?!氨M快離開為妙。尤其是那孩子,我不想再看見小孩遭殃……”
“誰也走不脫?!便y發(fā)紳士從亂石堆畔轉(zhuǎn)面告知,“隱形轟炸機已在路上,未必足夠時間逃脫。”
臟褂男子揪衫忙問:“?。吭醪辉缯f……我們還剩多少時間?”銀發(fā)紳士癱坐一塊大石頭邊,低瞧腰腹喃喃自語:“防彈衣打破了,不過幸好……”
滿面瘡疤的矮子躥過來急往腹下?lián)v捶一拳,惱道:“先前還把那小鬼說得跟神一樣,轉(zhuǎn)眼怎么竟要毀掉她?”
“果真是神就毀不掉,”銀發(fā)紳士轉(zhuǎn)望小光頭,猶似狐疑的端詳?shù)?,“這要算作終極的考驗。你現(xiàn)在想什么?”
小光頭黑著眼圈回答:“我想要許多布娃娃。”
銀發(fā)紳士搖頭說道:“用不著。你頂多只需要一兩個。將來會長大,不稀罕這些。你會發(fā)現(xiàn)更棒的玩具是男人……”話沒說完便又挨拳搗腹,滿面瘡疤的矮子不耐煩道:“少廢話!與她對視,瞪過眼便知神不神,這可是你先前自己說的……”
臟褂男子從旁勸告:“雖然我沒試過如此冒險,不過盡量還是別跟她互相瞪視太久,倘若時間過長,恐怕結果沒多好?!睗M面瘡疤的矮子捶擊其腹,轉(zhuǎn)斥:“閉嘴!非試不可,如果她并沒多神,就讓老娘炮叫轟炸機飛回去……”
歪眼垂耷的瘦漢挪軀靠近說道:“那就趕快與我對視,反正我傷痛難忍,此刻生不如死……”滿面瘡疤的矮子點頭稱然:“也好。你行你上,須留著老娘炮呼叫戰(zhàn)機中止轟炸……”
小光頭被拽過來,與歪眼垂耷的瘦漢互視片刻,滿面瘡疤的矮子從旁發(fā)現(xiàn)不對,惱問:“你眼睛斜視去哪兒了?”瘦漢歪眼往旁,郁悶道:“我生下就是這樣子,從來斜瞅一邊?!?p> 滿面瘡疤的矮子剛給他一槍,自亦頃遭射翻在畔。
銀發(fā)紳士愕然轉(zhuǎn)覷,只見樹叢里沖出一個金發(fā)束髻的女武者,疾行而至,先給爬在地上的矮子補了一槍,隨即伸槍對準紳士頭,凜視道:“殺我就要殺死透?!?p> 臟褂男子仰目驚嘆:“哇,竟似傳說中的‘女武神’一樣飆颯……”
銀發(fā)紳士怔對金發(fā)束髻女郎伸抵的槍口,面如死灰地打招呼:“日前不好意思,沒殺透……”
金發(fā)束髻的高挑女郎隨手射他一槍,銀發(fā)紳士捂脖倒下,咯血道:“夠狠毒!故意不讓我死得太快……”
我正要伸手掩遮小光頭眼前,金發(fā)女郎卻先俯身探覷。
“確認過眼神兒,”小光頭黑著眼圈愣望,金發(fā)女郎瞧畢即說?!皼]事了?!?p> 小光頭摟抱布娃娃怔在一旁,金發(fā)女郎摸了摸她腦瓜,轉(zhuǎn)面朝我低言道:“把你女兒帶走?!?p> 我難免詫然:“啊?我什么時候有的女兒?”
“將來。”金發(fā)女郎悄謂,“日后便知究竟?!?p> “心碎?!彪m仍困惑不解,震驚之余,瞅著小光頭,我心里卻另生一番感觸,“難怪一看到她,就莫名產(chǎn)生心碎的感覺。只想摟住這衣裙襤褸的孩子,抱在懷里,好生憐惜……”
“趕快離開,”歪眼垂耷的瘦漢倒在石頭邊渾若不動,忽又緩過勁來,語聲低啞的說道,“這里有一股異味漸濃……”
臟褂男子訝問:“你還沒死?”瘦漢歪眼斜投肩側,視線凝住,沒再吭氣。臟褂男子往面前抬手搖晃一下,嘆道:“好像死透了?!笔轁h卻又語聲微弱的說道:“剛瞧見樹后有人……”臟褂男子瞥目所及,陡似省起:“當心那個丹麥人!”
金發(fā)女郎聽其提醒,剛抬槍轉(zhuǎn)顧,短發(fā)灰郁的獵衫男子忽從樹后晃出,以一只粗壯胳膊勒其頭頸,另手攥握獵刀,猛扎喉脖。金發(fā)女郎倉促格擋,糾纏著倒撞樹叢里,臟褂男子提刀匆覷道:“沒等我?guī)褪?,便已一起滾摔下坡?!?p> “不信你能幫得上手?!逼泼崩险呃浜叩溃巴兜哆^來,終須要我出手搞定……”
四下里突然躥出大群狗,目光異樣地逼近。瘦漢歪眼斜覷,催道:“不對勁,快跑!”
破帽老者掄甩鉤爪掃蕩未及,倏遭群犬撲墮,滑摔崖外。臟褂男子見勢不妙,忙拉我和小光頭轉(zhuǎn)往霧林跑避,昏暗中忽現(xiàn)濁白之目,那個蒼發(fā)聳亂的摧頹老漢從樹影里爬出來大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