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白在霍沄洺來之后就給尹驚琛的水中加了安神散,如今驚琛在床榻上安靜的睡著,外面的一切他都沒聽見,更不知道自己這一覺再醒來,他便再也不能看見他的阿娘了。
機關(guān)術(shù)的人準備了馬轎,將驚琛抱了上去。
霍沄洺朝那幾個機關(guān)術(shù)手下行了一禮:“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她生前自己造作不能如意,身后事總也不能這樣躺在地上,還請您們許我將她放到屋里去,也能讓她走得體面些?!?p> 機關(guān)術(shù)的人微微頷首,霍沄洺抱起她往小茅屋里走,這是第一次,她這樣柔軟地在他懷里,霍沄洺抱起她的一刻,覺得她輕的就像是一片羽毛,手搭著她的時候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骨頭。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簫祁韻輕輕呻吟了一聲,霍沄洺回頭確定機關(guān)術(shù)的人沒有跟上來,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白瓷瓶,撒了一些黃色的粉末在她的傷口上,又掏出一個小藥罐子,從里面倒出來一粒藥丸塞到簫祁韻口中。
那是他臨走前,小葉塞給他的續(xù)命靈藥。
他將瓶罐放到簫祁韻枕邊,并帶走了那個被她利用多次的手鐲。
“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霍沄洺心中暗自說到。
從他踏出這個小院的門那一瞬間開始,世上再沒有她這個人了,她所有的痕跡都會被抹去,自此,她至少可以活下去。
不動聲色地活下去。
霍沄洺一行人踏上返程的路,機關(guān)術(shù)早已將消息傳了回去。
內(nèi)宮,
“君上,昨日得到消息,嘉榮王功成?!标懶羴韴?。
“今日為何你來報?劉大人呢?”君上抬眼輕聲問了一句。
“回君上的話,劉大人......忙著別的事兒......”陸辛支支吾吾沒個下文。
“怎么?他忙的事兒竟是本王不知道的?還需你替他遮掩什么嗎?”君上輕笑,“難不成是他出去接了旁人的活兒,跑去給別人看家護院了?”
君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接沒接活兒倒是不知,看家護院確有其事。”
站在陸辛的立場上,他確實沒有必要替劉惜中遮掩。
“怎么回事?”
“機關(guān)術(shù)的工作劉大人似乎并不在意,卻更多只是關(guān)注將軍府的事情,說句玩笑話,劉大人并不把自己當做統(tǒng)領(lǐng),只是借著統(tǒng)領(lǐng)之位對抗將軍府和嘉榮王,畢竟他之前是因為嘉榮王才入獄的,這事兒乃是朝中皆知。”
陸辛用玩笑的語氣說,可是真真切切告了劉惜中一次黑狀,“劉大人早出晚歸,不為查案,卻是親自守在將軍府的大門口,風光得很,好像是專門去給大將軍看家護院的一樣?!?p> “嗯,他與嘉榮王不睦,本王也是知道的。”君上說道,“這段時間委屈你,嘉榮王的事兒了結(jié)之后,本王自會把統(tǒng)領(lǐng)之位還給你,不會讓劉惜中居于你之上的,他并不是個好的機關(guān)術(shù)統(tǒng)領(lǐng),除了嘉榮王的事兒,其他的事兒你多費心?!?p> “君上,屬下不怕費心,屬下為您效力多年,自然明白您的深謀遠慮,可是您真的不覺得,劉大人在處理嘉榮王的事情上太過夾帶私仇,嘉榮王和大將軍,是君上手中難得的將才,這樣的人千載難逢,您就這樣為了那些捕風捉影來的消息,甘愿不要這等將才嗎?”
陸辛今日的話似乎有些過界了。
君上也這樣認為,他略有威嚴地喚了聲:“陸辛!”
“屬下失言?!标懶亮ⅠR噤了聲。
“知道就好?!本侠^續(xù)低頭不看他,“退下吧,現(xiàn)在就等著嘉榮王回來了?!?p> “那......君上,屬下還想多嘴問一句,嘉榮王回來之后,君上打算如何處置他?”陸辛趁著今天君上高興,便冒死打探道。
君上并未回應他的話,他頓時明白了君上的意思,便退了下去。
如何處置他,現(xiàn)下還尚未計劃好。
君上派人去了尹家傳消息。陸辛出了宮的第一件事則是去了一趟靳家,讓靳佩哲盡早準備,君上的口風仍然漂泊無定,誰也不敢保證他的安全。
靳家,
“多謝先生,沄洺哥此番若能安然,您就是我們的恩人,日后您若開口,我們必然萬死不辭!”
“王爺抬舉,大將軍和嘉榮王的功績我都看在眼里,我們機關(guān)術(shù)縱然不徇私情,但生而為人總不能昧著良心地去做事。”
而劉惜中奉命撤掉一半將軍府門口的守衛(wèi)的時候,二爺和夫人才知道,霍沄洺平安并且成功打消了君上一部分疑心。
而在昪河境內(nèi)的那個獵戶小院里,霍沄洺還沒離開的時候段嶧便回來了,他注意到小院茅草上潛伏的人,還沒等看清院子里的情況,便慌亂地躲了起來。
他暗暗察覺這個女人的不一般,尋常人家的姑娘如何也是不能驚動這樣一隊人的。
他看到霍沄洺臨走前若有若無向他這個方向撇了一眼,并不確定是否看見了他,但他帶著人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段嶧走近,看到院子里趴在地上,手中握著斧頭,背上插了一把短刀的相白,也看到了離他不遠處的一灘血,那血的主人肯定不是他。
段嶧愣了愣,身子有些發(fā)抖,他開始隱隱有些后怕,若是今早他沒有出門,今日的結(jié)局應該也是死于非命。
他一步一步慢慢踏進房屋里,被躺在床榻上的簫祁韻嚇了一跳,他有些發(fā)抖地摸了摸她的胳膊,確實有些冰涼。
他顫抖著伸手試探她的鼻息,在感受到那極度微弱的呼吸之后,他才松了口氣。
他看到她枕邊的瓶瓶罐罐,他打開瞧了瞧又聞了聞,這藥都是極品,危急時刻能救命的那種,他搖搖頭,這藥他只配在書上看看。
“哎,你還說自己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我瞧你可真算不上平常,這捅你刀子的人手藝真是了不得啊,那樣危機的時候也能想辦法留你一命,也不知他是如何避開了那幾個的視線?!?p> “這種續(xù)命的藥我只聽說過,卻從沒見過,我給你花了那么多銀錢,這樣的好東西我分走些,你應該不會知道吧......”
“昨兒我還在想,如何才能從你這脫身,你不會真的想扒在我身上吸血吧,我一個江湖混混,到處騙日子過,又如何養(yǎng)得起你啊......”
“不過你真的有幾分姿色,也讓我玩痛快了,咱們也算是緣分一場吧......”
“你兒子被他們帶走了,肯定是帶回爹爹家了吧,你也真是膽子大,身為貴眷竟這樣瘋癲,既然夫家這么有錢,都能雇得起殺手來,你干嘛要跑出來?”
段嶧席地而坐,背靠著床榻,一句一句跟簫祁韻說話,只是沒有得到一句回應。
段嶧轉(zhuǎn)過身,盯著簫祁韻看了很久,很久。
他抱起她離開了這個獵戶小院。
三天后,簫祁韻在一所尼姑庵中醒來。
醒來的時候,她感受到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人都不說話,但是一個一個化成光影,離開她的視線,那些人她叫不上名字,卻眼熟得很。
“姑娘,你終于醒了?”
這是簫祁韻這幾天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她轉(zhuǎn)頭一看,身邊是一個尼姑,穿著灰色的長布衫,脖子上墜著佛珠。
“這是哪兒啊......”簫祁韻感受到自己的虛弱,她要想起身,卻被傷口的疼痛壓制得起不來。
“這里是靜庵,姑娘?!蹦悄峁妹嫦嗪吞@的很,“不知道是誰將你送到門口就走了,你傷得很重,幸好身邊有續(xù)命的藥,現(xiàn)在總算是化緣滅災,掙了一條命?!?p> “多謝?!焙嵠铐嵉挠∠笾兄挥谢魶V洺刺進她胸口的那匕首,后面的事情,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叫郎中來?!?p> 簫祁韻看到桌案上那個青瓷小罐,她一眼便認出那是霍沄洺身上常備的藥。
“果然,到最后你還是沒下死手殺了我,可我沒了驚琛,這條殘命又留著何用,平白浪費這么好的藥,很是不值?!焙嵠铐嵭闹邪迪?。
尹驚琛自從清醒便一直哭鬧著找阿娘,霍沄洺實在不愿與他解釋,索性將他自己留在馬車上,不再理會。
他出來的時日已經(jīng)不短了,心里盤算著,機關(guān)術(shù)應該已經(jīng)將簫祁韻的死報給君上了,那么羽澤他們在家的日子應該沒有什么風波了,不知道他們都怎么樣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君上為難。
就算有,如今他已經(jīng)奉命追殺了簫祁韻,君上的疑慮應該已經(jīng)打消了,也不會為難家里人了。
路過鎮(zhèn)子的時候,牽轎子的馬累得走不動路了,他們一行人便在鎮(zhèn)子里修整一番,換一換新馬。
一路上,尹驚琛沒有一日不冷著小臉,一句話不肯說,東西也只是淺淺吃幾口,眼看著孩子消瘦了不少,趁著修整的時候,想著去街上給他買些孩子喜歡的東西哄騙他多吃幾口飯。
明日便是端午,街上賣香囊、吊墜的商販尤其多,他逛著逛著,買了不少東西帶回去,每個人都有份。
沒走兩步,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墜著桃核小木劍的吊墜。
突然想到,剛開始學劍的那兩個月,他跟羽澤用的就是木劍,他們?;ハ鄵]舞著木劍拆招,等二爺給了他凰鳴之后,他便總是用凰鳴砍羽澤手中的木劍,總打得羽澤連連求饒。
一晃,那也是二十年前的光景了。
他買下了那個吊墜,想著回去送給羽澤,并已經(jīng)構(gòu)思好了一番嘲諷他小時候被自己打到求饒的話,他想象著自己要擺出一副驕傲的表情,并說道:“那時候雖然打不過我,但至少也能與我過上幾招,哪像現(xiàn)在這樣,連跟我比試的膽子都沒有?!?p> 他想,等這趟回去,他一定要翻一個好大的白眼給羽澤。
返程的路行的很快,數(shù)月便近了內(nèi)安城,他每日的行程君上都了如指掌,直到他入京的頭一日。
君上傳召了劉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