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我聽說無緣無故打噴嚏是因為有人在背后罵我…也有可能是想我,我記不太清楚?!?p> “你是在罵我,還是在想我呢?”
夏至蹲在低矮的牢籠前,對困在籠中的女人輕聲道:“我覺得你在罵我?!?p> 籠中的女人咧開嘴,露出泛著幽光的森白尖牙,引誘般地說:“怎么辦呢,要攻擊老身嗎?用刀子割、用火鉗燙,剜掉眼睛、剁掉手指……反正老身現(xiàn)在沒有靈力,沒法反擊。”
“我對詛咒也算有所鉆研,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咒喪神?”
咒喪神嘴一癟,恨聲道:“你果然是個禍害,可恨老祖宗閉關(guān)前沒聽我的收拾掉你,竟讓你全須全尾地活到今天?!?p> 夏至向來不愛聽老太婆的話,以前情緒豐富的時候還會聽個兩句方便罵,這會連罵人的興趣都沒了,咒喪神的話更是一句沒聽進耳朵里。
她神情恍惚地玩著手中的小刀,喃喃道:“其實在你身上割兩刀倒也無妨。你總是會在我身上下咒的,反正你總也殺不死我。倒是你,在我手下死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死前都像個沒斷奶的寶寶,哭著喊著要找你家老祖宗,也不知道消息傳出去沒?!?p> 咒喪神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似是在消化她的話——這其實沒什么好消化的,至少在咒喪神的認(rèn)知中,沒有第二種可能。
“付止溪那妮子叛變了是不是?!她循環(huán)了許多次,始終沒弄死你,她害怕了,她跟你坦白了一切,對吧!”
夏至沒有回答,她像個好奇的動物,歪著頭,注視著她開開合合的嘴唇。
她還是那么愛擺弄她那對嘴唇,夏至想,她嘴上的肌肉比臉上的肌肉靈活多了,真是奇事,她的嘴上明明有那么厚的肌肉支撐著,卻還是因為不知名的原因皺縮成一團,像紅腫的菊花。
或許也沒多少區(qū)別,都是屎進出的地方。
“時間差不多了?!?p> 夏至站起身,拿起路上撿來的一根筆直的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咒喪神尖利的謾罵聲陡然停止,她瞪著那根木棍,心底騰上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你在干什么!”
“聽說過嗎,暗魘十符是有第十一個符咒的。”
木棍越畫越快,在地板上磨出粗糲的噪音。夏至朝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在噪音的間隙中道:“機緣巧合下,我曾經(jīng)成功觸發(fā)過第十一符,但只成功了那一次?,F(xiàn)在,我想再試一次?!?p> 咒喪神的嘴皺縮得更厲害了,現(xiàn)在她鼻子下掛的仿佛是氣球的結(jié)。
畫最后一筆前,夏至故意停了下來,說:“我有些不良嗜好,打個賭吧,賭這次第十一符能不能成功,賭注嘛……就賭你孫子的命吧?!?p> -
陳浩以前總開玩笑,說哪天夏至要是走丟了也不打緊,只要循著爆炸的方向去尋,準(zhǔn)能找到她。
話雖如此,他心里也知道,最好別有這一天。是以,當(dāng)看到遠(yuǎn)處的小型蘑菇云時,他心中充滿了絕望,絕望之余又有些期望。
萬一呢,萬一她炸死了咒喪神,豈不是美事一樁?
他抱著美好的愿景奔向透著不祥紫光的煙塵中,正要一頭栽進去時,夏至拎著根筆直的樹枝子,神色飄忽地走了出來。
“咒喪神死了嗎!”
“讓她逃掉了?!毕闹琳f著,與他擦肩而過,眼睛都沒往他身上瞟一下。
陳浩滿心的期望變?yōu)榱耸∷氖滞?,急道:“怎么讓她給跑了呢?不用去追嗎,追上去再炸一次說不定就炸死了??!”
她半轉(zhuǎn)過頭,眼中閃著詭異的光:“因為我感覺到了終點之后的東西,那才是我該去追的?!?p> 陳浩承認(rèn),自己也經(jīng)歷過這個階段,沒有了情緒,人的腦子就會變得有點奇怪,但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在他焦頭爛額想著怎么讓她正常點時,千從另一個路口跑來,人還離著八丈遠(yuǎn),便迫不及待地問:“咒喪神死了嗎?!”
陳浩搖搖頭,千的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亮著光的眸子也黯淡了,失望兩個大字幾乎就寫在他臉上。
夏至同樣也沒分給千一個眼神,自顧自地往前走。陳浩死死拽著她的手腕卻于事無補,好在千是個有眼色的,見狀立馬趕上來扯住她另一只手腕。
他們二人被夏至拖行著向前,好似兩只倔強又無助的柴犬。
陳浩把頭扭向千,一邊使勁一邊從牙縫里蹦字:“小花呢?她不是跟你走的同一個方向嗎?”
“我們在第一個岔道分頭了,估計她迷路了吧,因為我至少在同一個路牌下看到了她三次?!?p> “你統(tǒng)計得夠清楚的啊?!?p> “因為我也迷路了,我在那個路牌對面那條道上轉(zhuǎn)了五次?!?p> 談話間,他們已經(jīng)被夏至拖上了另一條街,一直偷懶在街口花店玩含羞草的楚風(fēng)翎瞥見了他們,有些驚訝地問:“你們是發(fā)明了什么新的慶祝方式嗎?”
“慶祝啥呢,咒喪神沒死!”千哭著臉說。
“她提前瘋了,說什么要去追尋終點后的東西!”
夏至總算停了下來。
但停止前進的腳步不代表她腦子恢復(fù)正常了。
“所有人都說暗魘十符的第十一符是暗屬性靈術(shù)的終點,就連我差點也這么以為了。”她的聲音仍是輕飄飄的,仿佛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之前成功畫出第十一符時,我就有所察覺,今天終于確認(rèn)了。在終點之后,還存在著更高境界的……或許應(yīng)該說,更劃算的靈術(shù)?!?p> 楚風(fēng)翎的手指戳在含羞草的葉片上,含羞草卻沒有一點反應(yīng)。他背對著夏至,不知道是在對誰說:“這倒是新奇。”
陳浩覺得這已經(jīng)超出新不新奇的問題范疇了。
“不是,等會兒,姐,什么叫‘更劃算’的靈術(shù)?你聽上去像在超市選餅干?!?p> “更少的靈力,更強的攻擊,更廣的范圍,更難以治愈的傷口,更絢爛的煙火?!?p> “什么更絢爛的煙火啊,你直說更恐怖的爆炸吧!”
夏至沉思片刻,點頭稱是:“也可以這么說?!?p> 楚風(fēng)翎放棄折騰已經(jīng)麻木的含羞草,順著她的話繼續(xù)問道:“你打算怎么辦,在剩下的一個小時里抓緊參悟出新終點,讓自己登上教科書嗎?”
她凝望著什么也沒有的前方,堅定地說:“我需要更多的爆炸?!?p> 聽到這話,陳浩剛松一點的手又攥緊了,吊在另一邊的千也嚷嚷著要她三思。
夏至回頭睨了他們一眼,嗤笑一聲。陳浩二人只覺得掌心刺痛,不由自主松開了手。
她活動活動手腕,隨后高舉起早先撿來的那根筆直的小樹枝晃了晃,扔向遠(yuǎn)處。
“……”可恨陳浩有那么一刻,居然真有一種跑過去把樹枝撿回來的沖動。
見他倆不動,她指指扔樹枝的方向,“嘬嘬”兩聲。
千的表情稱得上是五彩紛呈,他轉(zhuǎn)頭看向陳浩,皮笑肉不笑地說:“你覺得我們倆同時上打贏她的幾率有多少?”
陳浩的臉色沒比他好到哪里去,不過還不至于和千一樣氣得發(fā)蠢:“大概三成不到吧,我是說她沒有靈力而我們倆都有靈力的情況下。”
“要不要試試?”
她說這話時其實是沒有任何情緒的,然而陳浩莫名從她眼中讀出了戲謔。
他只是不想當(dāng)狗,不是想死,當(dāng)即擺手道:“那怎么行呢!您知道的,好姐姐,從小我就很尊敬你,呃,那個,呃,怎么能失了尊卑呢!”
千也在旁邊跟著重復(fù)道:“哎,不能失了尊卑!”
夏至的目光移向別處,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們都明白吧,所謂屏蔽了情感,并不是什么感覺都沒有,只是你無法分辨那些感覺?!?p> 陳浩不太理解她是怎么跳躍到這個話題的,不過總比去制造更多爆炸要好。
“神奇的是,你可以通過過往的經(jīng)驗去猜測感覺。比如在威脅咒喪神或者引發(fā)爆炸的時候,我都有一種強烈而清晰的感覺……成就感?滿足感?愉悅感?我不確定,但我很確定我正常狀態(tài)下的我是很享受這種感覺的?!?p> 陳浩剛要說這很正常,他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就聽旁邊的千咂舌道:“她真沒問題嗎,這聽著好可怕?!?p> 在陳浩陷入了自我懷疑,會不會自己遺傳了夏氏一族的精神病時,又聽楚風(fēng)翎說:“我理解,這種猜測甚至比感覺本身更令人上癮,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勤勞地幫你清理掉了名單上的所有人?!?p> 陳浩開始反思自己,他健康的精神狀態(tài)是怎么淪落到與這兩個缺德玩意同一水平的。左思右想,怎么看都覺得該怪修女錯誤的教育方針,讓艱難的生活把他逼成了這般模樣。
他心底剛起了個甩鍋的頭,還沒來得及追憶往昔,就被驚慌的千猛地懟了下腰子。
只見本來好好地站在他們面前思考情感與知覺的夏至又是殘影一閃,消失在街道盡頭。楚風(fēng)翎反應(yīng)了過來要去找,可一直都仿佛不存在的花店老板反應(yīng)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聲道:“小伙子,你在這戳這么久,我含羞草全都不含羞了,你居然一盆也不買?!”
楚風(fēng)翎無奈,又是東一戳戳西一戳戳,試圖找到最含羞的一盆含羞草。付錢時東邊又是一聲巨響,滾滾濃煙挾著紫光遮蔽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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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錯位神的幫助下一通折騰,輾轉(zhuǎn)騰挪三個區(qū),總算在第四場爆炸的現(xiàn)場逮住了夏至,半勸半押了回去,哄著她捏碎了花生,結(jié)束了這場噩夢。
一場噩夢的結(jié)束預(yù)示著另一場噩夢的開始。有楚風(fēng)翎的前車之鑒,他們不敢再輕視情緒崩潰這個階段,更何況夏至本就是個瘋的,再一崩潰天曉得會干出什么來。
小花不知從哪弄來一副盔甲,把自己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千則是早早扔掉楚風(fēng)翎的匕首,完全龍化,用堅硬的龍鱗覆蓋住全身。
陳浩一邊感嘆大伙準(zhǔn)備齊全一邊往身上綁靠墊,把自己綁成個粽子猶嫌不夠,又披上兩床被子。
至于楚風(fēng)翎,他什么也沒有,只剩一腔求死之心撐著他站在最前面。
“你說我賠她裝修錢她下手會輕點嗎?”
陳浩撩開被子,掀起擋住耳朵的軟墊,問:“你剛說什么?”
沒等楚風(fēng)翎重復(fù),“嘭”地一聲,夏至跳到了餐桌上,振臂高呼:
“我他媽超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