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秋雪像往常一樣走出醫(yī)館大門。
突然一個身著襤褸的婦人撲了過來，秋雪將將躲開，還是嚇了一跳。
緩過神來，秋雪剛想開口詢問，只見那婦人目光熱切的望著自己。
“大妮子，娘可算是找到你了！”
“大妮，俺是你娘啊，你忘了娘啦？”
娘？
秋雪仔細打量著這面前婦人的臉龐。
面前的這張臉慢慢同記憶里的模樣融合。
是了。
這是她娘。
曾經(jīng)是她娘。
在她十歲的時候，她老子娘為了幾個大子兒，把她賣到城里的煙花館子。
秋雪記得，老鴇子來領人的時候，她扒著家里柴房的門框不肯走。
她哭著給她喝得醉醺醺的老子磕頭，又給忙著討好老鴇子的娘磕頭。
“娘，別賣俺！俺能上城里做工掙錢，俺能一天就吃一頓飯！俺還有用處，娘，別賣俺！”
她哭得聲嘶力竭，她老子娘卻樂得像天上掉餡餅一般。
“哭啥！賠錢貨！賣了你是為你好，不知好歹！”
她娘也附和道，“就是，你做工能掙幾個錢？過兩年嫁了人還不是給人家干活？倒不如賣了你，拿著錢給你弟弟娶媳婦！”
她弟弟可才九歲！
九歲，毛都沒長齊，娶什么媳婦？
分明是她老子娘見錢眼開！
更讓她寒心的，是她的弟弟小虎子，也跟著她娘起哄道，“賣了你這個賠錢貨！”
秋雪頭都磕出了血，她老子娘都不看一眼。
還是老鴇子把她拉住了，怕她磕破了相賣不上價錢。
秋雪看到了老鴇子把錢扔給她老子，看到了她老子娘數(shù)著錢喜笑顏開。
秋雪被拉出門外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她老子娘和弟弟，他們才是一家人。
她不是。
既然當初賣了她，現(xiàn)如今來尋她是什么意思？
“大妮子，大妮子！”婦人拿手在秋雪面前揮了揮，說道，“這孩子不會高興傻了吧？”
秋雪后退了一步，盯著婦人的眼睛問道，“有事嗎？”
婦人顯然沒想到秋雪會是這種態(tài)度。
愣了一下，隨后便換上一副熱切至極的面孔說道，“當年要不是家里揭不開鍋，娘不能賣了你?。∽詮馁u了你以后，你老子天天在家念叨你，俺們都沒忘了你啊大妮子！”
放屁！
秋雪暗戳戳的想道，就算天塌下來，她那酒鬼爹也不能天天在家念叨她。
至于她娘，家里從洗衣服到割豬草這些活兒都得她自己干了，能不想她么！
她在家的時候多好??！
給他們伺候得跟爺似的，家務活都指著她來干，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
“大妮，娘想你，你老子也想你，你弟弟也想你！你好歹回去一趟，看看俺們唄！”
秋雪看著她血緣上的娘那副算計的樣子，心中有了計較。
“我不能回去，有什么事你就在這說了吧！”
“哎呀，回不去?。炕夭蝗ツ某砂?！”婦人一拍大腿，說道，“不能回不去??！大妮，你快跟那個秋郎中說你要回去看你老子娘，快去！娘在這等著你！”
這么急？
秋雪拿眼睛不動聲色的在她娘面龐上掃了一圈。
“娘，你有什么事，你就在這說，你得給我個理由讓我去跟郎中告?zhèn)€假吧！興許郎中聽了，一高興，還能給點盤纏錢，你說是不？”
這一聲娘叫得婦人喜笑顏開。
“大妮，娘可跟你說個大喜事！”
“弟弟娶媳婦了？”秋雪問道。
婦人神色一頓，隨即帶著一臉笑說道，“俺給你找了個好人家！”
秋雪臉色一冷。
婦人不管不顧，接著說道，“娘可跟你說，人家男的家里賊有錢！雖然不是頭婚，歲數(shù)也大點兒，但人家說了，你嫁過去，再生個大胖小子，往后啊，保你吃穿不愁！”
秋雪打斷了婦人的話，冷聲說道，“我現(xiàn)在也是吃穿不愁。”
“你個賠......大妮，你咋就不明白呢！”婦人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勸說道。
“咱們女人這輩子不就圖嫁個好人家么！你在這地方，跟著這姓秋的，能有啥出息？娘可告訴你，這娘們兒可不是啥正經(jīng)人！”
婦人撇撇嘴，往地下吐了口唾沫，隨后說道，“一個女人不好好過日子，開個什么醫(yī)館，招些個男的來，還不知道在里頭干些什么......”
“夠了！”秋雪忍著怒氣說道，“你快閉上嘴走！我沒有娘，你也不是我娘！”
說罷秋雪便轉身往醫(yī)館內(nèi)走。
婦人一把抓住秋雪的袖子，急切的說道，“大妮子啊，娘這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我好？”
秋雪死死盯著她那張?zhí)搨蔚哪槪蛔忠痪涞膯柕?，“我剛出生就把我扔到后山的是誰？從小罵我打我，叫我賠錢貨的是誰？把我賣到煙花場的是誰？我得了疫病傳口信回去，說跟你們沒關系，死了拉倒的又是誰！”
“你們干出這些事來，現(xiàn)在又跑過來說要給我說親，說為了我好？”
“你們自己信嗎？”
婦人沒想到這個從小打到大的賠錢貨竟然還敢頂嘴，揚起巴掌就要扇。
秋雪抬手扣住了婦人的手腕，疼得她哇哇大叫。
秋雪謹慎的看了看醫(yī)館的方向，隨后壓低聲音說道，“趕緊走，我沒你這個娘，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說罷轉身就要走，婦人一下子抱住了秋雪的腳腕，苦苦哀求道，“大妮，你不能走啊！你要是不嫁，你弟弟可咋辦??！”
秋雪停了下來。
婦人趁機哭著說道，“你弟弟輸了錢，把你賠給人家了！你要是不嫁，他們就要打斷你弟的腿??！”
秋雪忍著苦澀，低聲說道，“那你們就把我往火坑里推？”
婦人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連連搖頭胡亂說道，“咋能是火坑呢！你嫁過去，他家有錢！”
“有錢？”秋雪冷笑一聲，說道，“我若是真如了你們的愿嫁過去，到時候你們就能光明正大的趴在我身上吸血了吧？”
“咋這么說話呢！”婦人嘟囔道，“那出嫁的姑娘幫襯娘家，不是應當?shù)拿?.....”
秋雪忍著怒氣與失望深呼吸了幾次。
怪不得！
怪不得突然沖出來認親！
原來是她那不學無術的弟弟惹了事了，才想起拿她抵！
原來是看中了人家有錢，想踩著她的尸體來發(fā)一筆財！
她這一輩子，從來都不是自己，從來都被當成個給他們擋災的物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