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陳舊的黑白照片上,庭蔭如蓋的大樹下,穿著素色旗袍的年輕女子懷里抱著個穿可愛西裝馬甲的小男孩,背景應(yīng)該是北方特有的老式四合院。
照片上的女人是比他記憶里還要年輕些的余笙,他的母親。陸知延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快要忘了她長什么樣,畢竟太久不見了??吹秸掌?,記憶里的容顏卻又鮮活起來,這或許是她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張照片吧!陸知延手指不自覺的攥緊……
董擎宇看他的樣子,大概八九不離十了,“照片上的男孩,看著眼熟嗎?”
陸知延毫不避諱,
“是我,這是我母親?!?p> 雖然早就知道,董擎宇的心還是又往下沉了沉,“信你也看了,陸旭不只你一個兒子?!?p> 陸知延眼眉低垂,看不清神色,
“猜到了,所以他是要死了嗎?”
陸知延過分的平靜,任何人知道自己來歷不凡牛逼哄哄的身世,不說喜形于色喪失理智,但至少不該是這反應(yīng)吧?董擎宇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透他。
“嗯,重病了”
陸知延唇角微勾,露出一個不屑又諷刺的笑容,“怪不得,是我哪個哥哥想殺我吧?”
信上說,陸旭丟的是他最小的兒子。
董擎宇微微一愣,“你大哥已經(jīng)死了,你還有兩個哥哥?!?p> 他調(diào)查到的信息是,老二很平庸,軍閥世家的孩子卻喜歡讀書,不喜歡打仗,老三前年受傷殘廢了,基本管不了事,現(xiàn)在陸家軍內(nèi)亂得厲害。
哥哥?陸知延輕嗤,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那兩個素未謀面的名義上的哥哥知道陸旭有了多的選項(xiàng),怕是寢食難安了吧?
陸知延心里微曬,他現(xiàn)在的感覺有些怪異,一覺醒來,就多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親戚,一個二個聽起來還都挺危險。
“你有什么打算嗎?畢竟是你父親,不準(zhǔn)備回去看看?”
陸知延不知深淺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長久的沉默,父親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名詞,這個人曾經(jīng)存在他的想象里,后來隨著余笙一起漸漸消失了,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當(dāng)然問過母親余笙關(guān)于父親的問題,余笙的回答是,他不在了。
但直到現(xiàn)在陸知延才知道,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背后沒那么簡單。他聽見過她半夜崩潰的大哭,第二天若無其事的起來做早餐,他也聽見過余笙噩夢時驚惶的叫過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就是陸旭嗎?
他記憶里的余笙容貌昳麗,優(yōu)雅溫柔,但她在外人眼里可能算不上是一個很合格的母親,她還在世的時候,經(jīng)過周先生的介紹,幫一家出版社做謄抄和翻譯外文書籍的活,薪資其實(shí)非常一般,但她洗衣服、納鞋底這樣的女人基本都會的簡單家務(wù),他都不會,所以她的工資還要花掉一部分在請人清洗縫補(bǔ)衣物上,周姨以前老是數(shù)落她不會過日子。
小時候的陸知延就知道自己媽媽和別人家的有些不一樣,她做的飯永遠(yuǎn)有一股焦味,重油重鹽,印象里他媽媽的拿手菜好像是西紅柿炒西瓜?從來沒有給他做過衣服,半夜他還要起來給媽媽蓋被子,每次他生病都得是自己告訴她她才知道,等她知道的時候陸知延病都快好了……諸如此類。跟弄堂里其他小朋友口里講述的母親沒有一點(diǎn)相似。
生活所迫,陸知延人還沒有灶臺高就被迫學(xué)會了簡單的炒飯和煮面條,再大一點(diǎn)的時候他媽媽終于也不用請人洗衣服了。
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
無法想象董擎宇口中熏天赫地的野心家陸旭,居然會和記憶里那個迷糊又稚氣的小女人扯上關(guān)系,不過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陸知延對陌生的父親也提不起什么興趣。
陸知延怠懶的掀掀眼皮,“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董擎宇了然,“我也不建議你回北平去淌那趟渾水,最近一段日子小心點(diǎn)?!?p> 說完,他又停頓了一下,
“你以后不用接送寧茵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做。”
插著針頭的手微微的動了動,不自覺想做那個熟悉的東西,手指剛剛蜷起卻被手背上的刺痛終止。陸知延唇角抿沉一條直線,冷淡的應(yīng)了聲,“嗯”。
“好好養(yǎng)傷,我走了?!?p> 董擎宇大步流星的走出去,病房恢復(fù)了安靜,陸知延靠在枕頭上,緩緩合上雙眼。
董擎宇的意思他明白,陸家是他身上的一顆不定時炸彈,寧茵跟她在一起會很危險。
只是以后,見到她的機(jī)會很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