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親自來電,有什么吩咐???”
姜至不急不躁,不驚喜也不惶恐,笑著回了一句。
“姜老弟這就生分了不是,什么領導不領導的,你我朋友之間不在乎那些!”
穩(wěn)了......姜至微微一笑,“周哥說得是,是我不懂事,哈哈。這會兒我就先不多說了,我們領導還叫我過去挨訓呢?!?p> 電話那頭周德貴的聲音一頓,旋即一冷,“挨訓?你挨什么訓!你們四鎮(zhèn)聯考,你不是剛帶你的班上考了第一嗎?”
一句話,遞出了幾層意思。
好在姜至都全部接收到了,他笑著道:“多謝周哥關心。不過我們領導也不知出于什么打算,決定下了我的班主任,也是我沉不住氣,跟領導起了些爭執(zhí),到底是年輕,讓周哥見笑了?!?p> 權力就在眼前,不用就是傻子。
而對于此刻的周德貴來說,能夠幫得上姜至的忙,能夠穩(wěn)固和姜至的關系,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周德貴立刻冷哼一聲,“兄弟,你別擔心,盡管去,怎么想的就怎么辦,我就不信他文興鎮(zhèn)中還沒有點組織紀律性了!”
果然所有不講組織紀律的人,都喜歡把組織紀律掛在嘴邊??!
姜至在心頭微微一笑,竟也沒有推辭,而是輕笑道:“那就麻煩周哥了?!?p> “又跟我生分了不是?”周德貴笑著道:“晚上占用你一點時間,咱們喝兩杯。”
一個在東江,一個在文興,姜至似乎也不覺得驚訝,笑著道:“周哥大老遠的過來,我做東?!?p> “哈哈,好!”
掛掉電話,姜至呵呵一笑,走向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里坐著的是副校長,雖然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校長,但他的確還只是副校長。
當姜至敲門走進,倪波主動站起來,握著姜至的手,熱情地笑道:“姜老師,這次四鎮(zhèn)聯考,你帶的初三三班成績可是出乎意料,大大給我們文興鎮(zhèn)中長了臉??!”
姜至“受寵若驚”,連忙道:“都是孩子們努力學習,跟我沒什么關系。”
倪波微不可查地一愣,立刻笑著道:“來,姜老師,坐下說?!?p> 等姜至坐下,倪波掏出煙盒遞過去一支煙,看見姜至擺手說不會之后,倪波竟然也將叼到嘴里的煙放了下來,笑著道:“請姜老師過來,主要是這次考試的事情?!?p> 他嘆了口氣,“我們文興因為地處偏遠,加之條件不好,在起初的那批老教師們陸續(xù)退休之后,師資力量一直得不到好的補充,于是教學質量逐年下降,越是這樣就越沒有好老師來,于是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如今我們在縣里的排名幾乎是穩(wěn)居倒數前三,我這個校長當得有愧??!”
別這樣,你還不是校長.......姜至心頭鄙夷一句,嘴上笑著道:“倪校為學校盡心盡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的?!?p> “哎!盡心盡力有什么用,還得是有人才行??!”倪波嘆了口氣,看著姜至,笑容轉而欣慰,“還好,這一屆,來了姜老師你,才讓我們看到了這屆出成績的可能??!”
他笑著道:“短短一個月,能夠將初三三班的語文帶到四鎮(zhèn)第一,這是我們都始料未及的事情,你是不知道,當成績出來,我們有多開心。跟你說句實話,我現在心里就一個念頭,一定要好好培養(yǎng)你!”
姜至微微欠身,“倪校太客氣了,我不過是做了些分內之事而已?!?p> “你這太謙虛了?!蹦卟ù笫忠粨],“學校這邊,首先是一個考核獎勵,兩千塊錢,我已經拍板了。其次,考慮年底的評優(yōu),評先進,都優(yōu)先考慮,如果年底的成績還能保持,我一定力主為你申報骨干教師的相關評選,什么年限啊,條件啊之類的,我親自去教育局幫你談!”
倪波說得情真意切,姜至卻只是微笑著,因為他要等一個但是。
一切的聊天,但凡有但是這兩個字的時候,但是之前的話都可以當做放屁,只需要記住但是之后的話就好了。
“但是?!蹦卟ǖ恼Z氣微微頓了頓,“姜老師,我們在工作中,也要多站在集體的角度考慮幾分?!?p> 姜至微微挑眉,倪波一邊笑著緩和氣氛,一邊道:“你的教學能力如此強,自然應該多教幾個班,讓更多的學生也能進步。這一點,我們是沒有私心的。徐主任在跟你溝通之前,也是和我商量過的,我個人覺得你的態(tài)度還是稍稍過激了些,你覺得呢?”
倪波面帶微笑地看著姜至,自信地認為在各種好消息的引誘下,姜至也會投桃報李地承認剛才的錯誤,然后他再將徐建軍叫上來,在一個小范圍消解掉這件事情,一切就都皆大歡喜。
讓他意外的是,姜至卻并未如他期望那般服軟,而是平靜道:“倪校也曾經做過老師,應該知道教學不是這么簡單的事情,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每個學校有一個學科的名師,這個學校這門學科就能不愁了嗎?我能把三班的成績在短時間內提起來,有教學技巧的關系,但更多卻是從多方面綜合發(fā)力的結果,讓我多帶幾個班,不僅不會如預想的那般把他們的成績也提起來,反倒會連三班這邊也照顧不好。”
他直視著倪波,目光中不見任何以下媚上的討好和緊張,“領導們作出這樣的決定,我完全可以理解,但如果是純粹基于教學的考量,是不是應該征求一下我的意見,而不是直接通知必須照辦?在我明確且有道理地表達了不同意之后,就此作罷?但都沒有,你們只是試圖通過威逼和利誘來讓我妥協,你覺得這合理嗎?”
“姜老師,你這樣的懷疑是毫無根據的!”倪波的語調猛地一高,身子帶著攝人的威嚴前傾,但姜至的神色就如一汪幽潭,一動不動。
他點上了煙,語氣稍冷,“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絕大多數人在事情進展順利的時候都不希望改變,但我們學校領導,要從學校的層面通盤考慮,如果永遠用這樣的惡意的揣測他人,我們的工作還做不做了?學校是一盤棋,在這個棋盤上,大家都要通力合作,才能通盤制勝,你明白嗎?”
姜至笑了笑,“倪校,我也不妄加揣測這些事情背后的東西,我就表達一下我的想法吧,我就要03級3班,我?guī)О嘀魅?,我教語文,其余的課程,在合理范圍內的我接,超出合理范圍的,我不接受?!?p> “姜至!你過分了!”倪波猛地一拍桌子,終于憤怒了,虛偽溫和的面罩被扯下,臉上原本有些滑稽的黑痣在兇惡的神色下,顯得有幾分猙獰,“你別忘了,你還是學校的一份子,還是處在我們的領導之下!”
姜至攤了攤手,“倪校合理的領導我自然舉手贊成,但是不合理的,我也有抗議的權力?!?p> 倪波一愣,在他的概念里,新老師不都應該是任意揉搓,隨意拿捏的嗎?怎么還有了這樣的人了。
他腦中心思急轉,思考著對策,忽然腰間響起了一陣震動。
他恨恨地看了姜至一眼,取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忙不迭地站起,腰很自然地彎了下去,神色也謙卑了起來,“周股長,您好?!?p> “嗯,嗯,好的?!?p> “您放心,文興中學在貫徹落實局里指示方面絕對沒問題。”
“好好,那我恭候?!?p> 等倪波的電話掛斷,姜至便站起身來直接道:“倪校,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p> 在文興鎮(zhèn)中如今已是說一不二的倪波看著姜至起身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竟沒有說話。
不多時,徐建軍匆匆敲門走進,“領導,我怎么看見姜至走出去了?。俊?p> 倪波看了他一眼,鼻孔里噴出兩股濁氣,冷冷道:“沒空搭理他,趕緊準備一下,教育局要來檢查。周股長帶隊?!?p> 徐建軍一愣,“嗯?教育局檢查怎么還搞突然襲擊??!”
“你問我我問誰去!”倪波把臉一板,“這次的重點是檢查教學人事安排,你好好準備一下,該找有些人提前溝通的就溝通一下?!?p> “教學人事安排.......”徐建軍重復一遍,面色一變,“領導,會不會是姜至?”
倪波沉默了一陣,搖了搖頭,“他應該沒有那么大的面子,我們這兒剛有點動靜,他就能讓周股長帶著人下來檢查,這得什么背景,那樣的人能來我們這個地方?”
“也對,也對!”徐建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那我就下去準備了?!?p> “等等!”倪波忽然叫住了徐建軍,雙目如電,盯著他的雙眼,“姜至這個事情,你沒有私心吧?”
徐建軍被這陣目光盯得頭皮發(fā)麻,竭力鎮(zhèn)定道:“領導,天地良心,我哪兒有什么私心啊,我這全是為了教學考慮??!”
“行了,你下去吧!”
.......
下午三點,一輛桑塔納開進了文興鎮(zhèn)中,停在了教學樓西側的辦公室前。
一個年輕人從副駕下來,跑到后面打開了車門。
一個神色威嚴的中年人從車上走下,一旁門口站著的倪波等人連忙上前,恭敬地伸出了手,“領導,辛苦了!”
周德貴伸手淡淡地握了握,目光掃視一圈,就在倪波等人的陪同下走進了辦公室。
一陣不痛不癢的檢查過后,周德貴在倪波的陪同下來到會議室坐下,身旁的隨行人員開口道:“倪校,請把今年新教師都叫過來,我們談話溝通一下?!?p> 倪波心頭一沉,試圖挽救道:“這會兒時間也晚了,兩位領導一路辛苦,我們鎮(zhèn)上河邊有家館子的酸菜魚是一絕,不如我們先去填填肚子,晚上再回來工作,教師們都在學校,也不會走的。”
隨行人員跟著也去了不少地方,知道有些潛規(guī)則,于是扭頭看向周德貴。
周德貴淡淡道:“忙完正事再吃飯。談幾句話用不了多長時間?!?p> 于是,徐建軍只好跑出去,一邊找人去去把許大勇、楊興叫了過來,一邊硬著頭皮親自去“請”姜至。
好在姜至似乎也知曉輕重,沒耍性子,老老實實跟著徐建軍走向教學樓。
徐建軍見狀心里也有了幾分底,低聲道:“小姜,我們之間的事情那都是內部矛盾,教育局檢查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應該清楚!”
姜至扭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不清楚呢?”
徐建軍面色一變,威脅道:“你最好考慮清楚!不僅是我,還有倪校也饒不了你!不要為了一時意氣做什么傻事。”
姜至笑著搖了搖頭,“徐主任,有空出國旅游一下吧,我覺得尼泊爾應該挺適合你的?!?p> 徐建軍一愣,還沒想明白姜至這一個大轉彎是什么意思,會議室已經近在眼前。
會議室中,隨行的年輕人笑著道:“三位老師請坐,不必緊張,我們只是咨詢幾個問題?!?p> 許大勇搶先笑著接過話頭,“領導一路辛苦,我們說幾句話有啥好緊張的,您盡管問就是了?!?p> “行,那就你先來?!蹦莻€年輕人笑著點了點頭,按照例行的問題問了起來。
許大勇一頓猛夸,將文興鎮(zhèn)中各種安排吹得天花亂墜。
說完之后他自得地看著眾人,期待著學校領導的贊許和同事的佩服,他先講了,別人再說什么也有他珠玉在前,這個風頭怎么都是他的了。
令他意外的是,倪校和徐主任居然都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地等著。
領導果然是領導啊,這表情控制就值得自己學習……許大勇心里想著,那個年輕人又開始問楊興了。
楊興的回答沒什么新意,就在那個年輕人準備詢問姜至的時候,周德貴輕咳一聲,開口道:“姜老師,你覺得文興鎮(zhèn)中在貫徹教育局新教師各項福利保障方面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嗎?”
言語之間,若是敏感的人就能很輕松地感覺出其中的傾向。
倪波和徐建軍一驚,目光緊張地看向姜至。
那個年輕人和許大勇也驚訝地扭頭,不知道為什么周德貴會親自提問。
姜至微微一笑,“領導,咱們學校對我們新教師的各項政策都是很合理的,都挺好的?!?p> 倪波和徐建軍都是一愣,就連周德貴也是微微一愣,沒想到姜至會這么說。
旋即他就明白了其中緣由,微笑著結束了這場談話。
當談話結束,許大勇和楊興離去,走到門口的姜至被周德貴叫住。
“姜老師,等一下?!?p> 姜至轉身,在辦公室這幾個人的面前,笑著道:“周股長有什么事???”
在眾人的詫異中,周德貴笑著道:“姜老弟晚上賞臉聚聚???”
一言出,滿堂驚。
倪波和徐建軍瞬間如喪考妣,驚駭地看著姜至。
姜至回身,笑著點了點頭:“老哥發(fā)話,怎么都得從命啊。”
就在這時,一個老師匆匆跑進,湊到倪波身旁小聲道:“倪校,周鎮(zhèn)長帶隊來學校視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