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溫月之就以侍婢的身份入了離王府。
離王府唯一的一位管家已經(jīng)年近六十,頭發(fā)花白,脊背有些佝僂,瞇縫著一雙老花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個遍。溫月之低垂著頭,眼神規(guī)矩的盯著自己的鞋尖,顯得乖巧又溫順。半晌,老管家滿意的點點頭,捋了一把自己干枯的山羊胡子,粗聲粗氣的道:“祝老板挑來的人,想必是不會錯的。咱們王爺這幾年都在外頭打仗,府上里里外外也沒幾個人,這次回京來應(yīng)該是要住下了,妮子看著伶俐,就先盡心伺候王爺,等以后再慢慢添些人來幫襯著。”溫月之微微福身,答應(yīng)道:“大管家放心,奴婢記著了?!?p> “那就隨老奴來吧,待老奴引你四處熟悉熟悉,就可以去王爺跟前侍奉著了。”
溫月之點點頭,邁步跟了上去,一面聽著老管家喋喋不休的囑咐,一面細(xì)細(xì)的打量著離王府的一草一木。她昨日趁著夜色而來,離王府內(nèi)的陳設(shè)布局瞧都沒瞧上幾眼,這會望在眼里,發(fā)現(xiàn)離王府精致昂貴的擺件并沒有多少,花草樹木之類的倒是處處可見。只是天氣寒冷,許多植株都只剩下干枯的枝丫,只有些蒼松和翠竹還是青悠悠的。富麗堂皇算不上,清幽雅致也還差那么一點。等到穿過一段游廊,溫月之認(rèn)出這便是昨日來過的院子,院子中央栽著一株桃樹,桃樹下面靜靜地擺放著一張石桌和兩個石凳。
“這便是王爺?shù)脑鹤恿?。”一旁的老管事指了指院?nèi)的一溜屋子,“這三五間呢就是王爺平常休息,處理正事和讀書寫字的地方,另外為著你伺候方便,你的住處就在西邊那間屋子,離王爺不是很遠(yuǎn)?!崩瞎芗乙灰唤榻B過,累著了似的自個錘了錘腰,咳嗽了兩聲,“行了,這會趁著王爺還沒下朝回來,你抓緊收拾一下,到時候可別耽誤了伺候王爺?!睖卦轮c點頭,說道:“奴婢這就去,大管家慢走?!?p> 看著老管家顫顫巍巍的走遠(yuǎn),溫月之這才拍拍胸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四處看了看,李景言的幾間屋子門都關(guān)著,內(nèi)院里冷冷清清,見不著幾個人影,頗有些寂寥。她循著管家的指示先來到自己的屋子,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看著屋內(nèi)簡單的陳設(shè),不禁發(fā)起愣來。從多年前李景言救回她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可如今真正待在他身邊了,她卻不合時宜的生出了一絲對前路的迷茫和恐慌來。
這日的時間一分一秒的似乎被拉長了,過的格外的慢。李景言披著寒風(fēng)回到府邸,也沒顧得上老管家的招呼,徑直來到了內(nèi)院,一眼就望見了一個穿著碧青色衣衫的身影,正蹲在他已經(jīng)記不清何時開墾出來的花圃邊,聚精會神的看著什么。
溫月之本來在無聊的盯著花圃亂看,突然聽到有腳步聲走近,連忙站起身來,一看是李景言回來了,又立馬跪下身去,說道:“王爺,祝溪大人一早便送了奴婢進來,王爺有什么吩咐,交由奴婢去辦就是,奴婢必定為王爺盡忠職守,絕不敢有一絲錯漏?!?p> 李景言聽著她表明忠心,臉上仍是沒有一絲表情。他淡淡的掃了溫月之一眼,語氣波瀾不驚:“進來說話吧?!?p> 溫月之跟著他進屋,天氣寒冷,她見李景言掩于錦袖之內(nèi)的手指凍的有些發(fā)青,便試探著問道:“王爺,您一路走來吹了不少冷風(fēng),屋子里一早雖然有小廝進來換過炭盆,恐怕一時半會也暖和不過來,奴婢去替您要份姜湯吧?”
李景言將她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的解了身上的大毛披風(fēng)坐下,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一口一個奴婢,你對這個身份倒是適應(yīng)的快。”
“奴婢只是為了更好的為王爺辦事?!睖卦轮凰@樣一說,有些失落,神色也黯淡了不少。李景言將她的這副模樣盡收眼底,不自覺的放緩了語氣,說道:“本王不喜歡聽這個詞,以后在我跟前就不用這樣叫自己了?!鳖D了一頓,他又道:“你這些年,過的如何?”
溫月之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李景言,見他表情溫和,的的確確是沖著自己問的,眼睛不由得一熱,有些激動的回道:“王爺,您還記得我?”
見她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歡喜起來,李景言反而有些不自在,他嗯了一聲,將目光移向窗外。溫月之聽聞,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跪拜在地,深深叩首,說道:“我小時候遭受戰(zhàn)亂,赤燕人殺我家人,毀我村子,在我撐著最后一口氣,已經(jīng)絕望的時候,是得了王爺搭救,也是王爺給了我一條活路。我一直想感謝王爺,余生愿為王爺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p> 李景言閉了閉眼,手指微不可察的收緊了一瞬。半晌,他勾起一絲微笑,輕聲道:“好好的說這些傷心事做什么。過兩天就是除夕了,別想太多,左右最近無事,先好好過個年吧。”
“多謝王爺。”溫月之眨了眨濕潤的眼睛,起身笑道:“王爺忙了一早上了,我先去廚房將今日的膳食拿過來吧,王爺用了好歇會。”
李景言默默點了點頭,見她出去,神色卻陡然變的冷峻起來。他閉上眼,捏緊了眉心,記憶中的畫面翻天覆地的在腦海中浮現(xiàn),破敗的村莊,遍地的尸體,水井邊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無一不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他回想起方才溫月之明媚的笑顏,不知道自己將她留在身邊辦事是否正確。可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永遠(yuǎn)也無法停止了。